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義一開始漫不經心,而聽完了孟竑的來意後,倒當真有了幾分興趣。


    他問道:“孟大人,你說的那樣傳家之寶,能否拿出來讓本官欣賞一下?”


    孟竑點了點頭,便將洪省轉交給他梟首令取了出來,遞給魏光義。


    魏光義將這淡紫色的骷髏頭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發現這東西的質地非石非玉,卻是堅硬無比,觸手生涼,上麵還隱隱帶有一股暗香,而且雕工也十分精湛。確實見所未見,是一樣不可多得的寶物。


    他原本對孟竑的話還有些懷疑,覺得這個沒什麽身家背景的小文官拿不出來什麽值錢的東西,現在看過之後,倒是信了七成。


    魏光義說道:“孟大人,你為了自證清白,願意將自己的傳家之寶當掉換得銀兩,購買金玉流運來的糧食賑濟災民,這份心意,本官是十分感動的。”


    他說到這裏又笑了笑:“不過實話說來,本官也從來沒有懷疑過孟大人會跟應玦同流合汙,隻是當時他發瘋一樣到處攀咬,不將你們一同關起來實在也不好處置,孟大人卻切莫放在心上。待此事了結之後,應玦一旦定罪,你們的清白自然就會得到證明。”


    他語氣中帶了幾分試探:“這寶貝如此稀罕……孟大人,你便當真舍得將它當掉嗎?”


    孟竑歎了口氣,說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如今我也不光是為了自己脫罪,看著那些饑民生活困苦,令我心裏也非常不是滋味,希望能夠為他們做點什麽。說到底這也不過一件死物,不如人命珍貴,留著有何意義呢?”


    他心裏確實是這麽想的,因此這話便說的情真意切,更加不會讓人懷疑。


    魏光翼把玩著手裏的骷髏頭,笑著說道:“孟大人,我理解你的一番苦心,隻不過這衡安郡你人生地不熟,隻怕找不到合適的當鋪,倒不如此事就交給本官來做吧,我有幾名得力下屬,相信定然能把一切辦的妥妥帖帖的。”


    “等到向朝廷上書時,我也會出麵證明你和阮浪的清白,斷不會讓應玦連累於你,你看如何?”


    孟竑聽了這話,心裏就是一沉。


    他雖然秉性清高正直,但卻並不是隻知道死讀書的呆子,聽了魏光義這話,立刻便意識到,對方分明是見了寶物起意,想要將其據為己有。


    如果那樣的話,他們大家的一番苦心就都白費了,當掉寶物這件事情絕對不能經由魏光義的手。


    可是在魏光義的地盤上,他勢單力孤,又該如何拒絕?


    孟竑心念急轉,走上前去,指著那骷髏頭說道:“魏大人有所不知,其實這寶物還有另外有一個妙用。”


    魏光義“哦”了一聲,留神聽他說話,便未設防,卻不料孟竑突然臉色一變,劈手將那骷髏頭從魏光義手中奪過。


    他一手將這東西緊緊拿住,背在身後,厲聲說道:“魏大人!此物乃是先祖傳下來的,若非為了自身清白,百姓安危,我斷斷不舍拿出!若是魏大人你今日生了其他心思,我索性便抱著此物一起撞死在這裏,傳出去之後,也讓天下人知曉衡安郡的郡守是如何一手遮天,逼死欽差的!”


    他抬手一指門外,聲色俱厲,氣勢逼人:“這百姓是你衡安郡的!我賑濟災民,並不貪公,也是以你魏郡守的名義,你名利雙收還不知足,難道當真不想給這些可憐的百姓們半點活路嗎?!一旦民憤洶湧上達天聽,敢問你魏大人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


    孟竑這番話說的也極為高明,他先是對魏光義出言威脅,再陳述好處,最後點明惡果,言辭有據,頓時令魏光義心中一凜,歇了奪寶的心思。


    他不禁心中暗想,應翩翩那一科的進士不愧都是楊閣老這個倔老頭子當主考官點出來的門生,全都一身怪癖,竟然每一個人都這般不好相與。


    魏光義想好之後便換了一副麵孔,賠笑道:“孟大人這話是如何說來?我身為衡安郡的郡守,又怎麽可能不想讓自己轄下的百姓好好生活呢?剛才說那番話,隻是為了方便行事著想罷了,若孟大人實在不放心,那麽此事你自己經手便是,我樂得輕鬆,當然也沒意見。”


