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接待汪鹽的是之前見過一麵,他們店裏的店長。


    店長姐姐顯得有些過於圓滑或者熱絡,一口一個汪小姐,又是孫太太的,要她去vip室坐會兒。


    汪鹽表示她取完東西就走了。


    於是,店長就去給汪小姐取兩隻手表。


    那頭琅華看到汪鹽了,懶懶伸手,要她過去坐。店裏其他的銷售在分咖啡,也一麵謝過汪小姐。


    杯數買的還有餘杯。琅華毫不客氣地拿了杯給她身邊的女士。


    店長把兩隻表取過來,當著琅華的麵,揭開給汪小姐過目:一隻顯赫限量的品牌,這隻是因為表帶被絞斷了,他們專門請師傅趕工修複接起來的;另一隻於琅華這種奢品成風的人來說,就顯得平平無奇。


    坐在琅華身邊的女人,看著琅華手裏那隻修複好的高奢腕表,打趣的口吻:“能這樣剪表帶的,整個s城也找不出幾個吧。”


    琅華塗著紅蔻丹的手指,把手表扔回盒子裏,淡淡鼻孔出氣,“你猜是誰?”


    短短幾個字,沙發對麵而坐的兩個人,相約明白了什麽。打趣口吻的女人無意瞥一眼汪鹽,後者淡然地頷首後,移開了目光。


    康橋也無謂狀,她不禁忖度這位女客人,從衣著傍身,從眉眼到形色。這是她們從前的職業病。


    清新妍好的美人胚子。


    不顯赫,但也絕不輕悄。身上每一件飾品都隻是輔佐她,不會越過她,更不會顯得浮躁、俗氣。可能出身工薪階層以上,中產算不上。土著獨生的女兒,自幼順風順水地過來,無論怎麽浮沉,家世不會多翻身富貴但也絕不會拖她後腿,這樣的女孩子,注定不會多差。生活是,工作是,嫁人更是。


    通常,夫家對她們而言,都是錦上添花。


    康橋喝一口琅華轉贈的咖啡,口紅印濃豔地留在上頭。


    邊上的琅華,昨晚打了一夜牌,大半天下來,還是惺忪睡眼的樣子,她不禁看熱鬧的姿態,也是故意挑明了,“修複和新表費用就給施惠來買賬吧。”


    汪鹽搖頭,說好的,她買了送給他的。因為婚前孫施惠給她置辦了一衣帽間的東西。


    “或者,以姑姑的名義免單?”


    琅華笑一聲,不依,說哪怕她老爹來都沒折扣的。


    “哦,怪不得爺爺不來這裏裁衣了。”汪鹽始終麵上淡淡的,又過問起齊阿姨,這幾天齊阿姨請假了,問還回來嗎?


    “回。怎麽不回。她哪怕做到我爸去了,她也不會走的,你們放心。別以為孫施惠把阿秋弄回來,你們就主子仆子的穿一條褲子。”


    汪鹽不禁哂笑,說琅華想多了,是早起的時候,孫施惠明明在抱怨,阿秋養的雞亂跑。


    小北京踩著雞屎的腳就跑到他們客廳來了。


    阿秋在忙早飯,因為齊阿姨請假了。


    孫施惠抱怨,這樣分工不明確的工作,很沒有效率。


    主要是他踩到小北京那個雞屎印子了。某人恨不得把小孩的頭擰下來。


    琅華譏諷:“哦,你們又覺得齊阿姨有用償了?”


    汪鹽替孫施惠正名:“他本來請阿秋回來也不是頂齊阿姨的差。他是要阿秋一點點顧起爺爺的身後事而已,爺爺的一身壽衣都是阿秋管的。老規矩還得早早備好一個最後幫爺爺穿壽衣的人,福壽雙全……”


    “夠了。孫施惠才不是這種人。”琅華喊斷汪鹽的話。


    汪鹽也起身來,一麵要求買單,一麵投一眼琅華,“是爺爺的授意。”


    邊上的康橋多聽了幾句,表示無趣極了,起身要跟琅華告辭去。店長幾個老同事約她一起有空聚聚,喊她從前的名字,毛毛姐。


    琅華吃了汪鹽剛才的癟,有意描補幾句,要給她介紹康橋,“哦,她就是送我這幅畫的人,你上次不是看過嗎?”


    汪鹽依舊沉靜,界外人的神情與冷漠。她上回就表示過了,這幅畫和這裏的陳設並不大襯。顯然琅華沒有聽進去。


    而康橋聽琅華這樣說,倒也沒所謂起來,堆疊的笑意,問候對麵人,以及她的先生。


    “施惠這些年還好嗎?”


    汪小姐付完賬,被告知電子□□在他們小程序和公眾號都可以獲取,如果要換實體□□,他們也會在三個工作日內寄到客人手裏。


    她不大想回複。無論是心高氣傲也好,還是有意回避這種俗務,汪鹽都覺得不大有邊界感。


    因為,我沒有理由去替你們轉達什麽。


    就在她預備拿社交辭令的頷首敷衍過去時,


    身後不時出聲:


    “看跟誰比吧,跟他爺爺比起來。他必然龍馬精神的。但他那個性子,不輕易恭維人,也不大受用別人恭維他。他肯定要說,還過得去,反正一時半會死不掉。”


    廳裏茶歇邊上一行人皆回頭,


    說話的人挺叫人意外的。


    尤其琅華,她原本置身事外的冷笑,一時間,全凝固了起來,坐直了身子。


    因為孫津明一改往日的和顏悅色,沉著一張臉,在那不聲不響地,好像站了好長時間了。


    第68章 點點星(15)


