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去想。


    因為很在乎,所以不願意讓他涉險,那日翼國公勸她看開,把爹爹的死歸咎於“意見相左”,走到今日的李宣凜呢?會不會也是這樣的看法?人得到的越多,就越要權衡,越會自保,他出生入死多年,不能再因一個彌光,折損了一身道行。


    自家的仇,要自己報,她隻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那個離皇位最近的人身上。幾次真話險些衝口而出,最後還是咽了下去,斟酌再三,隻好違心地說:“在你麵前我也不怕丟人,我到了說合親事的年紀,易家的祖母和姑母總在盤算替我找郎子,與其讓她們隨意安排,不如我自己尋個位高權重的,將來好壓製她們。”


    這也算真話,滿上京去打聽,沒有人能比官家的兒子們更尊貴了。


    “那麽小娘子考慮過翼國公嗎?”他和聲問,“除夕那日你不是和翼國公一起賞燈嗎,翼國公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文質,心思也純良,我看他對你有幾分好感。”


    邊上侍立的午盞瞅了自家小娘子一眼,果然見她臉上為難,支吾著不好說話,自己就該發揮膀臂口舌的作用了,忙喚了聲李判,“小娘子昨日去湯府拜年,用過了晚飯才回來,我們半道上經過東瓦子,遇見翼國公了,他和嘉國公府小娘子正吊著膀子逛燈會呢。”


    果然,明妝看見李宣凜眼裏的驚訝,讀書人人心不古,恐怕讓他失望了。自己跟著指責,沒有必要,便道: “嘉國公家小娘子性情爽朗,和翼國公應當是朋友。”


    話雖這樣說,吊著膀子又算怎麽回事,若這是朋友之間的相處之道,未免太沒有分寸了。


    小娘子說話留情麵,不好意思戳穿翼國公行徑,午盞卻憤憤不平,接口道:“可他年前還托周大娘子進宮說合呢,好在咱們昨日碰上,如果蒙在鼓裏,真定下了親事,到時候應小娘子再橫刀奪愛,那我們小娘子該多委屈!”


    這回連李宣凜都覺得翼國公不是好人選了,雖說未必真的濫情,但不懂拒絕就是惡因。一個男人一輩子會遇見多少女人,但凡有意攀搭的都含糊著,那麽早晚會後院失火,雞犬不寧。


    算了,這翼國公算是徹底出局了,他一時也沒有好的人選,忖了忖道:“我明白小娘子的想法,這事且不著急,好麽?我要在上京逗留半年,容我些時間,一定給小娘子安排個靠得住的好人選。”


    明妝笑起來,“李判要改行做冰人了嗎?你自己還沒有婚配呢,倒想著來給我安排郎子。”


    可他實心實意操心她的婚事,如果她心裏沒有那個執念,聽憑他的安排,將來一定能過得很不錯。


    李宣凜聞言,略有些尷尬,“我是男人,男人建功立業,晚些娶親也不要緊。小娘子不同,你是閨中女孩,應當趁著大好年華,尋一個可靠的郎子。那儀王……出身輝煌,因此榮辱也難以預料,小娘子千萬不能草率。”


    明妝點頭,“我會慎重的,李判不必為我擔心。我有一句話,現在就要對你說,將來無論我嫁了什麽樣的郎子,如果他想借由爹爹的情麵對你提出非分要求,請李判不要答應。”


    他沉默下來,原來她什麽都知道。他以為她受了儀王哄騙,參不透人家背後的用意,現在看來是多慮了。


    用不著強勸,至多不過略作提醒,她比他想象的更通透。


    他望著她,很真摯地說:“我隻盼小娘子一生平順,將來能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郎子,再也不要經曆風浪。”


    說到這個,明妝愴然低下頭,她好像確實在一步步走向漩渦的中心,知道危險,卻不能不冒險。也許是賭徒的心態吧,輸贏各半,全看運氣。儀王要借助陝州軍的聲勢助威,如果僅僅是助威,對於她來說,並沒有任何損失。


    他見她神情有變,突然意識到話題太沉重了,新年伊始,不該讓她為難,便站起身道:“我來了這半日,打亂小娘子的安排了。今日是初二,小娘子上外麵走走,去見見姐妹朋友吧,我也該回去了。”


    明妝哦了聲,“那我送送你。”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廳房,明妝把人送到門上,本以為他會揚長而去,沒想到他頓下步子,回身又看了她一眼。