    他看孟竑臉色稍緩,便又試探著說道:“那這樣,我派人隨你去將此物當掉,再購買金家此次運來的糧食賑災。想必這件事傳出去之後,人人都會敬佩孟大人的高風亮節,你身上的罪名也就可以洗清了。”


    聽了這話,孟竑並未感到心裏有多麽高興,反倒生出一股慚愧之意。


    他知道自己其實什麽都沒有真正付出,配不上“高風亮節”四個字,再想到應翩翩,心情複雜,就更加不願意爭奪這份功勞了。


    他說道:“魏大人,我隻求清白,不圖名利,況且這既然是在大人的轄下,還得仰仗你多行方便,那麽這糧食便以大人的名義分發就是了,不必提起我的名字。”


    這麽說來,還算識相。


    聽了孟竑的話,魏光義剛才因為被他冒犯而引起的小小不快也煙消雲散了,於是笑著說道:“本官怎可獨吞功勞,此事若成,自然都是大家戮力同心的結果。既然如此,孟大人先請好好休息,咱們下午便去著手籌辦這件事情吧。”


    在孟竑的曉之以情,誘之以利下,賑災一事辦得十分順利。


    孟竑親自拿著七合教這樣教主信物,前往城中的各大當鋪詢問,前幾家當鋪的老板雖然看著東西稀罕,但由於無法辨別材質,隻開出了幾百兩銀子的價格。


    直到街東的最後一家當鋪中,那名老板才露出了驚訝之色,將其他人找借口支開,細細詢問孟竑從何處得來寶物,又是為何要當掉。


    孟竑便照著自己對魏光義說的話一一講述了。


    那名老板聽他說這是家傳之物時,臉上露出了不相信的樣子,但聽孟竑說當掉此物的目的是要購買糧食賑災,他還是立刻十分慷慨地開出了千兩黃金之價。


    孟竑都沒想到這東西竟然如此值錢,簡直被這個價格給驚呆了。


    有了這樣一筆資財,就算是這時候糧價昂貴,購買金玉流此次運來的糧食藥材也絕對綽綽有餘,不光如此,就連金家如果願意之後繼續運糧,這些錢也足夠將它們買下來了。


    可歎是金玉流百般算計,想要將這批積壓的糧食處理掉,以免虧本,事情卻在他死後而令他如願以償。


    孟竑怕魏光義見財起意,與那當鋪老板暗中交易之後,表麵上隻拿出部分銀兩來,購買了金玉流那十幾條貨船中的糧食,又通過官府向百姓們發放。


    衡安郡的災民們幾次得到官府承諾,都說再過幾日就發放糧食,但是遲遲不見蹤影,他們的心情也都越來越焦灼和暴躁,怨言不絕。卻沒想到,就在即將絕望之際,一向缺德的魏大人這次竟然說話算話了!


    城中各處當真開始開棚施粥,救濟饑餓的百姓。


    大家有了飯吃,頓時一片歡騰,歌功頌德之聲不絕,魏光義雖然沒有得到寶貝,但解決了災情,又平白有了好名聲,他心中也感到十分滿意。


    在這樣皆大歡喜的氛圍中,係統限時任務中的第三天,也已經悄悄地到了。


    以孟竑對應翩翩的了解,他知道對方這樣做必有深意,雖然不知道具體目的,但起碼眼下能看到百姓們有東西吃,他心裏覺得十分欣慰。


    左右閑著也沒事幹,於是孟竑便親自到粥棚為百姓們施粥。


    他年紀輕,又不曾穿官服,很多人看到他的樣子,都不知道這位是此次朝廷派下來的欽差,還以為是個在官府當差的尋常文書,紛紛在他這裏排隊領取食物,偶爾還會閑聊幾句。


    直到賑災第二日的傍晚時分,突然有個人踏著夕陽走到了快要收工的粥棚之前,對他一拱手,說道:“孟大人。”


