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你就去小姐的萱芷院當差,萱芷院的位置你問問和你同院的人就知道了。明早卯時,你便去萱芷院報道。萱芷院的管事嬤嬤姓李,隻要你不偷奸耍滑,她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以後你有什麽事,直接和李嬤嬤說便是。”唐管家背著手道。


    “我知道了,多謝唐管家費心。”


    “今後你在都護府——特別是主子麵前,要自稱奴婢。我倒沒什麽,要是冒犯貴人就不好了。”唐管家提醒道。


    荔知從善如流:“奴婢明白。”


    唐管家點點頭,踱著步子離開了小院。


    傍晚時分,下值的丫鬟陸陸續續回到院子,見到新來的荔知,不免有些驚訝。


    荔知趁機上前搭話,不多時,便與院中的幾個同齡丫鬟打成一片。一個丫鬟拿出一小袋瓜子,一人分了一小把,站在棗子樹旁閑聊。


    “府裏也沒什麽好注意的,老爺和夫人都是寬厚之人。”藍衣的丫鬟說。


    綠衣的丫鬟嗑著瓜子附和道:


    “小姐和少爺人也很好,從不打罵我們。”


    荔知追問:“不知老爺膝下有幾個孩子”


    “兩個。”藍衣的丫鬟比了兩根手指,“一個少爺,一個小姐。”


    或許是看出荔知的疑惑,藍衣的丫鬟補充道:


    “我們老爺是個癡情之人,和夫人青梅竹馬。夫人攏共生了兩個孩子,便是少爺和小姐。我聽說,京中的貴人動輒三妻四妾,不知是不是真的”


    荔知看出藍衣丫鬟想要炫耀的內心,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成功打開了藍衣丫鬟的話匣子。


    棗樹下的閑聊散會時,荔知已經大概掌握了府中主子們的性情和特征。


    幸運的是,主子裏似乎沒有荔知見過的那種刁鑽之人,都護府的大多數下人都過著清閑的日子。


    荔知沒去擔心謝蘭胥,她相信以他的身份和才智,能過得比自己更好。


    她現在的首要目標,就是在都護府站穩腳跟。


    第二日卯時,鳴月塔天還沒亮。荔知摸黑前去萱芷院報道。


    萱芷院的管事嬤嬤姓李,年過四十,兩鬢斑白,一張板著的國字臉,像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始終抿著的嘴唇讓人覺得世上好像沒有什麽事值得她開心。


    李嬤嬤嚴厲地向荔知交代了萱芷院的規矩,吩咐她做院裏的粗使丫鬟,負責掃地洗衣一類的差事。荔知將萱芷院的規矩認真記在腦中。


    許是見荔知態度認真,李嬤嬤的口吻稍微溫和了一些,叫來了另一個粗使丫鬟菊生和她認識。


    菊生是個和荔知年紀相仿的小姑娘,兩人相視一笑,也算交好了。


    天亮後,李嬤嬤帶著幾個小姐房內的丫鬟去服侍魯萱起床,荔知和菊生則分別帶著一大盆衣服去河邊浣洗。


    京都的大戶人家往往都是有專門的挑水工挑水回來,由浣衣房的丫鬟統一漿洗,但都護府卻沒有專門的浣衣房,萱芷院的洗滌工作,都是由粗使丫鬟帶到都護府外的河邊進行。


    菊生是個心善的姑娘,一路都在關心荔知能否抬起裝滿衣物的木盆,又能不能堅持得住兩裏的距離。


    荔知忍不住笑了:“我可是走了三千裏過來的,又何談區區兩裏呢”


    菊生想了想也是,調皮地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荔知正想從菊生口中試探謝蘭胥的下落,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視線中。


    曾在流放路上勒索她口糧的朱氏被三名地痞模樣的年輕男子推搡著,趕進了一條幽暗的小巷。


    第19章


    眼見三個地痞將朱氏拉進無人的小巷,荔知放下木盆就追了過去。


    菊生見狀也小跑著跟了過來。


    小巷裏的三個地痞已經推倒麵無人色的朱氏,想要就地霸王硬上弓。


    荔知見了,一股怒火直衝天靈蓋。


    “住手!”她臉色鐵青。


    “你算哪根蔥”


    一名地痞一臉不耐,待看清逆光之中的荔知麵孔,立馬拋下朱氏,雙眼放光地朝荔知走來。


    “妹妹不僅心地善良,長得也好,從前怎麽沒見過你是和這老女人一起流放過來的嗎跟了哥哥我,保管你以後有好日子過……”


    “我是都護府的人,你敢碰我!”荔知厲聲喝道。


    菊生震驚地看著她,驚訝她剛來第一日就學會了打都護府的旗號。


    三個地痞聽見都護府果然變了臉色,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又反複看著荔知,覺得她不似說謊。


