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沒看見她方才的低落。


    岑稚不習慣在外人麵前展露情緒起伏,她迅速整理一番,恢複如常,從椅子上站起來:“既然係統運行檢查完了,那我就先……”


    “方便帶五折出去轉一轉嗎?”謝逢周截斷她,“我有點事要辦。”


    岑稚低頭看了眼乖巧蹲坐在他腳邊的薩摩耶:“……去哪兒轉?”


    “外邊遛一圈就行。”謝逢周把牽引繩遞給她,“等下門口見。”


    岑稚從小到大都沒有養過寵物,也沒有遛過狗。謝逢周讓她帶著薩摩耶轉一轉,她就正兒八經地緊緊攥著牽引繩,沿著柏油路在街邊轉了一圈。


    盛夏的傍晚起了風,不再像她來時那麽熱,但陽光依舊燦爛到晃眼。


    街對麵有老攤主在賣氣球,胖嘟嘟的青蛙恐龍小怪獸擠作一團,係著細細的繩線五顏六色地飄在半空。


    薩摩耶眼巴巴地望了會兒,回頭衝岑稚小聲汪一下,暗示得含蓄又靦腆。


    岑稚秒懂,牽著它到對街,給它挑了個圓墩墩的綠色小恐龍。


    彎腰把繩線綁到它肚皮上。


    薩摩耶開心地搖著尾巴,蹦蹦跳跳地跟著氣球打轉,微抬起前半身,用鼻尖和腦袋將氣球往上撞。


    氣球被輕飄飄頂到半空,又晃晃悠悠地落下來,它仰著小腦袋追著氣球撒歡地轉兩圈,再蹦一下給撞回去。


    狗勾的世界裏沒有煩惱。


    一隻氣球就可以讓它開心成兔子。


    一路嘚瑟地往前衝。


    岑稚拽著牽引繩被它帶著跑,風從耳邊嘩啦灌過,心情也輕快起來。


    最後轉了兩圈,超額完成任務。岑稚帶著五折回書咖,謝逢周已經等在那兒了,右手拎著羅森便利店的袋子。


    岑稚把牽引繩還給他,看他從袋子裏拿出一杯酸奶,拆開包裝,屈膝單腿蹲下,放到薩摩耶麵前的地磚上。


    很顯然是五折經常吃的牌子,它搖著毛絨絨的尾巴湊上去。


    謝逢周又遞給岑稚一杯。


    另外的牌子,草莓味。


    岑稚意外還有自己的份,感覺好像在被他當寵物投喂,擺擺手:“不用了,留著哄小朋友開心吧。”


    她說的小朋友是指薩摩耶。


    謝逢周沒有開口,下頜動了動,吹出個淺綠色泡泡,接著,他把泡泡咬破,發出“啵”的一聲清脆聲響。


    岑稚聞到淡淡的青檸味。


    她聽見謝逢周懶懶地嗯了聲,扶著膝蓋從地上站起身,而後把頭上的棒球帽取下來,抬手扣到她發頂。帽簷落下陰影,遮住傍晚滾燙的霞光。


    他不躲不避地望著她,很直接地道:“我這不正在哄嗎。”


    –


    岑稚回了四季海,家裏安靜到在玄關處換雙鞋的聲音都格外明顯。


    她趿拉上拖鞋進客廳,整個人撲到柔軟的沙發裏,身下有什麽硌著腰。


    岑稚摸索著把那杯酸奶拿出來,拎到眼前,若有所思地瞧了會兒。


    她舉著酸奶翻個身,仰躺著,目光透過酸奶杯望向天花板,想起她和謝逢周在峽穀之前,好像還見過一次。


    應該是2015年,高一剛開學不多久,她周末照例到西河街找衛楊。


    老爺子去進貨,她留下來看店。


    西河街是老城區,沿街一路開著網吧網咖遊戲城,隔巷還有片籃球場。


    周末學生很多,小賣部裏陸陸續續有人來。岑稚忙了半下午,短暫地歇息了會兒,準備把數學試卷寫了。


    選擇題還沒有讀完題目,門上懸掛的老舊風鈴叮叮咚咚響起來。


    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挾著陣熱風邁進店裏,岑稚從試卷裏抬起眼,隻看到個站在貨架前挑選東西的背影。


    穿著純黑色鬆垮的寬鬆運動服,單肩背著籃球訓練包,帶著抽條時特有的單薄瘦削,線條鋒利幹淨。


    她把頭轉回來,店裏又來了人。


    男人粗略掃過冰櫃,隨便拿了一瓶礦泉水,過來櫃台結賬。


    他給了一張五元紙幣,岑稚低頭找了零遞過去,被男人捏住指尖。


    “……”


