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便失去了,消失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不管謝鳳韶和曾經的荔知有著什麽過往,那個荔知已經不在了。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留在人世間的,是名為荔知的遊魂,隻為複仇而生。


    謝鳳韶離開後,荔知也打算回宮正司,手裏的攢盒是個燙手山藥,她還要想想藏去哪裏。剛要走出小徑踏上宮道,她若有所感,忽然停下腳步,望向左手邊茂密的樹林。


    樹林鬱鬱蔥蔥,看上去沒什麽異樣。


    她轉過頭,終於離開這裏。


    第72章


    “鳳王留步!”


    謝鳳韶都快走到出宮的成安門了, 一個提著袍子一路小跑的侍人急急忙忙將他叫住。


    離得近了,謝鳳韶認出這是瑤華宮的宮人。


    “你怎麽來了”


    “貴妃娘娘讓殿下來都來了,陪她聊一會再走,這不——攏共派了四五個宮人出來找殿下, 還是奴婢運氣好, 捷足先登了。”侍人卑微地彎著腰,奴顏媚骨地笑著。


    謝鳳韶沒法子, 隻好又返回瑤華宮。


    一踏進宮門, 便聽見怡貴妃在發脾氣。


    謝鳳韶已經習慣母妃三天兩頭的小孩兒脾氣了, 他見怪不怪地走了進去。


    “父皇呢”


    “還說呢!等了你一會不來,說要批折子——走了!”怡貴妃懶懶地躺在貴妃榻上, 緋紅的華麗衣裙像扇子那般展開。一名秀氣的宮女正在小心地給她捏腳按摩。


    怡貴妃讓四周的宮女退下,沒好氣地埋怨道:


    “鳳兒, 你不在宮中等著母妃, 去哪兒了怎麽到處都找不著你”


    “我見母妃不在宮中, 便隨便走了走,打算出宮了。”謝鳳韶撒了個小謊。


    怡貴妃並未起疑, 她的關注力不在這上麵。


    “你父皇將中郎將的位置交給謝蘭胥的人了,叫什麽荔鳴……誰的堂哥來著”


    “荔鳴珂。”謝鳳韶提醒道。


    “對,就是那個人——”怡貴妃氣急敗壞道,“千牛衛掌控京中禁軍, 中郎將是軍中要職, 母妃一直幫你看著呢,誰能想到被人撿了餡餅!”


    “一個中郎將而已, 不礙事的。”謝鳳韶不以為意, “謝蘭胥本來就是我們的人, 給他也無妨。隻要不是謝敬檀的人就好。”


    “你呀, 什麽都不爭不搶,母妃怎麽放得下心!”


    “……那也未必。”謝鳳韶說。


    兩人聊了一會,謝鳳韶陪怡貴妃用了午膳,這才得以從瑤華宮脫身。


    鳳王走後,怡貴妃準備午睡了,慣常給她調安神香的那個侍人卻不見蹤影。


    “章含蓮呢”怡貴妃輕蹙秀眉。


    “稟娘娘,章內侍還沒回來。”宮人回答道。


    “還沒回來其他去找鳳王的都回來了,怎麽就他還在外邊晃悠”怡貴妃不滿道,“立即去找,讓他趕緊回來。”


    宮人領命退下。


    兩個時辰後,瑤華宮的宮人在一處廢棄的涼亭外,找到了吊死在樹上的章內侍。


    ……


    荔知一回府,看見的便是嘉穗頗有深意的笑容。


    她把攢盒拿給嘉穗,讓她叫上荔慈恩和嘉禾一起吃,然後推門進屋,謝蘭胥又在她屋裏喝茶,這回手裏還多了一本書,仿若她家已經變成自己家。


    荔知反手關上門,笑著走了過去。


    “阿鯉在看什麽書”


    “《山河誌》,從你書架上隨手抽的。”謝蘭胥頭也不抬。


    “用過夕食了麽”


    謝蘭胥搖了搖頭。


    “想吃什麽”荔知問。


    “你做的我都吃。”謝蘭胥還是不抬頭,好像手裏的書有多吸引人似的。


    荔知啞然失笑。


    “我去小廚房看看可以做什麽。”


    她打開門,走出去,鯉魚尾巴自動跟了上來,手裏還拿著那本書。


    荔知走到小廚房,檢查了庫存,發現水缸裏存著兩條草魚,便決定小露一手做個魚吃。


    見荔知伸手去水缸裏撈魚,謝蘭胥忽然問:


    “你會殺魚麽”


    “見別人殺過,應該不成問題。”


    謝蘭胥手裏的書似乎失去了對他的吸引力,他將書隨手放到一旁,擠開了正在跟滑溜溜的草魚作鬥爭的荔知。


    他挽起寬大的衣袖,幾下就將活蹦亂跳的草魚給撈到了案板上。


    “刀。”


    他手一伸,十分自然地說。


    “啊哦——”


    荔知連忙送上刀具。


    謝蘭胥垂下眼神,平靜而利落地一刀結束了草魚的生命。


    刮鱗去腮的活兒,老實說,荔知先前還有些抗拒。謝蘭胥來操刀正合她意。她主動而熱情地打著下手,一邊遞著謝蘭胥需要的工具,一邊及時提起他墜落的袖口。


    謝蘭胥去魚鱗的熟練勁兒,讓荔知很是意外。


    “阿鯉以前也經常處理魚嗎”


    謝蘭胥嘴唇不動,從喉嚨裏敷衍地應了一聲。


    “阿鯉身邊的宮人呢”


    “頭幾年有,後麵就沒有了。”謝蘭胥說。


    “那誰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我自己。”謝蘭胥口吻平淡,刮鱗的手又快又穩,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我照顧自己,也照顧母親。沒有吃的就下湖捕魚,東宮的魚,都是些蠢肥的錦鯉。見人靠近,還以為是投食的,自己便會靠來。”


    “錦鯉……好吃麽”


    荔知出口後就後悔,問了個蠢笨的問題。就如東宮那蠢笨的魚一般。


    好在謝蘭胥沒覺得受到冒犯,他還認認真真回憶了一番。


    “……比普通的魚土腥味更重,肉也柴。”


    看他這模樣,荔知不禁笑了。


    “你笑什麽”謝蘭胥恢複平常的神情,冷冷睨了她一眼。


    “就是忽然覺得……”荔知忍不住笑,“阿鯉可愛如湖中鯉。”


    “你罵我蠢”


    “阿鯉覺得鯉魚蠢,我卻覺得鯉魚可愛。”荔知說,“要不是認錯了投喂的愛人,它們也不會成為阿鯉的盤中餐。”


    “連人都分不清,還叫什麽愛人。”謝蘭胥大約是對風花雪月過敏,對鯉魚的感情生活嗤之以鼻道,“我不會分不清自己愛的人。”


    “如果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呢”


    手裏的魚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謝蘭胥骨肉分明的手背上沾著兩片銀白的魚鱗。


    謝蘭胥轉頭看著荔知,斷然道:


    “即便是兩顆一模一樣的貝殼,我也能分出,誰是我的貝殼。”


    大半個月亮正從窗外升起,夜色越發濃重,但總算有了光,有了依靠。潔白的月光像一條玉帶,帶著些微的雪青色,穿連在兩人之中。


    魚鱗在他手上,也像閃耀的月光石。


    大約是被晃愣了眼,她下意識回避了謝蘭胥的目光,心如擂鼓。


    “下麵的我來吧。”她若無其事道。


    魚已經清理好了,接下來就是調理。


    荔知拿起菜刀,從草魚的尾部入手,將其劈成脫骨相連的兩片,魚頭斬開,去掉牙齒。


    草魚沸水入鍋,略煮一會後,瀝幹湯水盛出。


    再另起一鍋,放魚,加原湯,放紹酒、醬油、飴糖、薑末和醋燒開,最後澆上麻油。


    一道香噴噴的魚菜就做好了。


    “這道菜叫什麽”謝蘭胥問。


    “京都醋魚。”荔知說。


    謝蘭胥看了她一眼。


    “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問題。”


    草魚出鍋後,荔知又煮了兩碗麵。雖說搭配新奇,但為了簡單快手,也隻能如此了。


    好在謝蘭胥就像他說的一樣,確實不挑,對這新奇的魚麵搭配也毫無異議。


    荔知讓下人將兩人的夕食端進屋,又把火盆裏的碳加了加,然後兩人坐在暖烘烘的屋裏將一條魚兩碗麵吃得幹幹淨淨。


    對京都醋魚這道菜似乎略有意見的謝蘭胥,吃魚吃得最多,連最後的魚眼珠子都沒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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