但不管怎麽樣,她都不能在這個節骨眼惹了陛下不悅。


    宓賢妃嗤笑一聲,像對她的話十分滿意一般,說道:“毓貴嬪這般會說話,難怪陛下如此抬舉。”


    “日頭曬,都進來說話吧。”


    話音一落,宓賢妃便抬腳往同心殿內走去,施施然落座在了主位,毓貴嬪則坐在次位上。


    殿中,綠夭被人拖進去摁在了地上,看著這開堂庭審的架勢嚇得直哭。她知道宓賢妃的威名,自知若真的得罪了她不死也要脫成皮,哭喊著:“娘娘饒命,奴婢是冤枉的!”


    見綠夭嚇破了膽,毓貴嬪的眉尖微蹙,沒有說話。


    她家世高,自小眾星捧月,是開國候府的掌上明珠,綠夭也因從小侍奉她在府上頗為得臉,難免有些張揚跋扈。


    但綠夭從未犯過大錯,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著,此番入宮,父親更是特意將綠夭和綠宛作為她的陪嫁丫頭帶進宮裏,為得便是身邊有兩個知根知底的人,好過舉目無親。


    誰知這才住進來第一天就戳了這麽大的簍子,還驚動了宓賢妃,就算她有心想保,也未必保得住。


    宓賢妃接過一盞茶,悠悠抿了口,說著:“發生了何事,不如憐貴儀來說吧。”


    蘇皎皎立刻旋身跪下,低眉順眼地顫聲道:“既是娘娘問了,妾便也沒什麽不敢說的了……”


    她纖瘦的腰肢伏下去,做足了楚楚可憐的姿態,說著:“今日是尚食局分蟹的日子,妾便讓披香殿的掌事女官魚瀅帶著人去取午膳,順道兒將蟹也蒸一蒸帶回來。秋蟹金貴,各種都是定好的數,誰知毓貴嬪身邊的綠夭卻說毓貴嬪愛吃蟹,便想強要了妾的這兩隻去,魚瀅不肯,綠夭竟在尚食局大打出手,掌摑了魚瀅。”


    說到這,她抬起頭來,淚水漣漣道:“當初蕭才人私下罰跪掌摑朱寶林時,娘娘尚且狠狠懲處了蕭才人,如今卻連一個奴婢都敢動用私刑,將皇後娘娘和您不放在眼裏。賢妃娘娘……您是最知道妾的,妾無德無才,在宮裏謹慎度日,卻最在乎妾身邊的人,若非如此,當初也不會因為江庶人的事去求您……”


    蘇皎皎說得越發傷心憤慨,一雙清靈媚眼發紅,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綠夭不光打了人,甚至揚言要替毓貴嬪教訓魚瀅,妾趕到的時候,人都被摁在了長凳上,尚食局人人親眼目睹,妾絕無虛言。不僅如此,綠夭還說,說妾應當認清自己的身份。妾是不比毓貴嬪身份貴重,卻也是天家嬪禦,是陛下的妃嬪,如今被一個初入宮的婢女如此欺淩,妾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了……還請賢妃娘娘明鑒!”


    聽著蘇皎皎這一番話,不光宓賢妃變了臉色,連坐在此座的毓貴嬪都有些難以置信。


    她早知綠夭仗著是她的貼身侍婢一向狂悖跋扈,卻沒想過她在宮裏也不改這樣的行事作風,竟敢動用私刑掌摑披香殿的掌事女官。


    毓貴嬪心中沒底,不動聲色看了眼宓賢妃,就見她鳳眸微眯,明顯是起了殺心。


    宓賢妃冷笑了聲:“本宮竟不知道,後宮裏還有這麽能耐的宮女。”


    “去將尚食局的二位尚食都叫來,本宮要親自問問,憐貴儀所言是否屬實。”


    綠夭見此情況頓時嚇壞了,急急忙忙手腳並用地爬往毓貴嬪身邊,口中哭喊著:“娘娘救命,娘娘救命,綠夭不想死!綠夭隻是想多拿兩隻蟹給娘娘,不曾想過這麽多,還請娘娘開恩饒了奴婢這一回罷!”


    毓貴嬪淡然的神色終於在綠夭出格的動作下瓦解,沉聲道:“住口!”


    蘇皎皎眼中含淚,說著:“若人人犯了這樣的重罪都要開恩,那豈非天下大亂了?宓賢妃娘娘最是公允,還望給妾一個公道。”


    宓賢妃神色平平,睨了眼蘇皎皎:“本宮自會問清情況,秉公處理。”


    今日她會來同心殿並非是為了給蘇氏出頭,一是肅清後宮,二是為了打壓毓貴嬪,好叫這個同陛下關係不一般的女人收收那些小心思。


    不要以為和太後沾親帶故就可以在宮中耀武揚威。


    六局二十四司離永安宮路途近,不出很久,尚食局的兩位尚食便恭恭敬敬地進殿請安,跪在了殿中。


    宓賢妃問著:“今日綠夭在尚食局掌摑披香殿掌事女官一事可是事實?”