    岑稚平靜地掀起眼簾。


    男人仿佛什麽也沒做,自然地鬆開手,裝錢進兜裏時,胳膊碰翻櫃台上的水杯,不偏不倚灑到岑稚身上。


    岑稚往後退開兩步。白色棉布裙裙擺被浸透,布料濕漉漉地貼著皮膚。


    “不好意思啊,手抖。”男人露出笑,抽張紙巾遞去,目光如有實質般定在岑稚腿上,如潮濕黏膩的青苔。


    不懷好意地等著她彎腰。


    倏然。


    一滴水從半空落下,冰涼刺骨。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


    ——嘩啦。


    冰涼的液體摻著細碎冰碴,從垂直傾斜的瓶口湧倒而出,兜頭兜臉地澆了他滿身,順著他的下巴流淌。


    男人被凍得一個激靈,冰碴刺地眼都睜不開。他頗為狼狽地抹了把,怒氣衝衝地轉頭:“操.他媽誰啊?!”


    少年站在他後邊,額頭綁著根發帶,短發淩亂地汗涔涔地支棱著,透著鮮活的蓬勃熱氣,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清瘦冷白的手指骨鬆鬆握著一瓶冰水,懸在他頭頂,開口仍然對著他。


    瓶裏已經空了。


    對上男人冒火的眼睛,謝逢周放下空瓶子,聳聳肩:“我手不抖。”


    “也挺好意思的。”


    “你他媽有病吧!”男人罵著伸手要去拽他衣領,他側身避開。


    “錄著像呢哥。”謝逢周舉起手機對著男人,“我可沒滿十八歲。”


    毆打未成年罰款拘留,這小子一身名牌,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男人舉著拳頭硬是沒揮下去。


    謝逢周把手機屏幕橫過來,喪心病狂地衝他挑眉:“來,笑一個。”


    “……”男人頓時有種被調戲的錯覺,臉色一陣變化,古怪地看他一眼,唾聲晦氣,大步不停直接走了。


    等男人拐遠後,岑稚才移開按在報警電話上的手,和跟前的人道了謝。


    謝逢周沒接話,按滅手機,把一杯酸奶和一板軟糖擱到櫃台上。


    岑稚算完錢,他付款時,她發現他放在玻璃台麵邊緣的那隻手,拇指外側有小片擦傷,滲出一層薄紅色。


    猶豫了兩秒,岑稚還是從書包裏摸出一條創可貼,推到他麵前。


    “你要處理下嗎?”


    謝逢周低頭掃一眼。


    創可貼印滿粉嫩的hellokitty貓貓頭。


    見他隻是看著,不吭聲也沒有什麽動作,岑稚以為他不想要,有些尷尬地準備收回來,卻被人先一步拿起。


    謝逢周將創可貼撕開,貼到擦傷處,聲音懶懶淡淡:“謝了。”


    岑稚搖頭,彎腰擰幹潮濕的裙擺。


    餘光裏這人沒有走,接了個電話後靠在櫃台上,拆開顆軟糖,百無聊賴地用手機看球賽,應該是等他朋友。


    岑稚把亂掉的櫃台收拾幹淨,重新攤開那張沒寫完的數學試卷。


    她做題很認真,過了好一會兒,再抬頭時,謝逢周已經離開了。


    櫃台上留下個淡綠色的小東西,用軟糖包裝紙疊成的千紙鶴。


    岑稚放下筆,把紙鶴拿起來。


    疊得很精巧,一扯細長的尾巴,兩邊翅膀就會撲簌簌擺動。


    她湊近,發現紙鶴還被人用櫃台黑水筆點了一對圓溜溜的豆豆眼。


    和紙鶴麵麵相覷片刻,岑稚心裏生出一種微妙的反差。


    看起來又酷又拽。


    居然是甜的。


    作者有話說:


    劃重點。


    周周很會疊紙(。


    ——


    這章評論的寶貝全部發紅包~


    第17章 遊輪會


    接下來兩周, 時話實說裏事情多起來,各個城區大小事和領導采訪,再跟上《汀宜今報》創刊五十周年。


    岑稚忙得腳不沾地, 每天不是在跑新聞就是在跑新聞的路上。


    周年慶祝活動結束後,閆燕給大家批了五天假。岑稚悶在家裏睡了一整天,次日祝亥顏從臨安飛來找她。


    九月初落過兩場雨,汀宜暑意漸消。


    兩人逛完商場,又去五樓看過場新出的電影,出來時夕陽西沉, 衛楊打電話讓岑稚帶祝亥顏回來吃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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