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淮心裏藏著事,心思始終不在這場宴會上。


    這幾日朝政忙碌,他將自己關在太極殿內,就是不願自己被兒女情長困住手腳。


    可如今在聲色琳琅的宴席上,卻沒看見那個讓他難以平靜的人,一時心緒亂如麻。


    教坊司的舞姬踩著宮樂起舞,殿內熱鬧非凡。


    他薄唇緊閉,手中捏著酒杯卻不曾飲下,反而看向殿內一處出了神。


    蘇皎皎——


    伴駕一年多,如今他才發覺,原來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在他身邊的時候從頭到尾都在偽裝。


    前幾日那個寒風呼嘯的晚上。


    若非他親眼看到蘇皎皎神色冷淡地下令殺人,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那個在他身邊總是柔弱愛哭到讓他憐惜不已的女人,會如此心狠手辣,殺伐決斷。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蘇皎皎在他身邊的時候,從來都是在假裝,從來都是戴著麵具在賠笑。


    她要的是從他身上得到權勢地位,從來都不是因為傾慕他這個人。


    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薄情寡義,處心積慮的女子。


    沈淮從前看不透蘇皎皎,總覺得她有許多麵。沉靜,溫柔,柔弱,嫵媚,清冷,她是所有矛盾的結合體,如蒙了一層霧一般,讓他看不清楚。


    越是看不清楚,他就越是想深入地了解她,看透她,再打破她的防線。


    可他沒想到,揭開麵紗的時候,背後隻有一地狼藉。


    沈淮很難接受。


    但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在明知道她是如此狠辣的女人以後,還會為她找補,安慰自己這是她自保的手段而已。


    後宮是吃人的地方,她心狠,才能站得住腳。


    她分明不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可沈淮從初發現時的震撼,到看透蘇皎皎的憤怒,再到失望以後卻發覺,就算她是這樣,他隻是生氣,蘇皎皎不愛他。


    兩儀殿的歡笑此時入耳隻覺得讓他心煩。


    沈淮深吸一口氣,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朕出去走走,誰都不許跟著。”


    第142章 大逆言


    寧死不願愛我。


    蔡山十分意外, 沒想到這大好的初雪宴,陛下會想著獨自出門,當下便誒了一聲, 抬腳要跟上去,誰知道剛跟上幾步, 就被陛下斥責了回來。


    連他都不許跟著,可見陛下心意已決。


    蔡山也不敢再強行跟著, 隻能交代著禦前的幾個宮人遠遠尾隨,不叫陛下發現, 做好萬全之策。


    任何宴會上,皇帝都是最重要的核心, 這場初雪宴更是皇後精心安排。


    一是為了眾人知道她即將重掌後宮, 二也是為了讓妃嬪們知道,她如今在陛下的心中才是最要緊的。


    誰知道陛下方才並未直言要將宮權移交的事,如今更是起身離去,獨留她一人麵對後宮諸位妃嬪。


    平白讓諸人非議, 陛下興許並不如想象中那般疼愛皇後, 不然又怎麽會在這樣的場合留下她一個剛剛傷愈的皇後獨自主持。


    不知怎麽,她總有種預感, 不能讓陛下出去, 便咬咬牙,起身追了上去, 柔柔輕喚著:“陛下——”


    沈淮的腳步果然一頓, 回頭看了過去。


    見陛下回頭, 皇後心底一喜, 麵上流露出幾分柔弱的病態, 又掩麵咳了兩聲:“天寒地凍, 外頭又下著雪,初雪宴才開,陛下怎麽好端端的要出去?”


    她綻開一個病弱卻溫柔的笑意:“可是臣妾安排的歌舞不好,叫您心煩了?”


    沈淮看向皇後,隻見她滿臉關切,身子單薄又因救他而落下了病根,心中再度升起幾分愧疚和憐愛。


    如此的好時候,他卻獨自出去散心,此舉的確不妥。他一走,滿宮妃嬪會如何看待皇後,心底的火氣不覺消了幾分。


    他正要開口的時候,卻下意識瞥向了身側大敞的門。


    小小一方景裏,皎月高懸。


    夜落雪,紅梅綻,是極好的一出景。


    他忽而想起去年的初雪,他也是在這附近,看見了手執梅花,語笑嫣然的蘇皎皎。


    她眉眼動人,說送自己一支紅梅增景。


    溫香軟玉入懷,讓他難耐。


    沈淮記得,蘇皎皎也喜歡在雪天看梅花。


    方才因愧疚而升起的猶豫頓時被記憶中的蘇皎皎取代,沈淮反而更添了幾分要出去的念頭。


    他溫聲說著:“朕不過是出去走走,很快便回來。皇後不必掛心。”


    “反倒是皇後身子骨弱,如今天冷,仔細受了冷風。”


