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王貴妃霍然仰麵,雙眸瞪如銅鈴,心中的不安一點點擴大,袖籠中的手攥得死死的。


    蕭晗並未在王貴妃麵前停留,他轉向幾步走向薑嬋兒,見她垂眸不語、靜若秋水的模樣,伸出兩根修長手指,捏起了她的下巴。


    “薑美人,此物在你璿璣殿覓得,你有何話說?”


    被迫抬起頭,薑嬋兒撞上蕭晗深深的幽瞳。


    她本像是一個旁觀者,一直冷眼瞧著這場鬧劇,可眼下蕭晗走到她麵前質問,她才不得以開口說話。


    “回稟陛下,臣妾不知此物,亦從未做過此事,定然是不能認罪的,望陛下明察。”


    她直直瞧著蕭晗的眸子。


    眼神沒有半點躲閃,語氣亦不卑不亢。


    蕭晗卻從中察覺出了不對。從前的她,更多的時候,會因為他的舉動而畏懼害怕,不會似這般處變不驚。


    莫非……


    她是因為方才他的言語,心中生了芥蒂,此時還在介懷,並未原諒他?


    不知為何,看到如此鎮定淡漠的薑嬋兒,蕭晗覺得有些心慌起來。


    他心底竟升騰起來幾絲前所未有的畏懼。


    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事後用何法子將此事化解,讓薑嬋兒放下介懷。


    他甚至在內心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悔意。


    此時,薑嬋兒胸有成竹地跪在蕭晗麵前,雖四目相對,卻半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她會如此處變不驚,是因為她早已有了應對之策,今日這場鬧劇,她從一開始便警覺起來,並設下了破解之法。


    故而,她並不在意蕭晗是否信任她。


    亦並會有恐慌畏色。


    蕭晗鬆手放開了她的下頜,拂了拂袖背過了身,“朕自然是要明察的,來人,把璿璣宮的一眾宮人全部帶過來,朕要仔細盤問。”


    話音落下,徐民立刻領著侍衛們去帶人,沒一會兒,春桃,小方子,小邱,春霞便都被帶來了南書房,方麵與方琴對峙。


    小邱性子風火,在外頭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一進門便忍不了了,跪在地上為主子辯駁。


    “陛下,奴婢敢為薑小主打包票,小主從未幹過這等邪門歪道之事,定是有心人惡意栽贓,若是陛下不肯信,非要給小主定罪的話,奴婢願意認下罪責,為小主受一切責罰。”


    小邱身邊的春桃亦跪了出來,擋在薑嬋兒嗎麵前,“奴婢亦願意替小主承擔罪責,求陛下還小主清白。”


    薑嬋兒見此幕,眼睛不由濕潤了。


    小邱和春霞爭著替她擔罪,是她意料之外的,她隻把計劃同春桃和小方子合計了,卻並未告知小邱和春霞,一來,怕人多反生亂,二來,相比一開始就跟著她的春桃,她其實並未將她二人推心置腹。


    眼見此景,薑嬋兒如何能不大受感動。


    與此同時她還心生愧疚,發誓今後亦要對她二人委以心腹。


    可就在此時,忍無可忍的王貴妃開始鳴不平了。


    “素來聽聞璿璣宮的人眼高於頂,今日可算得見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脖子上的分量,就在這兒替主子擔罪過了,那你們便是承認自家主子有罪了?”


    小邱氣得腦門子充血,“你……你血口噴人!”


    王貴妃身邊一直不敢出聲的秋兒,此刻仗著主子之勢,也借機加油添醋。


    “奴婢從前也是不信妖鬼之說的,可今日卻納悶了,若薑美人不通巫術妖法,才進宮短短數月,如何會將宮裏的婢女收的死心塌地,一個個連死都不怕,也要豁出命來頂罪。”


    主仆二人就像說雙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句句都直至薑嬋兒是妖邪。


    砰——


    兩人身邊的一條楠木矮幾突然被踹翻在地,發出巨響。


    “啊——”


    王貴妃發出一聲驚呼。


    蕭晗陰沉著一張臉,怒意蔓延至眼底,好像下一刻就要殺人一般。


    “來人,把這二人的嘴給朕堵上,朕不想再聽這些聒噪。”


    徐民聽聞此言,喜色難掩,立刻讓侍衛將二人的嘴堵上。


    南書房的侍衛們都是死士,隻聽蕭晗的命令行事,管他貴妃還是什麽,都不會容情,動作粗暴至極,兩人掙紮著發出嗚嗚聲。


    見此情此景,一旁的蕭澧也沒忍住,噗嗤輕笑出聲,抬袖掩住了翹起了嘴角。


    蕭晗會如此動怒,全然是因為看到薑嬋兒眼裏的那片晶瑩。


    他隻以為是她覺受委屈了而傷心難過,根本不知她心中真實所想。


    他隻是覺得,她如此模樣。


    會讓他心中生出躁火,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是以他根本再聽不得那些人對她冷嘲熱諷。


    躁鬱的篝火在他血液裏叫囂。


    不知何時起,他唯有時時刻刻看到她是彎著眉眼的。


    心情才是平靜安寧的。


    第38章 成長


    這個習慣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


    他隻記得, 最開始是離不了她,與她共處一室可保心境平和,可越到後頭越如魔怔似的,隻想時時刻刻見她歡喜, 直至今日, 若是見她蹙眉不快, 心中也跟著被堵了一般, 難以暢快。


    這樣的感覺,實是難以言喻。


    薑嬋兒並未知蕭晗心中所想, 但見他發如此重怒, 自然也惴惴不安起來。


    她垂下眼睫,靜靜思忖著接下來可能遇到的處境和應對之策。


    雖然所有事情都在計劃之內, 但保不齊也會有疏漏。


    這世上沒有十拿九穩的事情。


    此時, 欽天監監正範本站出來了, 為王貴妃求情。


    “皇上息怒,貴妃娘娘也是關心太甚才會失了分寸,畢竟紫微星被衝之事,關乎國本國運, 不容小覷啊!”


