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知道,也就等於沈浮知道,可沈浮與岐王,似乎又扯不上什麽關係,所以那兩匣子雪蓮和三七,是巧合嗎?薑知意搖了搖頭:“沒什麽。”


    林正聲走後,薑知意隻等著薑雲滄回來,好將此事與他商量商量,一直等到日頭偏西,驀地聽見外頭腳步的聲音,薑知意連忙站起來,隔著窗子看見薑雲滄大步流星往裏走,連忙叫他:“哥。”


    薑雲滄剛到院門口,一抬頭看見她,唇邊浮上了笑,三兩步走過來,一步跨上幾級台階:“意意!”


    窗屜支起來了,薑雲滄彎腰低頭,薑知意湊近些,正要向他說話,聽見林凝在廳堂裏叫了聲:“雲滄過來。”


    薑雲滄向她點點頭,往廳中去了,薑知意忙也跟過去,林凝居中坐著,拉過她在身後,向薑雲滄問道:“陛下怎麽說?”


    “禦前失儀罰俸半年,彈劾的事兵部還在查,我已再三向陛下解釋與父親無關,陛下定會考慮……”薑雲滄將嘉蔭堂中與謝洹的對話見著要緊的說了一遍,隻瞞下了末後推薦人去西州的事,林凝聽了許久,歎一口氣:“若是……”


    若是沈浮與薑知意並未和離,彈劾一事他總會出力,也就不必她輾轉反側,如此憂心薑遂。林凝心裏想著,並沒有說出口,隻向薑雲滄道:“你回去歇著吧。”


    薑知意惦記著張玖的事,忙道:“我與哥哥一道。”


    林凝拉住她:“讓你哥哥歇歇,忙了一天了,你留下陪我,幫我揀揀佛豆。”


    薑知意也隻得罷了。這一忙直到晚飯後,林凝還在誦經,薑知意揀好了一盒子佛豆,看看沒人注意,隨步走出來到佛堂後邊的小院裏,抬頭望著滿頭星鬥,揉了揉發酸的手腕。


    忽地有什麽東西拋在她肩頭,是一小串紫藤花,薑知意回頭,看見了薑雲滄。


    他躲在紫藤花架的陰影裏,一笑時帶著熱烘烘的暖意,向她招手:“意意,來。”


    薑知意再沒想到是他,此時躲躲藏藏,倒像是捉迷藏一般,薑知意覺得好奇又有趣,快步走過去:“怎麽躲在這裏呀?”


    薑雲滄笑了下,沒有解釋。從昨天之後,林凝明顯防著他,不給他機會單獨與薑知意相處,隻是同一個屋簷底下,又如何防得住?


    扯著她的袖子把她也拉進陰影裏,薑雲滄小聲問道:“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回來時他就看出來了,她有事,隻能告訴他,不能讓林凝知道的事:“我看你心神不定的,所以溜過來找你。”


    薑知意笑出了聲,用力點頭:“是。”


    笑容很快消失,她想起黃靜盈,心頭沉重起來,飛快地把林正聲的話複述了一遍。


    薑雲滄臉色沉下去:“我這就去查。”


    他轉身要走,剛邁出去步子又停住,回頭仔細看著薑知意,陰影裏看不很清楚,隻覺得她眉眼低垂,似是有些煩悶的模樣,多半是為了黃靜盈憂心,薑雲滄放柔了聲音:“你莫要擔憂,未必是真,就算是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阿盈一向心性強有主見,她能應付。”


    “我就是有些想不通,”星光朦朧,她巴掌大的小臉掩在紫藤花深淺不同的影子裏,“我記得從前三哥對盈姐姐什麽事都很上心,盈姐姐愛吃什麽愛玩什麽他都記得,怎麽突然就變了呢。”


    薑雲滄心想她叫得習慣了,到現在還管張玖叫三哥,他沒有糾正,隻摸摸她的頭發:“也許是林正聲弄錯了,也許有什麽誤會,你不要憂心。”


    “嗯,我知道,”薑知意點點頭,“你快去吧。”


    薑雲滄走出一步,再又回頭:“意意。”


    薑知意抬頭,看見他輪廓深邃的臉:“怎麽了?”


    “有些事會變,有些事,一輩子都不會變。”薑雲滄大半個身子都在陰影裏,聲音低而沉,“比如你我,有一天我不再是你哥哥,但我待你的心意,永遠都不會變。”


    薑知意帶著幾分迷茫看他,他向她笑了下,一扭身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話說:


    加更奉上~


    第51章


    “岐王上午去的, 見了侯夫人,薑將軍避開了,沒有見。”龐泗回稟道。


    沈浮覺得燭火太亮, 刺眼, 伸手捏了下燭焰:“衍翠山你去查過了?”


