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重要的消息還是被傅淑妃想辦法捎出宮去,派人說與了傅英知曉。


    傅英知道宮中有太監被鬼魂附體殺了人時,表現的還算鎮定,但再看信上繪聲繪色地寫著那鬼魂自稱來自應鈞軍中,又怎樣痛罵王蒼玩忽職守,與奸細勾結搶功的,他的臉色才漸漸變了。


    “簡直是荒謬!人死了就是死了,若是死在戰場上的冤鬼都能回來報仇,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傅英皺眉道:“我也從未聽說過世上還有張向忠這麽個人,你這消息可屬實嗎?”


    送信來的人是傅淑妃的親信,以前也是傅家的家臣,和傅英也是相熟的,聞言道:“侯爺,此時千真萬確,絕無半分誇大之處,當時也是不少在場之人都親眼所見的,那人忽而狂暴,忽而怯懦,神情語氣判若兩人,最關鍵的是,他所說的情況也一切屬實。”


    傅英道:“哦?”


    “今日上午,刑部已經調查出來了,這位張向忠確有其人,其職務、家鄉,以及家中情形,也都與那鬼所說的完全相符。而那名被他附身的,叫做李定的太監,卻與此人從無交集,沒有理由冒充於他,甚至……”


    那送信人低聲說:“張向忠的屍骨也被發現了。”


    距離當時的長雄關一戰已經十五年過去了,當初那場戰役慘烈無比,血流成河,屍骨遍野,完全沒有辦法辨別遺骸。


    附在李定身上的張向忠當時抱怨,說是他的屍骨沒人收斂,其實這是很正常的。無數人的血肉堆疊在一起,早已經麵目全非,人人自顧不暇,又那裏還顧得上為別人收屍呢?


    如今就更加不可能了,十五年都過去了。


    可奇怪的是,偏生就在宮中鬧刺客的那個夜晚,邊關風雨大作,雷聲隆隆,劈開大地,露出了下麵埋藏的幾具陳年白骨。


    過了這麽多年,這些骨頭上的衣物、血肉都已經爛幹淨了,但所用的兵器還散落在白骨的旁邊,上麵刻有名字以及所屬編隊,其中便有張向忠。


    那邊駐守的兵將們原本打算將這幾具屍骨就地掩埋安葬,但沒過兩日便出了張向忠還魂索命一事,隨即刑部向邊城發函調查。


    調查函上“張向忠”這個名字與那些屍骨旁邊的一把長矛對上了,而且經過核對,人們也發現其中有一具白骨的死狀和張向忠之前所描述完全吻合,右手手臂和頭顱上都被利器砍下去了半邊。


    屍骨目前尚未送到京城,但消息已經傳了過來。


    黎慎韞雖然目前在他的王府中養傷,不能直接接觸到這樁疑案,但消息仍是靈通,他在刑部的心腹便先一步將調查結果告訴了他,又輾轉傳到了傅英這裏。


    傅英聽完之後,一時沉默下來。


    他此時已經意識到,不管鬼神之說是真是假,有了這件事一攪,當年的舊事都難免會再被提及,長雄關之戰的失敗,乃是穆國所有人之恥,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得重新詳查一番的。


    這不免令傅英心中生出一種難言的慌亂與焦灼。


    如果是過去,他不會如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些年來多少大風大浪都已經度過去了,如今過去那麽久,再怎麽查,又能查出什麽來?


    現在卻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他借著當年那件事,享受了這麽久的榮光和富貴,甚至幾乎已經認為,這一切本來就是他應得的,可事情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所有都失去了控製。


    先是從應翩翩開始,然後十八煞、傅寒青……甚至朝中的局勢、帝王的恩澤,都在不受他掌控地朝著危險的方向脫軌而去。


    現在傅寒青也好,十八煞也好,雖然對他產生了懷疑,但都無法拿出證據,所謂的爭吵與警告,其實也不過是在發泄情緒。


    傅英相信假以時日,他不是不能重新取得這些人的信任,但前提是一切的真相永遠掩埋。


    那名來報信的下屬一時未聽傅英開口,等了一會之後,悄悄抬起頭來,隻見傅英雙眼半闔,坐在座上,眉心一道沉沉的褶皺,似乎在思量、煩惱著什麽。


    他忍不住說:“侯爺,娘娘在宮中聽聞此事,也十分憂慮,您說這可怎麽是好呢?”