    “呸,倒黴!”一名地痞往地上啐了一口。


    三人悻悻地結伴走了。為首那人在離去時故意盯著荔知看,眼神似乎是在說“走著瞧”。


    荔知也在看著他。


    目光的對峙由為首之人發起,最先移開目光的也是為首之人。


    鳴月塔地處邊疆,有許多民族混居,民風比京都開放多了。這裏多的是粗獷野蠻的女人。她們像老虎,像黑熊,但沒有誰,會像花紋美麗的蛇。


    地痞頭子說不清自己心慌的原因,但他決定遵從內心的想法,帶著兩個小弟迅速離開這裏。


    三個地痞走後,菊生鬆了口氣,後怕道:


    “還好他們被都護府的名頭給嚇走了,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小流氓罷了,不足為懼。”荔知說。


    她快步上前,扶起衣衫不整的朱氏。


    朱氏臉色慘白,看著麵前的荔知,此時才湧出眼淚。


    “朱姨娘,你怎麽會被他們纏上”荔知皺眉。


    “我……我……”朱氏欲言又止,看了看菊生。


    “我去外邊看看,你的木盆還在外邊呢。”菊生識趣地往巷外走去。


    “朱姨娘,你別急,慢慢說。”荔知輕輕拍著朱氏的手臂,用眼神安撫。


    朱氏放下戒備,淚如泉湧。她緊緊抓著荔知的手,顫抖著聲音說:


    “我本以為,那樣的日子到了鳴月塔就結束了,沒想到……即便到了鳴月塔,他們依然不放過我……”


    朱氏說的含糊,荔知卻懂了她的遭遇。


    “不怪別人,是我自己下賤……為了一口吃的什麽都肯做……我的名聲已經毀了……可憐象升和慈恩,有我這樣的母親……”朱氏說到最後,泣不成聲。


    “朱姨娘,這不怪你。”現在換了荔知緊緊握著朱氏的手臂,她強迫朱氏的淚眼與她對視,一字一頓道,“你一沒有偷,二沒有搶,你隻是想讓自己和孩子活下去罷了——錯的是反而借此要挾壓迫你的人。”


    “可我……卑鄙地威脅姑娘,搶走了你的口糧……”


    朱氏捂住淚跡斑斑的臉龐,痛苦和羞愧讓她的麵龐扭曲了。


    “沒關係,我原諒姨娘了。”


    荔知將朱氏被淚水打濕的鬢發,將其別到耳後。


    她的聲音,帶著溫柔的悲憫。


    朱氏更加用力地抓住荔知的手,仿佛不這麽做,她枯瘦的身體就要墜向更深的地方去了。朱氏緊閉著雙眼,嘴唇也緊緊抿著,但是顫抖的喉嚨裏卻發出隻在方寸之間的哭嚎。


    眼淚像泉湧一般流在她的臉上。


    朱氏出身商戶不假,但她能夠嫁進荔府,自然不是一般的商戶之女。朱家世代從商,富比王侯,朱氏乃朱家嫡女,從小接受仕女一般的教育。


    王氏懂的,她也懂。可那些不該做的,她還是去做了。


    她的一雙兒女,生命之火在流放之路上奄奄一息,她怎麽可以視而不見每一夜,每一夜她都擔心自己的孩子第二天還能不能睜開眼睛。


    她閉上眼睛,任那些流人糟蹋自己,閉上眼睛,從荔知的手裏接過她的口糧——每一次,每一次她的心都在滴血。


    有無數次,她都想一死了之。


    可是她還有兩個孩子。


    他們沒有任何錯。


    即使她墮向無間地獄,她的兩個孩子,純善而無辜的一雙兒女,也不該跟她一同墜落。


    荔知攙扶著哭到脫力的朱氏從地上站起,問:


    “姨娘,你住的地方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好在朱氏住的地方就在都護府洗衣的河邊,荔知送朱氏到了地方,發現那與其說是住處,不如說是臨時用木板搭起的窩棚。


    “我先去前邊洗著衣服等你。”菊生說。


    荔知知道她是想把地方讓給自己說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聽到聲響,一張凍得通紅的小臉從裏探了出來,見到外邊的生母和荔知,臉上綻開天真的笑容。


    “姨娘!荔知姊姊!”


    荔慈恩像隻活躍的小兔子,從窩棚裏蹦跳而出。


    盡管生活艱難,她的臉上依然沒有絲毫陰霾。


    荔知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問:“你哥哥呢”


    “哥哥出去撿柴火了。”荔慈恩笑道。


    正說到荔象升,一個少年瘦削的身影就從河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荔象升看到窩棚前的荔知和陌生的菊生,麵露驚訝。荔知先和他打了招呼:“象升——”


    後者沉默著低下頭,抱著懷裏的柴火進了窩棚。荔知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淤青。


    “這孩子到了鳴月塔,性格越發陰沉了……姑娘別怪他,都是我的緣故。”朱氏哽咽道。


    “我不怪他,姨娘放心。”


    荔知身上沒有可給她們的東西,歉意地看著朱氏:


    “既然送姨娘回了住處,我也就放心了。我還有都護府的衣服要洗——”


    朱氏立即說:“姑娘快去吧,千萬不要因我誤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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