    “下午時混進去看了看,應當是前陣子修棧道把山坡挖鬆了, 下大雨存不住水, 所以有一部分石頭土塊衝下去了,”龐泗道。


    沈浮又捏了捏燭焰,沒有說話。


    這是岐王進京至今,頭一遭去的人家,除了謝洹和他, 想必有許多雙眼睛都盯著, 這讓他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安。


    薑家現在風口浪尖上, 岐王這一去, 尤其讓人產生聯想,而見麵的起因, 也不太尋常。


    龐泗跟了他兩三年, 多少也摸出來他的脾氣,提議道:“要不我讓道上的弟兄混進匠人裏頭, 哨探著?”


    他是綠林出身,為弟兄複仇犯下人命,彼時沈浮在刑部,念他本性不壞又是個血性漢子,便從輕發落了, 待到謝洹登基大赦, 龐泗轉頭回來做了他的衛士, 但從前綠林道上的關係並沒有全斷,這也正是沈浮肯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沈浮思忖著:“挑兩個善於應變的。”


    假如此事果真是岐王的設計,那麽匠人中必定有他的眼線,派人混進去盯著就很有必要。“岐王送的什麽禮?”


    “藥材,有雪蓮、蟲草、人參、三七、靈芝、海馬六樣。”


    沈浮素來過目不忘,所以立刻想起來,前些日子林正聲給薑知意新換的藥方裏,有雪蓮和三七兩樣。


    所以岐王,必定是有備而來,他知道眼下清平侯府所有人最關切的就是薑知意的身體,他以此為入手點,所有人都沒法拒絕。


    而薑知意。沈浮搓了下手指,指腹上沾了燭心的油煙,黏黏的讓人心神不定,薑知意。他牽腸掛肚,時刻不能放下,薑雲滄愛如珍寶,薑遂遠在西州,一直掛念的女兒。


    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沈浮想起薑雲滄與謝勿疑那次隱秘的會麵,他們說了什麽?謝勿疑造訪侯府,會不會與此有關?謝勿疑又是從什麽渠道,得知了薑知意的藥方。


    手指點著扶手,沈浮問道:“太醫院那邊,查到了什麽?”


    “七年前岐王離京之前,院判李易當時隻是個尋常太醫,去岐王府診過脈。再有就是大人要查的白蘇,”龐泗想起前些天滿天飛的,關於他和白蘇的議論,下意識地看了沈浮一眼,“白蘇一家流放的是嶺南,嶺南那邊的戶籍證明都是全的,不過我道上的朋友去試探過,白勝對嶺南那邊的風土人情似乎並不是很了解。”


    “派人去嶺南當地核實一趟。”沈浮道。


    一來回幾個月,是個耗時間的事體,然而他現在等不得,岐王就在京中,甚至馬上就要住進侯府隔壁,薑知意懷著身孕,無論如何,一丁點兒風險都不能冒。“岐王那邊加派人手盯著,任何異動立刻報我。”


    遠處傳來兩聲梆子,二更了,王琚從外頭走進來:“大人,薑將軍去了燕子樓。”


    沈浮沉默著頷首。看來,林正聲是把張玖的事情告訴了薑知意,而不是直接告訴黃靜盈,這與他設想的有些差別。


    雍朝禁止官員狎妓,因此他查到張玖品行不端時便打回了他的候補,若是旁人,他自然不會再管後續,可張玖是黃靜盈的夫婿,黃靜盈又是薑知意的密友,所以他破天荒的,插手了別人家的私事。


    沈浮皺著眉,他並不想讓薑知意插手此事,她身子不好,實在不宜操心勞累,但願薑雲滄能快刀斬亂麻,別再讓她憂心。


    吩咐王琚:“你親身去燕子樓盯著,若有差池,立刻報我。”


    薑雲滄從圍牆外跳進了燕子樓。


    他嫌惡這種地方,不願意從大門出入,隻隱在黑暗中,等著有夥計走過時,抽刀架住:“輕紅在哪裏?”


    長刀帶鞘,架在脖子裏,夥計嚇得牙齒打著戰:“在,在樓上第二間,她,她有客人。”


    “張玖?”薑雲滄隱在黑暗中,沒有露麵。


    “是,是。”


    薑雲滄一下子沉了臉:“他來這裏多久了?”


    “半,半年多了,先前來喝過幾回花酒,後麵看上了輕紅,每個月四十兩銀子養了人。”


    四十兩銀子,半年便是二百四十兩,黃靜盈日逐為他花費嫁妝,為著周轉不靈,還想要賣掉鋪子。薑雲滄一言不發丟下塊銀子,跟著扯了夥計的腰帶,將人在樹上捆了個結實,又割下他一塊衣襟塞住嘴:“老實待著!”