    孟竑抬頭望去,便是微微一怔。


    隻見這來人穿一件月白水紋的長衣,廣袖袍擺在風中微微拂動,便如粼粼水波自他身上蜿蜒而過,勾畫出修長秀頎的身形。


    對方的臉上被半幅銀質的麵具遮擋著,不能完全看清麵容如何,但輪廓安靜而優美,宛若夏夜中穿竹淺風,冬雪裏微淡花香,清雅中帶著無可回避的獨特與驚豔。


    孟竑沒想到此地還有這般人物,聽他一上來就叫自己“孟大人”,似乎十分熟悉似的,心中奇怪,拱了拱手說道:“正是在下,不知閣下是……?”


    那人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徑直道:“請問孟大人,之前那枚淡紫色骷髏形狀的石刻,是誰讓你當掉的?”


    他這樣問了,顯然不光確定東西是孟竑當的,還知道此物絕對不會是孟竑的家傳之寶。


    這人,怎麽好像什麽都了然於胸一樣。


    孟竑想起先前洪省交代過的話,說是如果有人為了這樣信物找上門來,就不要提應翩翩,直接帶著這人去見洪省。


    可孟竑心裏也有自己的想法,近兩天他也一直在想,應翩翩要的究竟是什麽,希望自己如何配合,洪省這個人可不可信,那所謂的寶貝背後又代表著什麽意義。


    這個瞬間,聽到對方那句直接點明的“孟大人”,憑著對應翩翩的一向了解,孟竑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說道:“此物乃是衡安郡的鎮守太監洪省讓我當掉的,但並不是他的東西。而是此次前來衡安的欽差,禦前通直散騎常侍應玦之物,他為賑災相贈於我。”


    短短幾句話,孟竑說完之後,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額頭微微冒汗,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對方在聽到應玦之名時,眸中似乎多了幾分柔和之意,再說話的時候,也顯得不那麽冰冷了。


    “他還好嗎?”


    孟竑怔了怔:“並無危險。”


    “那便好,多謝大人。”對方說道,“既然如此,勞煩帶我尋洪省一見。”


    洪省正在用晚膳,聽到下人稟報了孟竑帶著人前來尋他的事情,心中立時大喜,意識到看來應翩翩此計算是成了。


    他連忙令人將飯菜撤了下去,重新整治宴席,自己則親自出門迎客。


    這個找上門來的人,自然是重新回歸了自己身體的池簌。


    他在殺死老虎後已經有所察覺,果然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已經重回了身體,正躺在七合教總舵的冰室中。


    池簌生怕應翩翩獨自遇到危險,急著回到對方身邊,因此沒有驚動他人,悄悄從冰室潛出,聯絡計先,帶著他重新趕了回來。


    到了城中,池簌已經打探到,自己離開後不久,應翩翩就因為殺死金玉流被關進了大牢裏。


    但在應翩翩入獄的一天多之後,竟有人去當鋪當掉了七合教的教主印信,用來換取銀兩,購買糧食賑災。


    池簌一聽便知道這件事是應翩翩故意安排的,於是配合著尋上門來,見到了洪省。


    他一貫耐心絕佳,但這回卻一點時間也不願意耽擱,聽到洪省拐彎抹角地試探詢問自己身份來意,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洪大人,我乃來自七合教的使者,敝姓韓,為此次的災情之事而來。”


    洪省見對方爽快,連忙說道:“沒想到韓公子竟然是七合教的人,閣下今日來此,真是蓬蓽生輝了!七合教一向對此地百姓們多有關切,不知道您有什麽需要在下出力的地方,我定然在所不辭。”


    他一麵說話,一麵悄悄打量著池簌,但覺此人一言一行沉冷雍容,神色之間淡如秋霜,似是十分溫和,但卻難辨喜怒。


    他就那樣簡簡單單地站著,身上便無端帶著一種運籌帷幄,叱吒風雲之態,讓人不敢有半分輕忽造次,說不定還是七合教中的哪個大人物。


    池簌道:“我確是希望能與魏郡守合作救災,不過此事不急。在此之前我還想問一問,那塊被當掉的紫色奇石是七合教之物,洪大人是從何處得來?”


