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喬綰借著蹭女人衣裳的工夫,將銀子扔進女人的衣襟時,他也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鬆一口氣。


    “你早便知道方才那女人準備殺我?”喬綰陡然開口問道。


    女人的剪刀抵著她胸口的瞬間,慕遲便動了手,隻能證明他早便知道女人的打算。


    慕遲看著她,良久才嗤笑一聲:“愚善。”


    喬綰攥著韁繩的手一緊,轉頭看著他:“最起碼她和她的女兒不用分開了。”


    “你救得了她,救得了所有人嗎?”慕遲像是存心戳破她所有的美好幻想,“你連那幾個村民都救不了,甚至那些人隨時會為了錢殺了你。”


    “並非所有人都是惡人,老癲不是,”喬綰抿著唇反駁,“還有前幾日平陽鎮的那個小孩……”


    慕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勾起一抹惡劣的笑,眼尾昳麗,嗓音溫柔:“你以為,那夜你的行蹤,是何人告發的?”


    “不是……”喬綰下意識地反駁,下瞬想到了什麽,臉上血色驟然消散。


    見過她和慕遲的,隻有平陽鎮她曾給過幾個素包的小男孩,以及倉河村的三兩村民和老癲。


    通緝令是新張貼的,老癲始終未曾出過那間土屋,倉河村距平陽鎮半日的行程,見過她和慕遲的村民,根本不可能看見那紙通緝令。


    隻有那個小男孩。


    他看見了她,也看見了慕遲,甚至離開的方向,便是通緝令張貼的方向。


    懸賞千兩黃金。


    和兩個陌生人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喬綰心中陡然升起一陣疲憊,她轉過頭安靜地驅趕牛車,再不言語。


    不知行了多久,許是上天終於大發慈悲,在前方的又一處村落裏真的有一家腳店。


    喬綰牽著牛車進入腳店前,再次轉頭看向篷子內的慕遲,他的眉眼隱在昏暗中。


    “若你成了皇帝,你會不會讓這些人連柴都燒不上?”她問。


    慕遲看了她許久,低低笑了一聲:“公主折煞我了。”


    垂下的眸子,卻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他喜歡混亂,這些人,與他何幹?


    *


    村中的腳店簡陋,卻也有上下兩層,一層堂食,二層住宿。


    說是堂食,有的也不過隻是素麵罷了,價格昂貴得緊。


    慕遲靠在床榻,看著桌上掌櫃的送來的素麵,一動未動。


    不知多久,窗外傳來幾聲鳥叫聲,在蕭瑟寒冷的夜裏顯得格外淒厲。


    慕遲麵色平靜地走到窗前,看著飛鴿飛過夜空,他輕點腳尖,人已飛快飛了出去,再回來手中拿著方才的飛鴿。


    慕遲取下綁在它腿上的信筒。


    司禮的筆跡:


    楚州木府。


    慕遲平靜地將信撕毀,看來司禮返回雁鳴山後沒尋到他的蹤跡,便去楚州木府等著他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轉而看向一旁正瞪著滴溜溜的眼珠看著他的信鴿。


    慕遲忍不住皺眉,總覺得這信鴿的眼珠,像極了隔壁的喬綰。


    “姑娘,姑娘?”門外陡然傳來掌櫃高聲呼喊的聲音。


    慕遲回過神來,回了封信放走了信鴿,細聽著隔壁的動靜,始終沒有人開門。


    他頓了下,起身打開房門。


    掌櫃的手中端著一碗素麵循聲看來,滿臉歉意:“吵醒公子了?隻是這位姑娘方才叫了兩碗素麵,一碗給公子送去了,姑娘這碗都快涼了還沒人應,要不公子……”


    慕遲看了眼喬綰緊閉的房門,良久頷首:“給我吧。”


    喬綰回到房中便倒在了床上,前幾日在山洞過夜都未曾病過的身子,不知為何此刻格外無力。


    頭昏昏沉沉的,眼前也忽明忽暗,像是有無數巨石壓在她身上一般,格外疲憊。


    她做了噩夢。


    她夢見了這幾日的所見所聞,夢見那個小男孩方才還紅著臉羞赧地看著她,轉瞬便如換了一個人,陰森地掐著她的脖頸。


    也夢見了那個女人懷中抱著一個五歲的女孩,手腕上的血窟窿在不斷地滴著血:“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最後,她夢見那些村民們凍死在那片蕭瑟的冬裏。


