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仍等在外麵,喬綰扔給他一塊銀子催著他快些離開這裏。


    卻在鑽進馬車時腳步趔趄了下,勉強扶住車門才穩住身形。


    她坐立難安地坐在車內,手中緊攥著書信,下刻袖中一沉,觸到聞敘白的木盒,她才勉強回過神來,將木盒自袖口拿出,安靜地看著。


    那隻是從未見過她的李慕玄。


    而且她如今已和聞敘白換了生辰帖,隻要熬過這幾日,等到大齊的兵馬離開,一切便可以恢複如常。


    隻要這幾日自己待在金銀齋再不出門,熬過這幾日便好。


    在心中這般對自己說著,喬綰逐漸冷靜下來。


    馬車停在金銀齋門口,喬綰跳下馬車走進鋪子。


    “老板娘。”


    “小姐。”


    賬房姑娘和倚翠如常笑著同她打著招呼,喬綰勉強笑了笑便回了後院。


    張伯今日去給馬匹換馬掌釘了,還未曾回來,喬綰將書信交給一位護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中種了一棵青桐樹,每逢盛夏便鬱鬱蔥蔥,冬日便隻剩枯枝,前幾日下雪的緣故,枝丫如瓊枝。


    此刻,掃淨的院中散了一地碎雪。


    喬綰看著那片地麵,好一會兒方才走進房中。


    屋內靜悄悄的,火爐中的炭火已有些頹滅。


    喬綰往裏加了些炭,又拿過一旁的爐棍輕輕撥弄了下。


    有火星隨之飄起,在半空中寂然熄滅。


    “喬、宛、娘?”嘶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房中響起,語調格外溫柔,一字一頓繾綣地念著這三字,尾音微揚,帶著說不出的意味。


    喬綰抓著爐棍的手驀地一滯,“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她仍僵立在原處,未曾轉身。


    慕遲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女子,真的是她!


    他從未想到,在他最不抱希望的這一瞬間,竟然真的是她!


    她果真,從不會委屈自己。


    即便是在陌生的九原城,她仍住著最好的宅邸,有著體貼的丫鬟和護院,穿著豔妃色的火紅狐裘,戴著華貴的珠釵首飾,便是拿著簡陋爐棍的手腕上戴的都是上好的白潤玉珠。


    依舊如此張揚恣意。


    不是那具虛假冰冷的假屍,而是鮮活熱烈的……真的她。


    即便未曾靠近,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洋溢著的溫熱。


    她仍與三年前一般,似乎從未變過。


    慕遲的喉嚨如被堵住一般,早已腐朽的心口在此刻卻不斷翻湧著憤怒與狂喜,惹得他眼眶通紅,喉嚨也升起一股鐵鏽味。


    本以為隻是一場幻境的她,這次甚至也未曾抱任何希望,如今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也許,她仍是幻境。


    慕遲像是要確定她是真實的一般,緩步走上前去,伸手想要碰觸她的肢體。


    喬綰隻覺身後慕遲身上的冰寒比起三年前更甚,她回過身,看到慕遲抬起的手,心中一驚,匆忙避開。


    慕遲的手僵在半空中,此刻也終於確定。


    “……是真的。”他喑啞道。


    因為夢中的她,不會對他避若蛇蠍。


    然而下瞬,慕遲的手止不住地輕顫,咬牙切齒道:“喬綰,你還敢出現啊。”


    喬綰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慕遲,心中微驚。


    他的臉色雪白到像是完全透明的一般,隻有唇與眼尾帶著些紅意,臉頰瘦削雙眸漆黑,透著薄如蟬翼的迷離美感,身上彌漫著的冷香令人嗅著忍不住眩暈。


    隻一眼便讓人看出,這不是李慕玄。


    喬綰抿了抿唇,不知道這中間究竟發生什麽,讓慕遲成為了大齊的太子,可眼下她是半點不想承認……


    想了想喬綰幹脆後退半步道:“參見太子殿下。”


    她參見他?


    這個驕縱蠻橫又不可一世的女人,竟然參見他?


    慕遲的睫毛一頓,像是聽到笑話一般,直直盯著眼前的女人,看著她隔開距離的動作,胸口陣陣痛意湧來,痛得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背上。


    定了定,慕遲走上前,將她的左手托起,任她掙紮也未曾鬆開,直直看著那道礙眼的傷疤,良久道:“喬綰,你費盡心思地跑出陵京,就是為了將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喬綰眉頭輕蹙,剛要作聲,院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一大一小兩道人影朝這邊走來。


    楚無咎不情不願地被聞敘白牽著,停在門口處。


    喬綰轉過頭去,迎上聞敘白沉斂的目光,頓了下,垂頭看向楚無咎。


    楚無咎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又看了看慕遲,而後揚聲道:“娘親!”


    作者有話說:


    狗子:@#¥#@%¥%*&*!