    那銀子足有四五兩重,夥計又喜又驚,再抬頭時,四周空蕩蕩的,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薑雲滄躍上樓頂,數著窗戶過去,弄開了瓦片。屋裏的情形一覽無餘,張玖穿著紗衣敞著懷,摟著個年輕女子,正自說笑。


    薑雲滄蓋上瓦片,越牆而出。


    眼下確定無疑,張玖在外頭養了人,隻不過這事,他與黃靜盈再熟,也不好親身去說,而薑知意麽。


    他不願她插手,不為別的,是怕薑知意為此憂慮擔心。方才在紫藤花架底下她惆悵的臉他記得很清楚,她總是這樣心思細膩,為著親人朋友的境遇歡喜悲憂,可她身體還那麽弱,他不想她再有任何煩心事。


    薑雲滄想了想,縱馬沿著大道,飛快地向黃家跑去。


    三更時分,薑知意還不曾睡著。


    她素日裏有擇床的習慣,乍然搬到主屋,多少有些不習慣,昨夜便不曾睡得踏實,今夜心裏有事,越發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透過紗帳下緣,能看見外間的燈也不曾熄,林凝應該也沒睡著,薑知意想過去尋她,猶豫著,又一直沒動。


    很小的時候,她記得是和長姐一起,在母親房裏睡的,床不很大,她和長姐睡床裏,母親睡外側,因為太小,記憶已經不很清楚,依稀記得每天早上醒來時,母親會拿溫水裏擰過的帕子,細細給她擦臉。


    那是她少有的,與母親之間溫馨的記憶。


    薑知意翻了個身,看著簾子底下透進來的光,默默躺著。


    長姐病重之後,她再不曾與母親同睡過,母親的全部精力幾乎都用來照顧姐姐,她見過母親獨自落淚,獨自跪在佛前祈禱,她很早就明白,不能任性,不能貪心,母親已經很辛苦了,她得做一個很乖很乖的孩子才行。


    然而有時候,是真的孤獨。尤其是父親和哥哥都不在家的時候。尤其這些時候,在她慢慢長大的過程中,越來越多。


    簾子底下的光亮滅了,林凝熄了燈,薑知意翻過身,閉上眼睛。


    今晚的哥哥有點古怪,他臨走時說的那句話,她想了很久,還是想不明白。


    有一天我不再是你哥哥。為什麽會不是哥哥?從她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有這世上最好的哥哥,他怎麽可能不是哥哥。


    思緒漸漸有些飄忽,睡意一點點襲來,將睡時最後一絲清醒  ,但願一切都是誤會,但願盈姐姐沒事才好。


    薑雲滄趕在四更近前回到家中,想要將昨夜的結果告訴薑知意,又怕吵到她睡覺,這些天她身體好轉,好容易能一覺睡到天大亮,他實在不舍得吵醒她。


    靠在椅子上眯了一會兒,估摸著五更近前,這才起身過去正房,林凝已經收拾好了,在廊下看丫鬟們澆花,屋裏簾幕低垂,薑知意還不曾起。


    薑雲滄輕著步子走近,叫了聲母親,林凝道:“怎麽來得這麽早?”


    這幾天為著不放心,她都是讓薑雲滄獨自在外院吃飯,此時見他還穿著昨天的衣服,不由皺了眉:“大熱的天,怎麽不曾換衣服?”


    “昨晚上出去有事,才回來。”薑雲滄頓了頓,“張玖在花樓裏養了個女妓,昨夜我和阿彥過去抓了個正著。”


    “什麽?”林凝吃了一驚,“怎會有這種事?”


    “黃叔父和嬸嬸連夜趕去了張家,我不方便在場,就先回來了,且看他們怎麽商議吧。”薑雲滄依舊低著聲音,時不時留神裏間的動靜,窗子還合著,薑知意沒醒。


    這讓他心裏安慰了許多,從前薑知意寫信時提過,為著沈浮上朝的緣故,她總是三更起床,打點一切,薑雲滄一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深恨,薑遂也要上朝,可他們從不曾讓薑知意起早相送,就連林凝也不需要起那麽早,家中自有仆從,況且一個大男人,又不是缺胳膊斷腿殘廢了,憑什麽意意吃苦受累去服侍他?


    “你沒把事情鬧大了吧?”林凝想著他素日的脾氣,有點擔心,“都是平常有來往人家,千萬留點餘地,別讓人臉麵上太難看。”


    薑雲滄搖搖頭:“張家能讓子弟做出這種事,以後不來往也罷。”


    “你呀,性子太剛了些,有時候也得學著柔和點才行,”林凝歎氣,“過剛易折,不是什麽好事。”


    薑雲滄聽著,心思又飄出去,模糊聽見裏間似是有動靜,連忙轉身往跟前去,又被林凝叫住:“回來。”


    她皺著眉:“便是親兄妹,這麽大了也該避嫌疑,以後你別總往這邊來,讓人看見了不合適。”


    薑雲滄停住步子,在袖子裏攥緊了拳:“母親。”


    他低著頭:“我的心思,那夜都與母親說了,隻求母親成全。”


    裏間,薑知意披衣起來,想要開窗時,聽見林凝含怒的聲音:“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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