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捉蟲)


    桓崇鬱提筆在紅綢上落墨時, 周圍靜謐無聲。


    連熱浪都止住了似的。


    片刻功夫,他便寫完了祈福之語。


    擱筆時,瘦勁的手腕微露, 戴著一隻素淨的護腕。


    “鄭喜。”


    桓崇鬱喊了一聲,鄭喜便趕緊站起來,應道:“皇上。”


    桓崇鬱淡聲吩咐他:“扔上去。”


    “是。”


    千年老樹高到參天, 後來的祈福紅綢, 全是綁了石頭扔上去的。


    石頭倒好找, 栽種樹木的石壇裏頭, 全是碎石頭。


    鄭喜靈機一動, 卻另有主意:“皇上, 奴婢今兒帶了一隻金鈴鐺,不如係上去, 在風中搖蕩,豈不美妙?”


    原是平日隨身帶著打賞人的東西。


    倒派上了這個用處。


    桓崇鬱準了。


    鄭喜將金鈴鐺係上去, 站在遠處,用力一扔。


    他頗有些力氣,鈴鐺掛在了樹梢附近, 掩映在綠葉之中。


    一陣風來,隱隱約約有些細碎的金鈴聲。


    掛了紅綢,桓崇鬱便興致缺缺。


    應是不喜石像, 皇帝才不再想逛。


    住持便道:“貧僧送皇上回院。”


    鄭喜心裏卻惦記著。


    齋飯這會兒也該做好了,幹兒子也該請了烏姑娘來, 一切整整好。


    為免住持看到烏雪昭,快到帝王下腳的院子時, 鄭喜便主動跟住持道:“您留步, 有宮人伺候皇上就夠了。”


    住持會意, 雙手合十行了禮,便告退。


    他身後跟著走了許多小沙彌。


    小沙彌們走遠了之後,悄悄打著眉眼官司。


    皇帝在紅綢上寫了和誰的名字?究竟祈了什麽福?果真是姻緣?


    應該隻有鄭內侍才知道紅綢上寫了什麽。


    鄭喜猜也猜到,他們一會子要談論起這事兒。


    諒這阜光寺裏的人,也沒有膽子敢去摘了看。


    即便摘了,其實關係也不大。


    因為方才係鈴鐺的功夫裏,他看見前麵的幾個字:


    壬寅年,朕與——


    剩下的,等哪日娘娘自己有緣去看吧!


    鄭喜笑了笑,加快步子跟上天子。


    桓崇鬱到了院裏,回話的小太監果然回了,小灶也立刻要傳上來了。


    獨獨是那要吃的人,卻沒過來。


    鄭喜眼見著桓崇鬱臉色冷了些。


    趕緊衝小太監先發一頓火:“你怎麽辦事的!怎麽沒把人請過來?”


    小太監惶恐地跪下回話:“回公公,姑、姑娘自己不願來,瞧著、瞧著像是說身子不適。”


    鄭喜眉頭一皺,道:“怎麽不舒服?姑娘臉色如何?”


    莫不是祈福累著了。


    小太監隻敢說老實話:“不知怎的不舒服,姑娘臉色尚可……遠處瞧著,有些輕微發紅,許是曬得頭暈。”


    鄭喜剛要再訓。


    桓崇鬱已在巨柏之下的棋桌前,發了話:“派醫官去看看。”


    宮中也有隨行的宮女、太監醫官,醫術雖比不上正經的太醫,粗淺地把脈判斷下病症,卻沒什麽問題。


    烏雪昭在屋子裏的長藤床上,正靠坐著,靈溪為她打扇子。


    女醫官便進來慰問:“烏姑娘,可是身子不適?”


    打盹兒的靈月嚇了一跳。


    烏雪昭睜開眼,臉頰尚有太陽曬過的餘紅。


    她想起身。


    醫官抬手示意,微微笑道:“姑娘坐,奴婢隻是見姑娘臉色有異,過來為姑娘把脈。請姑娘將手腕翻出來。”


    靈月趕忙醒了神,支一張小桌過去,給烏雪昭墊胳膊。


    又忍不住打量了女醫官一眼。


    到底是宮裏的人,真能察言觀色,她家姑娘不過出去一會兒的功夫,你醫官竟就看出了她家臉色不對。


    連她都隻以為,姑娘是熱著了。


    烏雪昭露出胳膊,欠了身,輕聲道:“勞煩女醫官。”


    女醫官笑一笑,閉目把脈。


    起初,她眉目皺了皺,隨後便平展了,睜眼時,微笑說道:“奴婢學藝不精,隻能為姑娘粗略看個表症。姑娘是熱著了,喝些解暑的湯藥——或湯藥也不必,有些酸梅湯也可,多注意些就是。”


    “醫官不必為我熬藥,我喝些解暑的茶就是。”


    “好,那奴婢就告退了,姑娘再有不適,及時差人去說便是。”


    烏雪昭起身道謝送人。


    這診脈的結果,自然也一五一十地傳到了桓崇鬱的耳朵裏。


    是鄭喜先從醫官那兒知道了,複述給天子聽的。


    說著說著,他自己倒品出些不對勁。


    女醫官意思說,烏姑娘是有些不舒服,倒也……沒有真的生病?


    使小性兒了。


    姑娘竟開始對皇上使小性兒了!


    鄭喜心裏高興,不過又納悶起來,何事惹得姑娘使性子了?


    莫不是在院裏受了什麽委屈?


    桓崇鬱已吩咐人筆墨伺候,不疾不徐地寫好了一封信。


    那信和他平日裏說話一樣,也沒多少個字。


    十分的簡短。


    晾幹了墨跡,桓崇鬱反過來,扣在桌上,沒人敢偷看。


    他吩咐鄭喜:“送過去。”


    鄭喜折了折,出去見女醫官時,一麵囑咐女醫官:“給姑娘送些解暑的湯飲過去。”再把信塞到醫官手中,低聲警告:“仔細你的眼睛和舌頭。”


    女醫官臉色微變,道:“奴婢不敢看,也不敢亂說。”


    鄭喜滿意地彎了唇角,說:“去吧。”


    烏雪昭收到了一碗酸梅湯,和一封信。


    女醫官笑著說:“這是保養的法子,姑娘仔細收好。”


    烏雪昭點了點頭,待女醫官走後,悄悄地看了信。


    就隻短短的四個字。


    她卻好像已經親眼看到,天子眼神冷淡而霸道地說出了四個字:“要朕來抱?”


    烏雪昭揉巴了信紙,胡亂塞進袖管裏。


    托了個由頭,出去了。


    不出她所料,外麵轉角的地方,早有人候著。


    烏雪昭走過去,隨小太監去了帝王暫居的院落。


    小太監一路為她打著傘,汗流浹背。


    跨進院子之後,烏雪昭已經看到了鄭喜,便欠身跟小太監道:“辛苦公公,我自己過去。”


    小太監收了傘,住了腳步。


    烏雪昭走到鄭喜跟前。


    鄭喜往涼亭裏示意,笑著說:“姑娘過去,皇上在那涼快地兒等您。”


    烏雪昭瞧見了。


    一進來很難不看見天子出眾的身形容貌。


    走進涼亭,烏雪昭福身喚道:“皇上。”


    “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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