    明妝露出一個笑,想道一句“路上小心”,但這樣青天白日,有什麽可小心的,人家還是武將。


    他也沒有再多言,利落地登上車,七鬥甩著馬鞭一抖韁繩,車就往巷口去了。


    繞過內城出宜秋門,回去的途中會經過玉宵觀,隻聞見繚繞的煙氣直衝鼻尖,衝得他眼睛酸澀,心頭沉重。


    再往前一程,入了洪橋子大街,車輦停下後,門上的小廝上來接應,這小廝有個大俗大雅的名字,叫張太美,人很瘦,脖子尤其長,往前探著,七鬥說他很有鵝的格調。


    張太美到車前擺穩了腳凳,打起簾子道:“公子,今日有人來給公子說媒了。”


    李宣凜置若罔聞,從門上進去直上東邊木廊,他還有好些公事要處置,沒有時間過問又是誰來給他說合親事了。


    但剛到院門上,就聽身後急急傳來腳步聲,一個小廝過來回話,說:“公子留步,郎主請公子過去一趟,有話要對公子說。”


    他隻好頓住步子,轉身往前廳去,進門就見父親和唐大娘子坐在榻上,唐大娘子將父親敷衍得很好,替他斟了茶,還要仔細叮囑,“當心燙著。”


    李宣凜的父親叫李度,沒有爵位可承襲,拜了個從六品的前行郎中,對自己的要求不太高,隻要有個一官半職就行。靠著祖輩傳下來的薄產,一家還算能夠度日,能力不高,但在兒子麵前絕對權威,即便這個高大的兒子已經官封了國公,對他來說父子之間的關係也沒有什麽改變。


    李度見他進來,捋了一把胡髭上沾染的餅屑,拿眼神示意他坐下。


    李宣凜沒有挪步,隻道:“父親傳我來,不知有什麽吩咐?”


    兒子有點桀驁,做父親的覺得不大順眼,要是換了以前打得也罵得,但如今他身上有了爵位,再要教訓,就得看看官家的麵子了。


    歎了口氣,平息一下心裏的浪潮,李度道:“今日你舅母登門,替你說了一樁親事,把你叫來,是為聽聽你的意思。”


    堂下站著的李宣凜聽罷,沒有任何表示,李度推算中的“請父親做主”並未出現,心下又有幾分不快,看了唐大娘子一眼,“我一時說不清,還是你同他說吧。”


    唐大娘子放下了手中茶盞,端端坐正,對李宣凜道:“我娘家表妹膝下有個女兒,今年十六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人也生得十分周正。她們家聽聞你回上京了,還不曾娶親,就托了你舅母來說合。我原是想,她父兄的官職都不高,身份和你不相配,但咱們是娶親,娶妻娶賢,又不是要靠著嶽家發跡,若是來個親上加親,也沒什麽不好。”說罷眼波一轉,視線落在他臉上,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來就是這樣,我和你父親都覺得不錯,其實定了也就定了。不過如今你不同往日,畢竟封了國公,官家沒抬舉咱們家成為國公府,已經是顧全你爹爹的顏麵了。你的婚事,還是要聽聽你自己的意思,若是答應,擇個吉日就過禮,若是不答應……那就再等等,或者有更好的門第 也不一定。”


    當然,“若是不答應”往後那段話,聽聽就罷了,畢竟前麵長篇大論的前提,是父母已經覺得不錯了。


    站在地心的李宣凜依舊淡淡的,半晌才問:“母親與這位表姨母,感情如何?”


    既然要塞自家的外甥女,感情必是不錯,唐大娘子道:“我與表妹自小就交好,雖不是親姐妹,但感情很深厚。”


    李宣凜笑了笑,“既然感情深厚,我卻不能害了人家。我是武將,常年鎮守邊關,說不定什麽時候有戰事就得出征,戰場上九死一生,能不能活著回來,誰也說不準。安西離上京幾千裏之遙,到時候讓人家跟我去任上,難免離鄉背井水土不服,若不去,夫妻分離十來年不能見上一麵,等同守活寡,母親於心何忍呢。”


    這話說完,唐大娘子不由怔了怔,居然有理有據,不可反駁。


    “可你年紀大了,總要娶親的。”唐大娘子蹙眉道,“難道還打算一輩子打光棍不成?”


