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簌正開口欲答,冷不防應翩翩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子,猛然將他的身體扯向自己。


    那個瞬間池簌本能的自衛殺機倏然而動,差點便暴起反擊,硬是忍住,抬手撐在應翩翩身體兩側的椅子扶手上,定定看向對方。


    兩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聞。


    池簌聽到窗外草葉微動的聲音,想起剛才蕭文和應翩翩的對話,心念一動,暗想:他是故意裝作與我親近,惹那個鎮北侯吃醋嗎?


    他一時沒想好自己要不要配合,稍一猶豫之間,已經感覺到對方湊近自己耳畔,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春風化成的遊絲,順耳而入,一圈圈纏繞上心頭。


    這樣溫柔、纏綿的姿態,語氣卻十分冷冽,如冬日梅花蕊上甜蜜的冰雪:


    “你是安國公韓燁之子,本應為世家貴胄,卻因生父寡情,嫡母凶悍,不得不流落在外,淪為一名市井混混。你的母親時常被安國公夫人派人羞辱嘲罵,鬱鬱而終,你為了保命,隻能裝出沒出息的樣子則落魄度日,處處遭人嘲罵白眼。”


    池簌心中一震。


    應翩翩低聲說:“韓小山,我說的沒錯吧?”


    池簌頓了頓,亦低聲道:“微賤之人,命如螻蟻,讓公子見笑了。”


    應翩翩慢慢地說:“並不可笑。‘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1——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甘心過這樣的一生,也不是願意屈居於人下之人。”


    他抬起一隻手,指尖虛虛在池簌眼前劃過,唇邊挑起輕笑:“在這裏,我看到了欲望和野心。”


    應翩翩鬆開了池簌的衣領,池簌卻一時沒有起身。


    應翩翩的氣息之間帶著淺淡而纏綿的冷香,令他想起大片大片的罌粟,豔麗的花瓣中包裹著罪惡與貪欲的汁液,危險卻又芬芳欲滴,誘人品嚐。


    他想,原來自己穿越的這具身體,竟也是韓燁的兒子。


    池簌自己——正是安國公側夫人所生的庶長子。


    後因為被嫡母誣陷偷盜,將他和母親趕出家門,他為求生存加入七合教,最終一步一個血印地爬上了教主之位。


    沒想到如今竟穿越到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或許正因血脈相連,才會有這樣的奇遇,實在荒謬又諷刺。


    而眼前這個人,透過這雙本不屬於他的眼睛,沒有說中京城混混韓小山的心,卻說中了七合教教主池簌的心。


    沒想到,隱藏在別人的骨肉之下重新來到這個世界上,看見的第一個人,竟然可以認出,“他”是“他”。


    池簌鬆開了手,後退兩步,低低地說道:“我心中的欲望,公子都能滿足嗎?”


    應翩翩道:“我可為你指明青雲之路,但想要的東西終歸得自己伸手去拿。緋袍蟒帶,功成名就,衣錦還鄉……韓小山,你的造化能到什麽地方,得先看你的本事配得上什麽啊。”


    他的話像是說給池簌,又像是說給自己。那雙狹長微挑的眼眸清如水,冽如冰,隱隱又似有著撼天動地、摧枯拉朽般的魄力。


    ——這就是傳言中那個跋扈、凶狠、蠻不講理的權宦之子嗎?


    池簌沉默片刻,終究慢慢微笑起來,說道:“承蒙公子賞識,某願為公子分憂效勞。”


    應翩翩道:“眼下先什麽都不用你做,等你養好了傷,我會設法讓你見到安國公,試探一下他的態度再作打算。”


    池簌道:“多謝公子。”


    【觸發關鍵短語“色誘拉攏同夥”、“壯大反派陣營”,反派經驗值+10。】


    應翩翩發現就算自己現在扮演的角色確實是個反派,這係統也真是挺有誇大其詞、顛倒黑白的本事,這麽嚴肅的密謀都能看出色誘來。


    他索性順水推舟,掩口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道:“行,那就這樣吧。我也要睡了,愛妾,你可要過來一同歇息啊。”


    池簌倒是挺假正經的,回絕道:“公子恕罪,在下不慣與人同榻,也怕擾了公子安眠。”


    應翩翩看係統這回沒再加分,也就對他不感興趣了,左右韓小山住在他房中,有什麽異常自己都能第一時間查知,應翩翩就不信原劇情中此人“半夜暴斃”的情節還會發生。


    原書裏,安國公府也算是主角陣營裏的一大助力,這次應翩翩打算幫助池簌取得安國公的位置。


    不管池簌最後跟他能不能成為一夥的,最起碼跟他的敵人是敵人,這就夠了。


    韓耀啊韓耀,你處心積慮送我個侍妾,那我便回贈你一位庶長兄如何?