    第51章 、孩子


    屋子裏一片死寂。


    慕遲怔怔地看著門口的楚無咎, 有一瞬間竟不明白他喚的“娘親”是何意。


    他為何要看著喬綰喚“娘親”?


    喬綰怎麽可能是他的“娘親”?


    而喬綰聽見無咎的一聲“娘親”,心中鬆了一口氣,卻又在對上聞敘白的視線時, 手僵滯了下。


    今日二人才換了庚帖,他的生辰帖還在自己袖中,她卻在他麵前被慕遲牽著手。


    思及此, 喬綰用力掙了下。


    慕遲下意識地抓緊手中喬綰的手, 不讓她逃離半分。


    喬綰的手被攥得微痛, 眉頭緊皺。


    慕遲愣了下,想要放鬆力道, 下刻卻聽見門口的白衣男子輕聲道:“宛娘,你沒事吧?”


    喬綰因他的稱呼微怔,扭頭看向聞敘白,後者正擔憂地看著她。


    喬綰看了眼緊抓著自己的手,抬眸對聞敘白笑了一笑:“敘白, 我沒事,”說著, 她看向慕遲,“殿下能鬆手了嗎?


    慕遲目光顫動, 聽著眼前男女的親昵交談, 她喚他的是溫柔的“敘白”,喚自己卻隻有一句冷冰冰的“殿下”, 心底一股森寒滲透全身, 他移過視線,望見喬綰正看著門口那個叫“敘白”的白衣男子, 唇角甚至揚著一抹笑。


    她這樣掙紮著想要將手抽出, 這樣幹脆地想與他劃開距離, 生怕與他有半點牽扯,像是……唯恐那名白衣男子誤會一般。


    還有那名男子,他叫她“宛娘”。


    他竟敢叫她“宛娘”?


    慕遲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心口卻陡然顫抖了下,喉嚨一陣酸痛,擠壓得他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看著楚無咎問道:“這是你的孩子?”


    喬綰的目光落在無咎身上,抿緊了唇點頭:“是。”


    話落,喬綰便感覺抓著自己的手一滯,她忙趁機將手拿了回來,後退兩步。


    慕遲看著她飛快躲避他的動作,雙眸短暫的迷惘,而後趨於漆黑幽沉,他徐徐抬眸,仍沒有看聞敘白,隻固執地看著喬綰問道:“那他呢?你孩子的父親?”


    這一次喬綰未曾言語。


    慕遲如今住在知州府,秦知州與聞敘白熟識,她若撒謊,往後必會被戳穿,不如不應。


    “為何不語?”慕遲見她沉默,周身的氣息陡然冷冽,眼底盡是殺意,眼眶泛著赤紅,唇卻扯起一抹涼薄的笑,幹脆轉身一步一步地朝門口的一大一小二人走去。


    喬綰一驚,想要上前。


    慕遲卻已走到那孩子眼前,低頭看著他,而後伸出手去,冰涼的指尖輕觸上孩子的臉頰,嗓音詭異的溫柔:“你說,她是你的娘親?”


    楚無咎畢竟年幼,小臉煞白地看著他,又看向喬綰,用力地點頭:“是!”


    話音落下,慕遲的手止不住地收緊。


    “慕遲!”喬綰忍不住厲聲喚他,隨後上前,拉下他抓著無咎的手,將無咎抱在身前,火紅的狐裘將孩童小小的身子包在其中,她謹慎地瞪著他:“你又想發什麽瘋?”


    楚無咎抱著喬綰的手臂,紮入她的臂彎中,小臉微白,小聲囁喏:“娘親……”


    慕遲看著自己被拉下的手,抬眸看向二人的親昵動作,那道火紅的影子惹得他神色怔忡。


    他不懂她為何要這樣護著這個孩子,那不過就是個孩子而已,即便是她的又怎樣?


    哪怕從小被如牲畜般鎖在地牢裏,也可以低賤地長大。


    慕遲諷笑:“不喚我殿下了?”


    喬綰一滯。


    一旁的聞敘白反應過來,走上前輕緩地站在喬綰與楚無咎身前,拱手溫道:“這位公子若無旁事,還請暫且移步,此處畢竟是宛娘的閨房。”


    慕遲的意識因那聲“宛娘”回籠,出神的雙眸越發幽冷,他終於正眼看向聞敘白,諷笑道:“你以為你算什麽東……”


    話卻在看清聞敘白熟悉的眉眼與氣場時戛然而止。


    眼前人,像極了曾經的那個還是小倌的慕遲。


    不同的是,他偽裝的那個小倌從頭至尾都在做戲,而眼前人卻本就如此。


    眼前人在護著喬綰,而喬綰在護著懷中的孩童。


    他們的身後,是門外的一片盛光,他們站在光裏,緊密得仿佛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


    而他站在不堪的陰暗之中,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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