    他父親此時也來幫腔,“我們李家人丁單薄,要是你大哥還活著,我也未必一定要逼著你成親。如今開枝散葉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你要懂得父母的苦心,給你說合親事不是要害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早些成了親,先生個一兒半女再說。”


    李度動用起父權來,不會就事論事,一味隻知道下死命令,有時候連唐大娘子都覺得他不得要領。


    什麽不能害人家,這些都是托詞,不過是不願意娶她娘家人而已。唐大娘子臉上不是顏色,抻了抻袖子有意怨怪丈夫,“你莫渾說了,如今人家是國公,這頭銜壓也壓得死你,你倒來充什麽父母爹娘?”


    這種陰陽怪氣的話,李宣凜聽得多了,涼笑一聲道:“母親這樣說,兒子不敢領受,父就是父,子就是子,我若是不敬父母大人,那麽如今也不在這裏住著,早該籌備自己的府邸了。”


    李度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不由抬高了嗓門,“謝天謝地,你還知道人倫,沒有爬到你老子頭上去。我還是這句話,你要建府邸可以,成了婚再自立門戶,我不管你。但若是沒有成婚就想從這家裏出去,那是萬萬不能的,我還活著,丟不起這個人。”


    所以不論什麽話題,最後都會發展成父子之間的矛盾,像個死局,無論如何都解不開。


    也許是因為爭吵聲過大,驚動了門前戍守的人,一排牛高馬大身著甲胄的禁衛大步過來,那頓地之聲轟隆隆作響,一直推進到廳前,然後銅牆鐵壁般佇立在那裏。


    高喉大嗓的李度噎住了,又驚又憤地直指門外,“這是怎麽回事?我在自己家裏說話,他們要來拿我不成?”


    李宣凜連頭都沒回一下,漠然道:“他們都是我的隨行官,護我周全是他們的分內,請父親消消氣。”說著抬了抬手指,示意眾人退下。


    李度看著那群人重新退出大門外,這才鬆了口氣,複又虎著臉一哼,“國公爺好大的官威,在家還要擺這樣的譜,不知道的,以為我李宅是你安西都護衙門呢。”


    唐大娘子的心思不在冷嘲熱諷上,她眼下隻要盯著他的婚事,畢竟國公的爵位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國公夫人的頭銜與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的娘家人。


    “郎主少說兩句,這裏正談正事呢,什麽能比孩子娶親要緊?”唐大娘子說罷了丈夫,又來向李宣凜打探,“你攻打邶國立了大功,官家可曾說過要給你賜婚?”


    李宣凜道:“我回來方幾日,朝中忙於接待邶國使節,官家哪裏有空為我賜婚。不過年後空閑,萬一有旨意也說不準,所以母親暫且別為我操心了,免得兩頭撞上,到時候對不起人家姑娘。”


    唐大娘子頓時訕訕,不悅之餘又在盤算,“官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若是家裏為你定了親事,難道還讓你退親另娶不成。”


    李宣凜想了想,“倒也是,不過違抗聖旨會禍及滿門,到時候不光咱們家,連表姨母家隻怕也會遭殃,究竟有沒有必要涉險,還請母親裁酌。”


    這下唐大娘子無話可說了,他搬出了官家,任誰都要忌憚三分。可這樣下去,豈不是要喪失安排他婚事的權利了嗎,她轉頭看了丈夫一眼,衝他使了使眼色,李度在這方麵很善解人意,立刻便問了一句:“你心裏可有中意的人選?若是有,也不必藏著掖著,先稟報了父母,父母要是答應,把親事定下也未為不可。”


    李宣凜微頓了下,說沒有,“我常年在軍中,軍中都是男人,哪裏來中意的人選。”


    李度拍了拍大腿,“那現在大可說合,趁著官家沒有插手先發製人,你自己回稟上去,官家自然有成人之美。”


    唐大娘子鮮少覺得丈夫睿智,這回的幾句話倒很稱她的心意。


    “你父親說得是,婚姻大事還是自己看準的好。官家要是賜婚,姑娘的樣貌出身必定錯不了,但性情呢?規矩體統呢?若是脾氣古怪不好相處,退又退不得,到時候你受委屈不算,將來對待公婆也不知孝敬,那家風豈不是都要被她弄壞了!”


    說來說去,官家的大媒也沒有這位嫡母主張的強。李宣凜似笑非笑望向唐大娘子,“母親已經看準了表姨母家的姑娘,叫兒子來,隻是知會一聲吧?”


