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安迷離的眼神漸漸轉為清明,他黝黑的瞳仁盯著我,半晌,自嘲一笑。


    「我就知道。」他攏好衣襟,坐起,眼神清明,「溫仕寧,這是最後一次。你不要我,我便不糾纏了。」


    第10章


    今夜星星很亮,我一路走回府中,中途磕絆過好幾次。


    語寧房中的燈還亮著,聽見聲音開門出來,恰好接住踉蹌的我,彎腰給我拍袍子上的灰,「你摔河溝裏了?」


    我搖搖頭,笑嗬嗬道:「喝花酒去了,也摔過幾次。」


    語寧神情複雜,「靳大人也在?」


    我點點頭,靠在語寧肩膀,「在,他很喜歡女人。」


    語寧摸不著頭腦,「他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不該喜歡女人嗎?」


    我攬著她,笑笑,「是啊,該喜歡的。」


    語寧吃力地架著我,念叨:「瘋了不成,以往滴酒不沾,自他來,你是日日沾酒。」


    這一夜,因酒意上頭,我早早睡下。


    待天亮,照舊去演武場習武。


    一路走來,不少人看我的目光透著怪異。


    語寧打聽一圈,回來時氣得臉都紅了,「哥,他們編排你!」


    我目不斜視,執起長槍,「好。」


    「好?」


    「嘴長在他們身上,我管不著。」


    不用打聽也猜得到,無非是我跟靳以安不清不楚,丟了北關的臉。


    「所以你倆到底怎麽回事?」語寧揪住我的袖子,壓低聲音,「你真的跟他……」


    「語寧。」我甚少這般鄭重地同語寧說話,「咱家這一輩,隻有我了,我不能倒。便是有什麽……」


    說一半,我歎了口氣,「要打仗了,心思都收一收。若是誰皮癢,不必留情。」


    以我在軍中的威望,還不至於被子虛烏有的謠言壓得翻不了身。


    日子一晃就到了臘月底。


    靳以安那邊靜悄悄的,戰況愈加膠著。


    你來我往打了半個月,雙方的主將交手不下十次,次次見血。


    這日我騎馬回府,撞見正要出門的靳以安。


    他瞥了眼我被鮮血染紅的肩胛骨,動了動嘴唇,最後也沒說什麽,移開目光,大步離去。


    府中老奴忙出來牽馬,我落地之後,擦了把冷汗,「預備熱水,此事不要告知二小姐和父親。」


    傷口尚未養好,今日吃了敵方將領一戟,頓時崩裂開來。如今略微一動,便鑽心地疼。


    以防軍營裏的人看見,我這才深夜騎馬回府,運氣不好,被靳以安撞個正著。


    我背對窗口,坐在炭火旁,褪下外衣。


    血液早已幹涸,粘在血肉上,隻能咬著牙硬生生扯開。


    我扯了幾寸,便伏在膝頭,喘幾口氣,熬過令人崩潰的銳痛。


    驀地,房間被人推開,我尚不及拉上衣服,靳以安便夾著一股冷風闊步而入。


    「你……」


    靳以安麵容陰沉,大掌攥住我提衣領的胳膊。


    我爭不過他,隻能耳根滾燙,仿佛受刑,被迫將遍布傷口的外表盡數展露在他麵前。


    「別看。」


    我疼得聲音嘶啞,眼眶都紅了。


    靳以安非但不聽,反而將我的手捆在一起,在身後一通忙活,最後坐在我斜後方,語氣冰冷:「咬牙忍著。」


    說完,他不知將什麽敷在我傷口和衣服粘連的地方,冰涼的藥香令我稍稍鬆緩了心神,隨後,衣服被他慢慢扯下,露出的傷口觸目驚心。


    「女子和男子之間,本就存在差別。」靳以安聲線冷淡,「我不想看你繼續這樣。」


    我感受著他指腹沾染藥液,塗抹在我的傷口上,輕柔疼惜,心中泛起一絲柔軟的甜。


    「北關必須是溫家的。如果我放棄,那些人會親手將我們踩入穀底。」


    「這就是你選他的原因?」


    靳以安動作不停。


    「他?」


    「你喜歡的人,能幫你建功立業的男人。」


    我默默攥緊了衣袍,沒有說話。