    說罷,他隨手指了指皇後身邊的雨荷,聲淡:“扶皇後回去,仔細照顧。”


    “都不必跟著。”


    話音甫落,沈淮便獨自頭也不回地從側門走出了兩儀殿,留笑意僵在臉上的皇後在原地。


    看著陛下出門的背影,皇後的心底倏然一沉,攥緊了扶著自己的雨荷。


    幾個呼吸後,她麵上重新帶上笑容,坐回了鳳位上,鎮定地說道:“陛下貪看雪天紅梅,稍後回來,諸位姐妹們自便就好。”


    雨荷在身邊為皇後重新倒熱茶,小聲地遲疑道:“娘娘……陛下怎麽會……”


    皇後麵不改色,眼底卻帶著幾分寒意:“陛下的心思從來都是最難猜的,但不管如何,本宮都得穩住。”


    沈淮出去的時候沒拿燈,不是忘了,是不想拿。


    今夜糊糊塗塗也好。


    兩儀殿到梅林的路既黑且滑,踩上去有深深淺淺的簌簌雪聲。


    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他究竟是為什麽一定要出來。


    一開始是想著散心,心頭堵得慌,可想起蘇皎皎後,仿佛就化成了一種執念。


    喉間堵著一股氣兒,莫名的執著,好像隻要來了,就一定能見到她。


    可分明真想見她,是易如反掌的事。


    色令智昏。


    沈淮從前對愛嗤之以鼻,除了不信,不乏這樣的警醒。


    可如今是他一頭栽進來。


    從兩儀殿的關口出去,周遭沒了宮牆的束縛,入眼便亮堂起來。


    一大片紅梅沐浴在月光下,混著雪色,暗香疏影。地上的雪層泛著銀光,將梅林襯得如同仙境。


    他抬步往裏,剝開層層梅枝,再往前,就心口微微一窒。


    梅樹下,大雪紛飛。


    蘇皎皎正側對著他,一手提宮燈,一手將跟前的梅枝湊到麵前,微微仰頭深嗅。


    她美麗的側顏披上一層薄薄月光,長睫微斂,落上一兩粒雪花。


    沉靜而溫柔。


    沈淮定格在原地深深地看著她,仿佛稍出一點聲音就會把她驚走,這樣的美好,用言語難以形容。


    蘇皎皎總能讓他看到新的一麵。


    良久後,蘇皎皎鬆開手,轉頭看了過來。


    沈淮喉間一緊,倏然讓他有種被抓包的窘困。


    他還沒說什麽,就見蘇皎皎的神色稱得上是淡漠,並不怎麽把他的出現放在心上,隻提著燈向他福身,嗓音清冷:“臣妾給陛下請安。”


    疏離守禮,形同陌路。


    美好被打破,她如此明顯的劃清距離,沈淮沒來由的煩躁。


    他沉聲叫她的名字,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蘇皎皎——”


    冷了這麽多天,沈淮不是不想她。


    相反,他很想她,每天都想。


    可正因為如此,一想起蘇皎皎對自己並非真心,沈淮就會無比痛恨自己這一點。


    盡管有很多話想說,很多話想質問,可一想到她根本就不愛自己,不把自己放身上,所有的問題都會顯得萬分可笑。


    沈淮是個極為驕傲的人,不容許自己不被愛著還要卑微低頭。


    然而蘇皎皎隻是靜靜地站在他前麵,淡聲說道:“不知陛下叫臣妾有何要事。”


    “臣妾身子不適不宜多吹冷風,若是無事,臣妾便先回去了。”


    說罷,沈淮神色無端陰翳起來。


    蘇皎皎不欲多看他的臉色,轉身提著燈就要走。


    如今是初雪宴,皇帝不在兩儀殿陪皇後,好端端的來梅林做什麽。


    總不能是睹景思人,想起了她才是。


    倒白白壞了她的心情。


    她福了福身正要走,誰知剛走出一步,身子就被人牢牢掌控住。


    腰被人禁錮得很緊,掙脫不開,背直直撞向堅硬冰冷的樹幹,宮燈也因為吃痛手滑而掉落在地上。


    蘇皎皎的下巴被陛下攫住,被迫仰頭看向他。


    沈淮的神色變得有些癲狂,死死地將她控製在自己的懷裏,強迫她看著自己:“蘇皎皎,你是不是沒有心?”


    “朕哪裏不好,朕對你又哪裏不好?你為什麽不愛朕?”


    他所有的強壓的理智都被蘇皎皎的冷淡和拒絕擊碎,眼底帶著濃鬱的占有欲:“這麽多天,你怎麽敢對朕視而不見?”


    “陛下,你弄痛臣妾了。”蘇皎皎忍著痛冷冷地說著,眼神不曾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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