    洪省歎了口氣,說道:“韓公子,你懷抱誠意而來,既然問到了此事,在下也不敢隱瞞。其實我和魏郡守的關係一向不佳,這一次也正因救災之事而產生了一些分歧。”


    “魏郡守不願撥款救災,我又無法插手財政,無奈之下,隻好把故友贈送的信物拿出來當掉,希望能換一些銀錢,來幫助百姓們暫度難關。不過這件事如果被魏郡守知道,恐怕又要生出一番波瀾來,卻沒想到這竟然是七合教的東西。”


    洪省十分滑頭,他既不想把七合教上門的事告訴魏光義,也不願意說出應翩翩的功勞,於是幹脆把應翩翩做的事情全安在了自己頭上,希望能夠得到對方的好感。


    如果這人真的因此與他結下交情,到時候再由他引薦到皇上麵前,恐怕青雲之路指日可待。


    那麽往後他就再也不用仰仗應定斌的恩蔭,也不用受到魏光義的打壓和猜忌了!


    應翩翩說這樣寶物是一名女俠所贈,洪省本來還擔心池簌如果在七合教認識那名“女俠”,會不會識破自己的謊言。


    他心裏想了好幾種借口,但幸好池簌似乎並沒有懷疑,聽過之後隻是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隨著洪省去用晚宴。


    此時雖然是災荒之際,但洪省為了取悅池簌,還是盡力準備了各種佳肴美酒,以及幾位姿色上乘的美婢。


    但池簌見了,卻是一副興致寥落的樣子,甚至連筷子都沒怎麽動,看上去對這樣的招待甚為嫌棄。倒是計先一會看看漂亮姑娘,一會享用美食,興致頗為高昂。


    洪省心裏忐忑,就趁池簌不注意悄悄詢問計先:“這位小哥,敢問一句,我看韓公子的樣子不太愉快,可是對我的招待有所不滿?”


    計先心想,你們都把應公子給抓去了,我們教主當然不滿,若不是怕壞了應公子的事情,這時候你都要成了桌上的菜。


    不過看教主那副擔憂著急的樣子,看來他跟應公子的感情是真的很好,而不是假扮的夫妻。


    也不知道教主的不舉之症好了沒有,應公子他可真是個好人……


    計先思緒飄飛,又聽洪省詢問,順口便說道:“那是因為我家公子他不舉……不不不是,是因為我家公子他性喜男色。你找這些姑娘來,就算是再美貌,他也不會感興趣的。”


    洪省一心討好池簌,沒想到卻是方法用差了,聞言不禁大為感激,塞給計先一個荷包,低聲說道:“多謝小哥告知。”


    計先想起自己虧損那袋梅子脯,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


    洪省作為一名太監,無妻無子,這麽多年來也有些不好言說的喜好,府上倒是還真養了幾名美貌的男倌,此時正好派上了用場。


    洪省便令人把他們都叫上來,陪池簌喝酒。


    孰料池簌剛剛舉杯欲飲,猛然看見這麽一群人走了進來,當即就將眉頭一皺,抬手把酒杯擲在了地上。


    他不悅道:“洪大人,這樣的人你也敢往我麵前帶,是將我當成什麽不入流的人了?也罷,你若是沒有誠心請這頓飯,那我不吃便是!”


    他說完之後,站起身來,便欲拂袖而去。


    洪省嚇了一跳,連忙也跟著站起來,一邊去攔池簌,一邊賠笑道:“韓公子,韓公子,有話好好說,實在不是我不上心,而是見識淺薄,實在不知道怎樣安排才能讓您滿意,還請公子息怒。”


    好不容易才請來的人,如果就這樣走了,隻怕這輩子他都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


    洪省急得要命,絞盡腦汁地想說點什麽吸引池簌留下:“您要是嫌這些都是微賤庸俗之人,我這裏還有,還有……”


    他說到這裏,猛然間心念一動:“還有一位絕世美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子應翩翩/美人得天下[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醉又何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醉又何妨並收藏公子應翩翩/美人得天下[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