    唐大娘子被他回個倒噎氣,若說是,人家畢竟不是當初的毛頭小子了,想壓他一頭很難,不說別的,先要忌憚門外那些該殺的賊兵。於是隻好在人情世故上下手,語重心長道:“我這嫡母難做得很,若是放任不管,叫人背後說閑話,說不是我親生的,不為你的婚事籌謀。”說著臉子一拉老長,“你若是不要我操心也可以,除去記名,大家幹淨。”


    然而他卻一哂,深眸中寒光泠泠,冷酷,甚至半帶威脅地說:“母親不必為難,我不在乎別人說我是小娘養的。官家召見我時曾問過,嫡母和生母應當如何誥封,母親若是想除名,那我就向官家陳情,單獨為我小娘求個誥命的頭銜,將來好享朝廷俸祿,也為家裏節省浮費,一舉兩得,母親以為如何?”


    第22章


    唐大娘子被他氣得不輕, 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要給生母討頭銜,繞開她這個嫡母?


    她當初是下嫁了李度,丈夫官職低微, 自己自然也撈不著一個命婦頭銜。如今這庶出的兒子封了國公, 頭一樁都得先尊她這個嫡母,無論如何一個郡夫人總跑不掉。如今可好, 他打算拿這個來談條件, 隻差沒明說, 若她插手他的婚事, 就剝奪這母憑子貴的資格了。


    冷笑一聲,唐大娘子對丈夫道:“我活長到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聽說一家子正室不誥封,誥封妾侍的。官家是聖主明君,難道也如孩子一樣不明事理嗎?”說罷轉頭看了李宣凜一眼, “你也別拿這個來嚇唬我, 你要是果真這麽做, 我就要去宣德門擊一擊登聞鼓, 看看滿朝文武怎麽評斷你這位國公爺。”


    她說了些動氣的話,似乎從未意識到如今堂下的人已經今非昔比了, 照舊還拿捏著嫡母的調性,對他指手畫腳這不行那不行。


    李宣凜上陣打仗時, 什麽樣刁鑽的敵人都遇見過, 即便是對線叫陣, 也從不膽怯, 難道會對付不了一個婦人?


    唐大娘子大呼小叫, 他閑適地在一旁的圈椅裏坐了下來, 淡聲道:“不是母親說要除去記名嗎?既然不想認我這個兒子,那麽兒子帶來的榮耀,想必母親也不稀罕。”


    唐大娘子越發氣憤了,一則後悔自己剛才意氣用事,二則又真有些忌憚,畢竟到了嘴的肥肉,哪能這樣輕易丟了。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矛頭又對準了一旁目瞪口呆的李度,拍著榻幾道:“看看你生的好兒子吧,這是拿話堵我的嘴呢,我這嫡母還有什麽威儀可言,你家的妾都要爬到我頭頂上來了!”


    李度這才回過神來,又開始厲聲責罵李宣凜,“你的孝道在哪裏,人倫綱常又在哪裏?別以為你如今功成名就,我就不敢打你,從未見過你這樣自甘下賤的人,好好的嫡母不認,情願做個妾養的。”


    李宣凜笑起來,“我從軍十來年,一向聽說秀才遇到兵,沒想到今日我竟做了一回秀才。父親,車軲轆話也不必說了,母親若是不願意,我不去官家麵前陳情就是了,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何必弄得臉紅脖子粗。至於表姨母家的小娘子,母親若是分外喜歡,邀到家裏來相看相看倒也無妨,不過有言在先,憑我如今的身份,不圖嶽家有什麽幫襯,但圖將來的夫人能帶出去見人,替我長臉。若是個庸脂俗粉,就不必送到我跟前自討沒趣了。”說著起身拂了拂襴袍,那鑲了金銀絲的膝襴愈發襯得長身玉立,忽而又冷了眉眼,傲慢地說,“兩姓聯姻,總要講究門當戶對,我這樣人才,委屈自己成全別人,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刀頭舔血,手上攥著千百條人命,再去做小伏低,我倒是願意,隻怕人家沒這個命消受。”說罷一振袖,轉身大步走出了廳房。


    堂上的李度和唐大娘子麵麵相覷,唐大娘子愣了好久,待人影不見了才破口大罵,“好個精賊,真是了不得了,看看他這耀武揚威的模樣,如今誰在他的眼裏!”罵得不解氣,又追到了門上,“來不認得爹,去不認得娘,就算舀水喂養他,好歹養到了十幾歲。眼下翅膀硬了,拿封誥的事來脅迫我,這世上還有什麽天理王法……”可話沒說完,又被李度攔腰抱了回來。


    橫眉冷眼,唐大娘子狠狠甩開了他的手,“做什麽,我受了這鳥氣,還不能罵兩句泄憤?”