    “……不用慌。”


    過了好一會,傅英睜開眼睛,眉間的褶痕也舒展開來,慢慢地說道:“不管是人是鬼,都有私心,有人利用此事攪風弄雨,我又為何不能也借勢而起呢?”


    “回去告訴你們家娘娘,此事我自有安排,讓她不必擔憂,也別再派人來找我了,以免被有心之人注意到。女子終歸不要對政事涉足太多,她隻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安心想想怎麽重新得到陛下的寵愛就好。”


    第89章 朱弦驚沙去


    應翩翩得到刑部的消息之後就去見了李定,池簌本來就擔憂他,經過昨晚之事更加放心不下,於是陪著應翩翩一同前往,等在外麵。


    應翩翩進了牢裏之後,看到李定那幅模樣,先不由無語了一下。


    據說李定第一天到刑部的時候,原本被關進了一間極為普通的牢房。


    但他到了半夜之後,又是哭鬧又是大笑,時不時還兩種聲音變幻著自言自語,把周圍的其他犯人們嚇得哭爹喊娘,不肯再跟他關在一起。


    最後獄官被他們鬧的沒了法子,還是單獨給李定安排了一間四麵不透風的牢房,牢房的牆上貼滿了從欽天監請來的符紙,李定的身上也帶了手鐐腳鐐,不容他半點造次。


    李定大馬金刀地叉著腿坐在床邊,見應翩翩四下打量,便冷笑道:“看什麽看!你們這些屍位素餐的狗官,沒見過大牢麽?”


    看來這個時候,又是張向忠附在了他的身上,甚至連坐姿和口音都與李定截然不同。


    應翩翩慢慢搖了搖頭,感慨道:“想我上一次來到牢中的時候,還是一名階下囚,待遇跟你比起來也好不到哪去。沒想到如今也有翻身的一天,可以身穿官服來審問你這等犯人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生總有得意時啊。”


    他當反派愈發嫻熟之後,係統的加分提示太多,就被應翩翩手動關閉了,但這一次,應翩翩那副小人得誌的表情演繹的太好,還是讓係統忍不住發出稱讚之聲:


    【精準把握反派形象,熟練運用反派用語,怒讚!】


    李定:“……”


    這什麽人啊!


    “看來你現在是張向忠。”


    應翩翩抬手,示意獄卒給他搬了一把椅子過來,撩袍子落座,說道:“你的屍骨已經找到了,正在送往京城,王蒼也被你殺了。說說罷,你還有什麽餘願未了,為何不願從李定身上離開呢?著小太監可是與你無冤無仇吧?”


    李定冷笑道:“笑話,我被害慘死,連累一家人的性命,又多年曝屍荒野,風吹日曬無人收斂,在陰間連點香火都吃不上,這些怨恨,我就是殺他一百次也抵償不了!”


    “我不光要殺他,我還要殺了他身邊跟他狼狽為奸的狗官!還有他的家人,這麽多年享用的一切都是我們的血和命換來的,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應翩翩大為讚同:“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報仇正該如此啊!光是弄死仇人怎麽能夠!他的親人、同黨、好友也都不能放過,最好殺他個雞犬不留。還不能一口氣地殺,要一個一個地殺,讓他們活在憂慮和恐懼之中,以泄心頭之恨!”


    他期待地問道:“那下一個,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我——”


    李定猛然一頓:“狗官,你套我的話嗎?我告訴你,你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可能防備的住,我乃是厲鬼還生,自然有常人所未有之能,就算被關在這裏,那些人該到死時,也得喪命!”


    應翩翩恍然道:“原來做了鬼竟是這般的厲害,簡直令人聞之生畏,心向往之!”


    李定驕傲道:“那是自然,我也是做了鬼才知道,做人畏畏縮縮,任由欺淩,哪像做鬼一般無懼無畏,呼風喚雨,真他媽的痛快!”


    應翩翩道:“人有惡人,鬼有惡鬼,隻要夠壞,萬事不愁。”


    李定道:“此言倒也不錯,夠壞,夠狠,夠本事,閻王爺來了也拿你沒法子,哈哈哈!”