    “回娘娘的話,奴婢親眼所見,確實事實。”


    聞言,她漫不經心地低頭轉了轉指尖的紅寶石鑲金寇甲,問著:“可有口出狂言?”


    “綠夭言辭激烈,說了不少僭越之語。”


    “如此,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宓賢妃瞥了毓貴嬪一眼,並不打算征求她的意見,淡聲說著:“人要是不自知,那便和路邊的阿貓阿狗無甚區別,隻會要自己白白成了笑柄,毓貴嬪說可是?”


    她淡淡下了令:“同心殿宮女綠夭,濫用私刑,以下犯上,藐視宮規,杖責五十,丟去亂葬崗。”


    綠夭的眼睛倏然瞪大,絕望道:“不要——!求求娘娘饒奴婢一命!奴婢真的知道錯了!”


    杖責五十,不死也要半死,再加上被丟去亂葬崗,那便是必死的局,綠夭雖跋扈愚蠢,但畢竟跟了毓貴嬪這麽些年,主仆情分在此,毓貴嬪也不忍心。


    她淡淡蹙眉說著:“等等。”


    宓賢妃挑眉看過去,冷聲:“毓貴嬪還有什麽想說。”


    毓貴嬪咬咬牙,起身屈膝道:“綠夭初入宮,許多規矩還不明白,還望娘娘能念著她是初犯,又是臣妾的陪嫁丫鬟的份上饒她一命。”


    “哦?”宓賢妃勾唇看她,麵上的笑意譏誚而諷刺:“本宮尚未治你一個禦下不嚴的罪名,倒是主仆情深起來了。”


    她頓了頓,曼聲說著:“既然毓貴嬪有心做一個體恤下人的明主,不如本宮給你一個機會,你來替綠夭分擔些罪名,如何?”


    毓貴嬪瞳孔微縮,猶豫了瞬。她偏頭看向一旁涕泗橫流的綠夭,卻始終有些於心不忍,開口問道:“娘娘想做什麽?”


    宓賢妃笑一笑,淡淡說:“既然綠夭口無遮攔,那便拔了她的舌頭,叫她不能言語,再發配去掖庭學規矩做苦役,如何?”


    “至於毓貴嬪,既然規矩尚未學好,禦下不嚴,那便摘了牌子,在宮中學規矩一個月,再抄宮規百遍,以儆效尤。”


    她輕輕吹了口熱茶,好整以暇地:“本宮寬仁,毓貴嬪自己選吧。”


    若選後者,毓貴嬪無異於剛入宮便被禁了足,又摘了牌子不能侍寢,平白落得人人笑話。可若選前者,綠夭的命便會不保……


    毓貴嬪心中劇烈地掙紮著,最終說著:“臣妾選後者。”


    靜思又如何,她相信皇帝表哥一定會親自來看她!


    屆時再向表哥求情,他定會為她解了禁足,還她自由。


    話音甫落,殿內有一瞬的寂靜。


    宓賢妃挑眉訝然,很快便恢複了平靜:“來人,將綠夭拉下去。”


    後宮中流言蜚語傳得最快,同心殿內的風波很快便人盡皆知。


    是夜。


    太極殿內。


    沈淮將禦筆擱下,從蔡山手上接過杯雪頂含翠,淡抿一口:“你說賢妃處置了毓貴嬪的陪嫁丫鬟,又將她的牌子撤了,罰她靜思一個月?”


    蔡山躬身說著:“回陛下的話,正是。毓貴嬪的宮女綠夭犯下宮規重罪,本應處死,隻是毓貴嬪親自求情,這才饒了她一命。”


    “一個不懂規矩的宮女,也值當她親自受過。”沈淮緩了須臾,淡聲問,“憐貴儀如何了?”


    蔡山說著:“憐貴儀無礙,如今應當在自己的宮裏,預備著要歇息了。”


    他頓了頓,從一側捧出一盤玉牒,請示著:“恰好要到點寢的時候了,您瞧今日是——”


    沈淮覷了眼,嗓音淡沉:“不必了,叫憐貴儀來侍寢。”


    第39章 疑竇生


    將計就計


    經過白日裏同心殿鬧的沸沸揚揚的那一出, 後宮諸人格外關心今日侍寢的會是誰。


    因此,當圓日西沉,鳳鸞春恩車載著蘇皎皎去太極殿的時候, 不少人覺得意外。


    永安宮廂房-繪竹館。


    朱寶林被翠梅服侍著拆下發髻,悠然自得地拿起皇後新賞的胭脂, 在手腕上塗了一層。而後舉起到翠梅跟前,問著:“好看嗎?”