    ——會搶安國公府的那一種。


    應翩翩唇角一挑,揮了揮手,於是,池簌抱了被褥和枕頭,睡到了另一邊窗前的小榻上。


    隨著燭火熄滅,黑暗與安靜籠罩了整個房間,四下唯聞更漏的滴答聲。


    池簌緩緩睜開眼睛,雙眸濃墨一般的漆黑暗沉,像是盛入了最深的夜。


    他已經許久不曾入睡過,過往沾染的鮮血與戾氣太多,手底下的無數怨魂總是會在夢魘中發出嘶吼,又因練功時急功近利,急於求成,久而久之漸成魔障。


    因為無法保證睡眠,就隻能依靠內力的運轉來恢複精神和體力,池簌上輩子會早早病逝,也與此有著很大關係。


    看來眼下換了一具身體,依舊不行。


    他毫無睡意地躺著,總感到那從應翩翩身上飄出來的香氣頑固的要命,在鼻端縈繞不散。那半邊白天被他拍過的臉也好像還有些異樣似的,時時泛起些酥麻之感。


    池簌微微蹙眉,側過頭去掃了一眼應翩翩的背影,恰見在對方身側窗下的不遠處,一盆君子蘭開得正盛,與先前應翩翩送他的那一朵是同樣的品種。


    剛才聞到的,大概就是這花香吧,那麽等到花凋謝了,那香氣也就散了,自然不會再擾人。


    池簌麵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不動聲色地暗暗運氣,以內力療傷。


    【由於所獲好感度已達到標準,重新評定角色魅力等級為:1級,相比原始數據上升1級。


    新增隨機劇情場景——“綠帽俠”,本場景將於明日不定時掉落,敬請期待。】


    係統突然叮叮咚咚地響起來,把已經睡意朦朧的應翩翩給驚醒了,他聽見這句提示,不由道:“什麽?”


    他一直在幹壞事,根據不斷增加的反派經驗值來看,也都幹的挺成功,怎麽忽然好感度就達到標準了?哪來的好感度?什麽標準?


    【經搜索,此前並無類似狀況參照。】


    【據係統推測,此新增劇情或是因宿主對反派角色扮演到位,經驗值增長迅速,因而獲得獎勵。】


    應翩翩點擊了一下“查看好感度”的按鈕,上麵立刻顯示出,要解鎖此權限,需要付出100點反派經驗值。


    相應的,如果還要進一步查看角色魅力等級,還要再消耗100點,合起來就是要200點了。


    應翩翩之前一直沒有查看這兩項,一是不太感興趣,二就是係統說要花費經驗值,不過他也沒想到居然一下子就要扣除這麽多,那還是算了吧。


    畢竟每天都有無數新鮮事發生,就算沒有綠帽俠,也可能有紅毛怪,不值得驚訝。


    總之他改變劇情的權限正在不斷擴大,這是實打實的好處,對他來說已經夠了。


    第7章 春草年年綠


    真正的“綠帽俠”傅寒青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得知這件事。


    他與應翩翩爭執後,一麵是心裏有氣,想故意晾上應翩翩一陣,另一方麵也是真的公務繁忙,沒空去一直盯著應翩翩在做什麽。


    近日發生了一件大事,傳聞七合教的教主池簌突發急病,教中大局由他的嫡係陳逑接手主持。然而陳逑沒有池簌的魄力與鐵腕,教中一些異端開始蠢蠢欲動,意圖奪位。


    甚至有人傳言,其實池簌早已經不治身亡,隻不過沒人敢將這個消息透露出來罷了。一時間眾說紛紜,怎麽猜的都有,卻沒有一條能夠確定的準確情報。


    傅寒青就是忙著想辦法打探池簌目前的情況。


    他大姑母被封淑妃,深得皇上喜愛,育有二皇子與五皇子。二皇子於十歲時溺水而亡,剩下一個五皇子,皇上與淑妃都是寵愛無比,他亦有問鼎大位之心。


    這時雖有太子在位,但也不見得多受聖寵,傅家作為淑妃的母家,自然是要鼎力支持五皇子的。


    而七合教這個由昔日朝廷中特務機關演變而成的江湖門派勢力龐大,又掌握著不少皇室秘辛,無論對哪位皇子來說,都是他們極其需要拉攏的強大盟友。


    在平常的時候,人人欲見教主池簌一麵而不得,眼下教中生亂,正是絕佳的機會。


    如果有人能在這時幫助池簌解決了麻煩,博得他的好感,想必以後能夠獲得他支持的幾率就也會大上不少。


    最差的結果是,縱使自己不成功,也絕對不能讓別的皇子得逞。


    此事事關重大,拚的就是誰能夠搶到先機,故而傅寒青這邊一直忙於搜集情報,尋找接近池簌之法。


    韓耀來到侯府的時候,傅寒青剛剛看完一摞厚厚的卷宗,卻依然沒有找到關於池簌病情的線索,有些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