    李度這時候的腦子倒是清醒的,說:“快消消氣,大過年的,鬧起來不好看,門外還有幾十號聽牆角的呢!你聽我說,他畢竟打下了邶國,除掉了官家幾十年的心頭大患,官家賞他還來不及,他若是私底下和官家抱怨兩句嫡母不慈,有一百種法子不給你誥封。還是忍一忍吧,好歹掙個頭銜要緊,你不是常和我抱怨,以前閨閣中的朋友都有了誥命,隻你沒有嗎,現在鳳冠霞帔就在眼前,別為了這點小事觸怒他,成不成?”


    說著又來給她順氣,唐大娘子一巴掌拍開了他的手,咬著後槽牙冷笑,“這倒好,我竟是要忍氣吞聲過日子了。今日替他說合親事,哪一點害了他,說到最後弄出這一肚子氣來,真是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但謀私,確實是有的,李度也瞧出來了,隻因為他向來懼內,夫人說什麽他也不敢反駁。遙想當年他讓妾室懷了身孕,唐氏差點拿刀砍死他,這樣恐怖的經曆他是怕透了,也悟出一個道理來,要想家宅平安,首先就是讓這正室夫人痛快。


    “想來……他心裏大概是有了喜歡的姑娘。”琢磨半晌,李度終於得出一個結論,“說不定是陝州女子,所以對在上京娶親這件事如此不上心。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要是想娶個山野村姑,隻要他自己不怕招人笑話,咱們還怕什麽。你就別再為他操心了,反正他日後也不敢不孝敬你,你隻管保養好身子,等著做封君就行了。”


    唐大娘子聽他這樣說,慢慢也刹了氣性,長出一口氣,有些哀怨地說:“隻怪我兒死得早,要是活到今日,哪裏容得他來給我氣受!”


    罷了罷了,總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小時候的悶葫蘆長成了蠻牛,連他這做爹的在他麵前也隻能虛張聲勢。自小待他不怎麽樣的嫡母,要求就不要過高了,隻要他能念著名分給她該得的,說實話就很不錯了。


    初五這日,易園開門就接到了鶴卿送來的兩隻貂鼠,好蓬鬆厚實的一身毛,果然是說到做到。


    仆婦打理好了,拿細竹篾撐開皮子晾曬,送到園子裏給小娘子過目,趙嬤嬤笑著說:“大公子想是天不亮就出去狩獵了,年輕人就是精神頭兒好,要是換了我,半夜裏眼睛都睜不開,更別說黑燈瞎火裏找獵物了。”


    明妝站在台階上看,笑著說:“皮子是好皮子,就是這天暖和得快,等晾幹了做成臥兔兒,怕是要明年才能用了。”


    商媽媽打趣,“依我說索性留下吧,等到今年入冬,贈姝娘子一個,餘下那個留到後年,小娘子自己也該用上了。”


    明妝是真沒有女孩子扭捏的那股勁兒,爽快地說:“等我要用的時候,讓鶴卿哥哥再給我打兩個。”一麵吩咐仆婦,把皮子拿到通風的地方去。


    太陽一點點升高,到了一日間最溫暖的時候,忽然發現花壇裏一株海棠發了嫩芽,尖尖的一點新綠點綴在枯朽的枝丫上,很有新生的蓬勃朝氣。


    烹霜舉著鏟子來鬆土,入秋時候搬挪的梨樹長得比原來更好了,天氣轉暖把僵硬的泥土鬆動一下,埋上些肥料,可以保證開花不減先前。


    明妝站著看了會兒,過節這幾日一直歇著,也到了重新籌劃香水行的時候了,正打算進去翻賬冊,門上婆子進來回話,說:“小娘子,翼國公又來咱們府上了,說有要緊的話想同小娘子說。”


    趙嬤嬤一聽,忙道:“小娘子不必管,我去擋了吧。”


    明妝原先也是這樣想的,但幾日冷靜下來,又覺得避而不見甚為不妥。自己雖和儀王達成了交易,但日後總免不得各種場合再見翼國公,到時候因話沒說清楚,反而尷尬,與其這樣,倒不如見一見。


    “還是我自己去吧。”她整了整衣裳,又抿抿鬢發,振作起精神往前院去了。


    進門見翼國公站在廳上,不像上回邀她賞燈那樣鬆散了,眉宇間分明有局促的味道。明妝依舊笑容可掬,比了比手道:“公爺坐呀。”又吩咐煎雪,“泡湖州帶回來的顧渚紫筍,款待公爺。”


    煎雪聽了令,福身退下去預備,明妝回身道:“公爺今日得閑,來我這裏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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