    「其實我很好奇,他到底有何過人之處。」靳以安沒打算饒過我。


    我深吸一口氣,「你很好,不用跟別人比。」


    靳以安自嘲一笑,「我不會打仗,眼睜睜看著你一個姑娘衝鋒陷陣,傷痕累累。戰場刀劍無眼,我卻不能護你左右。這也叫好?」


    我敲敲一旁的盔甲,笑了笑,「可是這戰甲,甚好。」


    比起入冬前偷工減料的東西,好了不知多少倍,若非靳以安從中斡旋奔走,傷亡會十分慘重。


    靳以安說:「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我見不到你,便讓他們好好活著,替我保護你。」


    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牆上兩道重疊的身影。


    在這看不到頭的日子裏,似乎,也並沒有那樣難熬。


    「我過不久就要回去了。」靳以安突然出聲,「有些事情,你做不來,隻能我做。」


    我知道他要回京彈劾北地的官。


    隻是這份得罪人的差事,為何會落在靳以安頭上。


    靳以安替我細細卷好衣裳,「我用三年的時間,為你掃平障礙,不枉我喜歡你一場。祝你……早日封狼居胥,功成名就。」


    他的眼神,隱忍而炙熱,最終,歸於平寂。


    在這一刻,他徹底放下了。


    第11章


    靳以安離開後,我枯坐在窗前,一夜未眠。


    天明之時,自南方八百裏加急來信一封。


    展信一看,聖上密旨:封爾鎮北侯,一月為期,平北蠻,予丹書鐵券一張,可便宜行事,三洲兵馬,皆可調動。


    聽聞數月前,東邊的戰事逐漸頻繁,如今黎朝八方受敵,一場勝仗迫在眉睫。


    北關,便是聖上殺雞儆猴的第一場戲。


    我手指在「丹書鐵券」上劃了幾圈,久久沒動。


    聖上肯下血本,封王侯,賜免死金牌,甚至予了三洲兵馬權,便是將他的後背交給我。


    背水一戰。


    隻準贏,不準敗。


    可要蕩平北蠻,並非信手拈來之事,此去,是九死一生。


    容不得我猶豫,天光破曉,我重新戴好戰甲,鎖上小門。


    在回身時,撞見石竹在門口,等了我許久,肩上布滿露水。


    「溫小將軍。」竹石恭敬作揖,「竹石有些話,不得不講。」


    我停住腳步,靜等下文。


    他看了我一眼,最終沒忍住,「我家爺,明明有更好的去處,卻為了您攬下這個破爛活。如今明儀王府承受甚多流言蜚語,將軍一句謝語都沒有可以,但求不要折磨我主子。」


    原來如此。


    「抱歉,我從來不知道……」


    「他不說,您自然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好女兒待嫁,入不了我主子的眼,偏跑北關來求溫家女。將軍若還有良心……」


    我的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


    越跳越快。


    遠方驀地傳來戰鼓,北蠻動手了。


    我仰望北方,彎月未沉,卻已日出東方。


    一種莫名的衝動在胸口積蓄,撕破裂口,噴湧而出。


    「竹石,有句話,我隻能跟你講。」我直直望著他,「這次,我上戰場,也許就回不來了,若你家主子不肯另娶,便請你告訴他,我愛慕之人,隻有他一個。我以命濟天下,隻為全他餘生安穩,兒孫繞膝。溫仕寧緣淺福薄,死人一個,忘了便忘了吧。」


    說完,我繞過一臉震驚的竹石,出門上馬。


    遠處的號角一聲催過一聲,天上開始下雪了。


    我最後看了眼破敗的院落,馬鞭甩出清脆的響,向著北方暗沉沉的天地奔去。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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