    翠梅笑笑, 說著:“小主塗什麽顏色都好看,隻這胭脂是皇後娘娘賞的, 更名貴些,那才配得上小主呢。”


    她嘴巴甜, 哄得今日本就心情不錯的朱寶林更是高興, 唇畔牽起的那一絲笑弧度愈發重了。


    心滿意足地將胭脂放下,朱寶林掀眸看向主殿的方向,悠然冷嗤:“昨夜作踐我的時候還當是個多厲害的角色,還不是入宮一天就被禁足了。連個下人都看不好的主兒, 若沒有和陛下的那層關係兜底, 早不知道死哪兒去了。”


    “小主說的是。”翠梅扶著朱寶林到榻上,又從一側斟了熱茶過來, 附和著說:“毓貴嬪來的時候多風光啊, 這不過一天的功夫,就被宓賢妃整治了, 宮裏到處都在傳, 多丟人。”


    朱寶林抿了口茶, 將耳邊碎發捋到耳後, 滿意道:“禁足了更好, 省得天天還得請安看她臉色。她看不上我, 我也樂得清淨。”


    說完,她頓了頓,續道:“王淑妃失勢,現在在這宮裏說話真正算數的還得是皇後和宓賢妃。皇後在外一向溫和仁德,也就宓賢妃最跋扈不好得罪。”


    朱寶林慢騰騰吹了口熱氣:“不過今日會是憐貴儀侍寢,我倒還不曾想過。”


    “今日之事,憐貴儀雖是受氣的那個,但畢竟惹她的人是毓貴嬪手下的宮人,宓賢妃又主持了公道,也算給了個交代。我還真有點想不通了,憐貴儀怎麽說也失寵了一個多月了,陛下怎麽會在這關頭讓憐貴儀侍寢,難道就沒想過毓貴嬪的想法?”


    翠梅替朱寶林將另一側的燭火熄滅,笑著說:“陛下的心思深,咱們猜不到也無妨。時候不早了,小主快些歇息吧,再過兩日寶相寺的禪師就要入宮了,咱們也去求個平安符給您腹中的小皇子。”


    太極殿。


    蘇皎皎推開殿門輕輕走入,足下泄了一地稀薄月光,帷幔內安靜如斯,讓人難以判斷陛下的位置。


    她正在躊躇要不要直接去床上躺著,自前殿傳來陛下不輕不重的一聲:“過來。”


    蘇皎皎立刻動身繞到前殿去,便見陛下神色散漫地靠在軟椅上,似乎在批閱一份叫他不怎麽愉快的奏折。


    “妾給陛下請安。”她規規矩矩地行禮,優雅而略顯疏離的姿勢,襯的她腰肢愈發纖細。


    沈淮這才放下禦筆去看她。


    不知是不是久不見她了,瞧著比之前拘謹不少。


    “怎麽不自稱皎皎了?”沈淮點一點桌案上一角,淡聲:“到朕這來。”


    蘇皎皎這才微微低著頭過去站到了陛下跟前,長睫微顫,小心翼翼地一抬眼,眼眶裏水盈盈的。


    沈淮知道她是心裏委屈,便大掌勾了她纖腰過來,把她摁到腿上。


    之前不見她是因為她畢竟和宓賢妃失子一事有關,他重罰了王淑妃,將她輕飄飄帶過,若是再寵幸她,恐怕讓後宮諸人心涼。


    如今過去這麽久,又出了這樣的事,再讓她得幸也是合理。


    蘇皎皎眼眶發紅,死死咬著下唇,不要眼淚落下來,隻可憐巴巴地瞧著陛下。


    “往常不受委屈的時候眼淚掉的凶,如今真受了委屈,反而忍著淚不哭了?”沈淮粗糲指腹撫上她眼尾,語調淡沉而玩味,“今日的事,朕都知道。”


    “您知道?”蘇皎皎揪著陛下的領口不肯丟,微微張了口,驚訝道。


    沈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今日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朕想不知道都難。”


    他緩了聲,神色有些漫不經心:“平時隻見你怯弱,未曾想還有這麽果決勇敢的一麵。”


    以為陛下是在責怪自己,蘇皎皎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怯軟地抽噎道:“陛下,皎皎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皎皎不該找毓貴嬪的麻煩……”


    她哭得可憐,纖瘦溫軟的身子縮在沈淮懷裏小小的一團,叫他心中憐愛萬分:“毓貴嬪姐姐同您認識的比皎皎早上好多好多,在您心裏,娘娘的地位應當比皎皎還重許多罷,可如今卻因為妾被禁足,您會不會從此就不喜歡皎皎了……”


    蘇皎皎哭到傷心處,掀起水光瀲灩的淚眸看向陛下,似害怕他會不喜歡自己般勾住他脖頸,小心翼翼地將頭靠在他胸前,隻小聲抽搭,再也不說話了。


    沈淮抱著蘇皎皎的力道收緊了些,清冷的嗓音微沉,淡聲說著。


    “不會。”


    麵對蘇皎皎,沈淮再一次覺得自己耐性好得令人腹誹。


    不論她是嬌嗔作鬧亦或是楚楚可憐,他都有興味照單全收,偏偏他又吃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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