    “喬綰。”有人在耳邊沉聲喚她。


    喬綰像是得救般深吸一口氣,猛地睜開雙眼,眼前一陣眩暈,肺腑的悶熱和額頭的滾燙交相折磨著她的意識。


    床榻前,站著一道熟悉的頎長身影,與曾經夢裏掐著她的脖頸的人影交疊在一起。


    搖搖晃晃的有了重影。


    而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發熱了。


    喬綰看向那道人影的方向:“錢袋子裏還剩些銀兩,你拿走一半自己趕著牛車走吧。不能送你了。”


    說到此,她停了幾息,似還要說什麽,卻最終隻說了句:“別死。”便疲憊地閉上眼,等著這陣頭痛過去。


    慕遲仍站在床榻前。


    的確,現在的喬綰帶著也是個累贅,更何況,他的傷已經好了許多,用不著她了。


    他親口說的,若他是她,絕不會管她死活。


    慕遲神色冷靜地轉身,並未拿她的錢袋,隻徑自朝門口走去。


    房門開了又關,屋內恢複了死寂。


    喬綰緊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也許病體虛弱,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她曾愛慕的那個溫柔慕遲。


    又是一陣眩暈襲來,喬綰皺緊眉頭,意識逐漸遊移。


    她想,明日雇個人,將她的令牌交給最近的縣衙,喬恒的人馬大抵會很快找過來吧……


    畢竟,又快十五了。


    可下瞬,房門再次被人大力地撞開。


    喬綰隻朦朧間聽見了些動靜,懶得睜眼察看。


    不知多久,一滴冰涼的、帶著血腥味的水珠滴在她的唇角,潤澤著她幹涸的唇。


    喬綰下意識地舔舐一下,竟意外地讓自己舒服了一些,她不由伸手將那東西抓了過來,湊到自己唇邊用力地吮吸了一口。


    耳畔,夾雜著不甘與怒火的聲音,在唇齒之間百轉千回地混雜成了詭異的溫柔:


    “回去了也不過當個藥人。”


    “你可以暫且留下,但別再奢望其他。”


    作者有話說:


    綰綰:你求我我也不會留下:)


    第23章 、算計


    天色已經大亮。


    有光透過卍字紋路的闌窗照了進來, 傾瀉著影影綽綽的亮,明暗交錯混雜。


    喬綰睜開雙眼,仍沒習慣睡硬木床的腰有些酸疼。


    昨夜那股頭暈腦脹的難受卻下去不少, 甚至始終縈繞在肺腑的那股燥熱也減淡了許多。


    也許是被白日的事情驚到了,也許她終於難以承受這幾日積壓在心頭的巨石,昨晚的發熱像是一場無聲的宣泄, 宣泄出來, 人也輕鬆了許多。


    喬綰動了動唇, 嗅到唇齒之間殘留的血腥味,肺腑一陣翻湧, 忙翻身起來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涼透的茶。


    一連漱了幾口茶,直到口中那股鐵鏽味消失才停下,喬綰也順勢坐在了桌邊,昨晚的回憶湧入腦海,滿眼複雜。


    昨晚她清楚地聽見慕遲開門離去的聲音, 卻未曾想到他竟回來了,甚至還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給她喝了幾口他的血。


    喬綰不覺抿緊了唇。


    “姑娘,您醒了嗎?”房門外有人揚聲喚道。


    喬綰回過神來, 穿好衣裳方才打開房門, 門外站著掌櫃的,他手中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素麵。


    “掌櫃的有事?”


    掌櫃的笑道:“姑娘昨夜的素麵沒有吃, 我便拿給旁人了, 便想著今晨再給姑娘補上一碗。”


    喬綰看了眼素麵,清湯寡水提不起胃口, 可也知道, 在這種鄉村小路, 有這樣的吃食已經不錯了。


    她扯起一抹笑:“多謝掌櫃的了。”


    “姑娘客氣,”掌櫃的邊說著邊將素麵端到桌上,隨意道,“昨夜得虧姑娘和隔壁那位公子未曾連夜離開,半夜又是下雨又是下雪的,凍死個人。”


    喬綰頓了下:“這樣啊。”


    “是啊,”掌櫃的對她點了點頭,“姑娘慢用。”


    說完便要離去。


    “掌櫃的留步,”喬綰驀地想起什麽,從錢袋中掏出一小塊碎銀子,“麻煩掌櫃的給我和兄長再尋兩套尋常的粗麻布衣,餘下的便算作感謝掌櫃的了。”


    掌櫃的看見銀子眼睛亮了亮,立即應聲:“我這便給姑娘去尋。”


    喬綰看著掌櫃的離開,唇角的笑也漸漸淡了些許,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果真見到一片霧蒙蒙的霜霧,地上的積雪泥濘不堪。


    喬綰嘲諷一笑。


    慕遲怕是早便看出天色不好,昨夜才會留下。


    自作多情的蠢事以往做得夠多了,往後萬萬不能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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