    緊接著下人通稟,說是韓耀來了。


    傅寒青雖然忙碌,但一聽,還是說道:“那就快讓他進來吧。”


    傅寒青的祖父一共有四名兒女,大女兒就是已經入宮的淑妃,二兒子是傅寒青的父親傅英,三子庶出,名叫傅節,目前在職方司任職,而小女兒嫁給了安國公韓高躍,生有一子,兒子就是韓耀。


    韓耀跟傅寒青這個表哥關係很好,又和應翩翩同歲,三人都算是自幼相識,平時也經常來往。


    由於傅寒青經常外出征戰,反倒是韓耀和應翩翩一同玩樂的時候多一些,卻不知道今天是怎麽回事,韓耀到府上先找傅寒青來了。


    隨著下人的通稟,韓耀走了進來,衝傅寒青行了個禮,道:“表哥。”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卻也不開口,侍女奉了茶上來,韓耀也沒喝,低頭看著那茶盅,倒是先歎了一口氣。


    傅寒青看了他一眼,道:“怎麽了?是遇到什麽難處,還是外頭有人欺負你了,說來聽聽。”


    韓耀吞吞吐吐地道:“都不是……表哥,你今天怎麽沒去找阿玦啊?”


    傅寒青一聽他提起應翩翩來,臉上的笑意就有些淡了,道:“怎麽,他這是找你跟我說情來了?”


    韓耀好似並不知道兩人昨晚爭執的事,聽傅寒青這樣說,奇怪地反問道:“說什麽情?我都沒見到他。”


    他說到這裏又不禁歎了口氣,說:“我今日得了一塊奇石,原本是想來找他賞鑒的,剛剛入了府直接去找他,結果連院子都沒能進去。但我看見伺候他的丫鬟從街上買了幾束新摘的赤月臨花拿回去了……”


    月臨花便是蘋果花,有白、青、赤三種顏色,取平安和樂之意,在穆國的風俗裏,情人間經常通過相贈這種花來定情,娶妻納妾時也會有人以此裝點房間。


    傅寒青一聽就知道,應翩翩這是清醒過來知道錯了,正在想辦法來跟自己賠不是呢。不肯見韓耀,估摸著是想準備一個驚喜,怕韓耀告訴自己。


    他心裏覺得有點得意,又有點甜蜜,因而陰沉的表情不自覺稍稍柔和了一點。但緊接著,傅寒青就把這種情緒給忍住了。


    應翩翩這性子全都是應定斌他們慣出來的,要是再沒自己管著,不知要無法無天成了什麽樣,這樣就把之前的事算了,他怎麽能長記性呢?


    因此傅寒青也隻是哼了一聲,說道:“我一向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他與其做這些沒用的事情賣好,倒不如少惹些麻煩更讓我高興。還有,你也少去找他,你性子單純,想事也少,總跟他一塊玩,也不怕被帶壞了。”


    韓耀驚愕地看著傅寒青,一時都沒有掩飾住自己那仿佛在看傻子的眼神,說道:“表哥,他昨晚納了一名男妾,還在人家房裏歇了,你這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若是知道,為何如此淡定?若是不知道,為什麽又能這麽自信?


    傅寒青那略帶不屑的表情凝在唇邊,一時懷疑自己是聽錯了:“你說什麽?”


    韓耀道:“我昨日出門的時候,聽到有個街邊混混拿著阿玦的荷包滿口胡說,言語中對他多有輕慢,我聽著氣不過,便派人押了那小子來給阿玦賠禮,唉……誰知道,誰知道他就看上人家了!”


    說到這裏,他深深一閉目,滿臉自責:“這事怪我。昨晚……阿玦把那人給領回了房,我剛才去的時候他們還沒起,我才……沒見到人。你居然不知道嗎?但阿玦也是,他怎麽能這樣對你,表哥,這還是在你的府上啊!”


    傅寒青隻覺得腦袋裏麵“嗡”地一聲響,一時竟然張口結舌,駭然手指著韓耀,說不出話來。


    他自己公事繁忙,又賭著一口氣,兩天沒搭理應翩翩,而侯府的下人都知道兩人又鬧翻了,雙方都不是好惹的,自然也沒人閑的沒事觸黴頭,跑去傅寒青麵前說三道四。


    因此雖然就發生在他的府上,這件事他竟是絲毫不知。


    傅寒青愣了片刻,隻覺得兩側太陽穴上的青筋猛地跳動起來,韓耀話中要表達的意思才終於在腦海中完完整整地過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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