    範本在朝中乃是王相一派的, 見王貴妃有難,自然而然便站出來為其開罪。


    蕭晗未有出聲, 隻是在屋內靜靜踱了兩步。


    蕭澧突然想到了什麽,扭頭對身邊的周院觀問道:“周院觀, 欽天監所堪天象皆由你督責歸檔, 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了, 範監正口口聲聲說紫微星被衝一事非同小可, 那是否此類天象極其罕見?”


    蕭澧漫不經心地話語引得不少朝臣竊竊私語。


    “都什麽時候了, 寧王殿下還有心思研究這些。”


    “是啊,這欽天監的事情難不成我們不懂,要他來指手畫腳?”


    被問的周院觀明顯愣了愣,回過神來後思忖著道:“回殿下,紫微星被衝之象自然是非同小可的,不過此類天象倒也不鮮,自陛下登基以來,便有過數回。庚午年,壬申年,好像都有過,若是臣記得沒錯,有一年許是記錄了三回,分別在那年的元月、巧月、臘月。”


    周院觀是丁卯年的登科進士,入翰林後勤學好問,出了名的博聞強識,也是因著這一點,才被蕭晗派到欽天監做了院觀,眼下他能將這些年歲月份發生之事如數家珍,也就見怪不怪了。


    蕭澧卻是一副納了悶的表情:“那便奇了怪了,先前有過此類天象,監正好像都未有在朝堂呈報?”


    蕭澧話鋒直指範本,範本無法沉默,隻得道:“此事可大可小,臣等私下奏報亦是有的。”


    蕭澧用他方才的話回敬他,“紫微星代表聖上,關乎國本之事如何會可大可小?”


    聽著蕭澧揚聲質問,範本冷汗都快下來了,戰戰兢兢道:“這一回當是較之往年更嚴重些,衝撞之症更厲害些的。”


    “哦——”蕭澧的嗓音轉了轉,抿了抿薄涼的唇,又轉向了周院觀,“那周院觀你記錄之時,可能比出其中差異?”


    蕭澧話鋒淩厲,讓人有些難以招架。


    周院觀行得正做得直,秉公回稟:“回殿下,老臣此番堪錄,未能看出其與往年相比之異端,或許,還得請範監正指教。”


    範本亂了,欲言又止:“這……”


    蕭晗卻在此刻發了話,“來人,去欽天監把曆年的星象輯錄取來,朕要比驗查看。”


    “有否不同。”


    蕭澧的話落下,範本的臉都灰了。


    很快,便有欽天監的人捧來了堪錄輯冊,周院觀走至蕭晗桌前替他翻閱解讀,比對了幾處告知:“陛下您瞧,這幾年的圖錄實在是大差不差的。”


    蕭澧亦圍在一旁默默看著,看完後,他扭頭問範本,“範大人,看完冊子本王愈發不解了,曆年來,此類天象你皆以奏呈私報陛下,聲稱怕引輿情,此番卻何故朝堂公論,引來臣議,如此大做文章,難不成,是背後有人指使?”


    話音落下,範本便渾身一震,繼而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背脊如同彎曲的竹節,顫個不停。


    他受不住蕭澧這番話的重壓,已然露出慌亂馬腳,卻還是垂死掙紮著,“寧王殿下怎可隨意加罪於人,微臣就是有十個腦袋,也擔不起這樣的罪名啊。”


    “朕看你何止是有十個腦袋?”蕭晗從座上站起,倏然發出一聲冷哼,隨手將星象輯錄之冊丟至他麵前,“那你跟朕解釋解釋,為何這輯錄上大大小小數次星象,你前後處置不一?”


    範本抖得愈發厲害了。


    蕭晗冷冷道:“朕聽說,你近日去韓侍郎府中走得勤呢,若是朕沒記錯的話,韓侍郎可是王丞相的得意門生呢。”


    皇帝的話分明是意有所指,範本麵色慘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口不擇言道:“臣觀測那日,紫微星晦暗無光,被衝之勢極顯,故而不敢不重視,至於錄畫之責,乃秋副監正所為,或許……或許錄錯也是有的。”


    範本此舉,分明是無路可退,便想到了禍水東引的缺德之舉。


    此言一出,引得本來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像隻鵪鶉似的秋副監正跳起來了。


    秋副監正不敢置信地瞧著他,氣得嘴唇都在顫抖,“範大人,明明是您叫屬下這麽錄的呀!”


    範本索性推脫到底。


    “筆錄最講求詳實,我如何會叫你怎麽錄!”


    秋副監正傻眼了,可他也不是傻子,不會平白去給人擋槍,既然橫豎都是死,那就同歸於盡。


    他仰著脖子,漲紅了臉,不甘示弱道:“那日明明紫微星灼亮,您偏說晦暗,還讓屬下把南方的子明星的位置畫偏了一寸,現在如何能反咬臣一口,讓臣給您當替罪羊呢?”


    見他全盤托出,範本的臉色越來越黑,最後惱羞成怒:“胡言亂語,我怎會指示你做這些!”他扭頭轉向蕭晗,尋求最後的生機,言辭懇切道:“陛下,秋副監正分明是見事情敗露,做賊心虛,才來栽贓微臣,顛倒黑白,您可要為微臣做主啊!”


    秋副監正咬著牙:“吾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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