    端午那天晚上, 孫開祥留津明坐聊了許久。


    最後交代了他一件算不上事的事,當年二叔和富小姐結婚的時候,身無長物, 後來掙得第一桶金,夫妻情篤,托人在國外買了一對金表。


    富芸芸離開孫家的時候,隻帶了那隻女款走。


    如今一對重合在一起, 彼此都落了經年的灰上頭。二叔交代津明, 替我拿出去清洗保養一下吧。


    機芯幾十年不調不緊,早鬆了發條,工匠師傅說, 一時半會怕修不好的。


    孫津明許了師傅三倍的工時費,萬萬替他趕這個工出來。


    物什交代在工匠老師傅那裏, 他驅車回頭,經過琅華店門口,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泊在店門口,他才下車的。


    推門而入,店裏一時沒個營業的氣氛。倒是廳中央,水深火熱得很。


    孫津明於水晶玻璃屏障後,眯眼審視地聽了會兒,拙劣庸俗極了。


    他想起端午家宴後,母親訓誡他的話:三張多年紀的人了, 還端不穩自己長輩的身份。母親嗬斥他, 你喊施惠嶽母“阿姨”算怎麽回事, 啊。落得你二叔耳裏, 不說你識不清也說你長輩輕浮無禮。


    孫津明莞爾, 掉頭就叫秋紅帶母親回去吧。


    母親不放心, 再喊他一句,津明,等忙過你二叔這一陣,你答應我,好好相相我和你說的那個姑娘,好不好?老大不小的人了……


    孫津明把老母親的話,遠遠拋在腦後。


    他再年紀老還是小,都不大有興致找個人結什麽婚。


    實在而言,這種稱心如意又久處不厭的伴侶,真的太少了。


    孫津明私心而言,應該是沒有。他覺得起碼他沒福氣遇上。


    水晶玻璃屏障那頭,事態已經發展到汪鹽孤掌難鳴的地步。但這個姑娘一向倔強也堅韌,任何時候都不輕易服輸,也不輕易掉架子。


    這是孫津明最喜歡汪鹽的一點。清醒也獨立,她和她們都不一樣,汪鹽有良好的家庭和父母教養,這是一個女孩子入世最穩當的底氣和勇氣。


    他不開口,汪鹽也能過關。驕傲穩當地走。


    但到底有點不服氣,一瞬裏,孫津明想到了施惠。也陡然間明白,為什麽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偏偏能走到一塊去。想到孫施惠那個狗種脾氣見到這種婆婆媽媽的場麵會說些什麽,可能說都免了,直接開罵:是都吃飽了撐的是不是!


    孫津明到底不是施惠,他沒那狗脾氣,也沒經年養成的公子哥資本。


    隻淡淡開口,說了些不大繞情麵且破壞氣氛的話。


    廳裏一時鴉雀無聲,琅華手裏捏著一塊蝴蝶酥,嘎嘣粉碎。


    孫津明背著手,一臉消費者的姿態走進來,問還營業嗎?是的話,他挑件……襯衫吧。


    男裝在二樓。


    立即有銷售過來,引他要去樓上。


    汪鹽那頭隻微微朝津明頷首,隨即要走了,孫津明上樓的腳步,慢待地喊她一聲,“鹽鹽,你等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孫津明用十分鍾不到的時間買好一件他尺碼的襯衫,再規整地買單提貨要走,看到汪鹽當真等在那裏,孫津明很家常地喊她一聲,“走吧。”


    那頭,沙發上懶懶癱坐的琅華,按奈不住地出聲了,“孫津明,你這個叔叔當得也未免太體貼了些。施惠是什麽狗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你給他看到了,就是天皇老子也給你翻了的,嗬嗬。”


    琅華純心要他難堪似的。


    孫津明霍然轉身,巡視她店裏一堆七嘴八舌的目光,要琅華把這些無關緊要的人都打發開,琅華才不理會他。


    目光對峙裏,津明突然冷哼,且光火,“琅華,你太任性了。”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對,我當然沒資格,也沒人有資格,哪怕你親娘老子!我頭前跟你說的你顯然絲毫沒有聽進去。那就言盡於此,再會了,孫小姐。”


    說罷,孫津明就領著汪鹽,腳步不停地出去了。


    琅華失神了許久,才站起身來,把一杯沒喝的咖啡徒然地擲到門口去,“孫津明,我討厭你!”


    邊上提出告辭卻久久沒去的康橋,想同為伍的姿態安慰琅華幾句時,豈料這位老小姐翻臉就無情,壓根不把康橋放在眼裏。


    掉頭就進裏了。


    *


    從門店裏出來,外頭已然疏淡的夜色。風裏能聞到合歡花的氣味。


    孫津明偏頭笑話汪鹽,“你也太好脾氣了。”


    汪鹽看孫津明一眼,好像在忖度他聽到多少,但又無關緊要,隻麵上不顯,梗著脖子也打算驕傲到底,“不高興。不高興同她們計較罷了。”


    “哦,看來差脾氣全在施惠那發泄光了。”


    汪鹽與孫津明站離幾步,拿不準地眼色再看他一眼,有意也是避嫌,“是吧。我也隻有對著他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脾氣有多差,忍不住罵髒話的地步。”


    “那今天晚上回去看來又免不了的一頓吵咯?”孫津明說著往店裏瞟一眼,意味再明顯不過。


    汪鹽一時不語,但肩頭明顯深深喘了一口氣。


    孫津明看在眼裏,對麵汪鹽也說時間不早,她得回去了。


    汪鹽提著購物袋,往自己車邊走了兩步,聽到後頭孫津明喊她,“鹽鹽,有空喝一杯嗎?”


    站在闌珊夜色裏的人,稍稍猶豫的眉眼。


    孫津明也不打緊,坦然又促狹的口吻,“對,就我們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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