    兩人這一來一往,隻把外麵守著的獄卒聽的滿頭冷汗。


    他從未見過和犯人聊的如此投機的官,特別是兩個人說的還是這樣神鬼之事,


    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對一本正經的瘋子。


    哦,對……好像應大人以前是瘋過,大概這麽短的時間,也沒完全治好。


    這麽一想,更絕望了,他簡直擔心這兩人就地在此拜個把子。


    應翩翩道:“說的是!不過這樣的話,我還有一事不解,想要請教。”


    他將手臂搭在桌子上,微微靠近,有些神秘地問道:“你來報仇,殺了王蒼,把他變成了鬼,也就是說,他現在也與你有著同樣的神通了。那麽你不怕王蒼與你黃泉相見的時候又反過來報複你嗎?還是說,你們鬼與鬼之間,也有等級可分?咱哥倆今天投緣,你悄悄跟我說說,成嗎?”


    李定:“……”


    應翩翩問這問題實在太專業了,以至於他一時也沒轉過彎來,不由怔了怔,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頓時冷嗤。


    “王蒼那等卑鄙小人,怎可堪與我相比!他貪財好色,卑劣下作,是個靠女人裙帶關係才混到如今的貨色,就算是死了又能有什麽本事?我乃烈士英靈,得太祖眷顧,自然不是什麽鬼都比得了的。”


    應翩翩眉梢一動,眼中帶了些深思之色,卻是笑問道:“那太祖又為何獨獨眷顧於你呢?”


    “告訴你倒也無妨。”


    李定道:“當年我曾與他的後人善化公主有過一些緣分,大概是因為這樣,太祖才願意保佑我罷。”


    據李定所講,當年他在軍中時曾經有一次被半夜偷襲的西戎將士抄了營帳,將他與另外幾名戰友俘虜。


    西戎向來有殺降的習慣,但他們幾個還算走運,當時正逢西戎大汗要為遠嫁而來的中原公主建一座漢宮,缺少身強力壯的奴隸,就把他們留下勞作。


    西戎人殘忍冷酷,張向忠在他們的手底下生活的極為辛苦。


    一日,他正在勞作時,突然聽到一陣騷亂,監工的西戎人停止了對他們的鞭打,紛紛跑出去,迎接前來參觀自己未來宮殿的王妃。


    也就是從穆國和親而來的善化公主。


    雖然西戎和穆國的關係不好,但這位善化公主生的十分美麗,據說西戎王對她還是頗為喜愛的,幾乎有求必應。


    可是此時她看著這座為自己而建的中原風格的王宮,卻也隻是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來有多麽高興。


    當走到他們麵前的時候,善化公主停下腳步打量片刻,臉色一下子變了,她指著張向忠那幾個被擄來的士兵,厲聲問道:“他們是哪裏來的?”


    西戎人賠笑道:“王妃,這……”


    善化公主截口打斷了他,雖然跟高大粗獷的西戎人比,她看上去十分嬌小柔弱,但發起脾氣來的樣子,卻帶著一國公主皇室血脈的威嚴:


    “你們說要為我建造宮殿,卻又擄劫踐踏我穆國子民,這樣的宮殿,是為了專門羞辱我的嗎?”


    善化公主厲聲吩咐:“還不放人!”


    那西戎人的臉色變了,因為他們不太會做一些精細的活計,對中原的宮殿也了解有限,此時的勞工當中,還當真有不少被抓過來的穆國人,善化公主的要求,會給他們增添很大的麻煩。


    他勉強笑道:“王妃……”


    善化公主冷聲道:“放人!”


    那西戎人臉上的笑容有些繃不住了,兩人沉默著對峙片刻,他終究在善化公主嚴厲的目光之下悻悻地做出了退讓。


    “傳令下去,將從穆國抓來的人全部放走!”


    張向忠幸運地重新獲得了自由,在善化公主離開時,他才忍不住抬頭悄悄地看了自己的恩人一眼,卻恰好遇見了公主無意中回眸。


    兩人的目光遇上,他


    被嚇了一跳,善化公主卻對他友善地淡淡一笑,轉身離開了。


    當時張向忠等人雖說是被放走,但要等到第二天的駝隊來了,才能跟著一起離開,誰想到當天晚上,他們卻驚聞白天看起來還十分健康的善化公主,突然急病暴斃的消息。


    是一位善化公主的侍女匆匆忙忙地找到了他們,給了他們一些珠寶首飾當做路費,讓他們立刻離開,張向忠便連夜走了。


    “我們一路忍饑挨餓地回來,也沒舍得將那些珠寶花出去,到了穆國之後,想到恩人,便自己設了靈位,對著分得的公主遺物祭拜,為她超度。這些年來一直如此,或許是這份心意得到了太祖的眷顧,才令我能夠受到他老人家的眷顧,重見天日,報仇雪恨!”


    應翩翩聽著李定講述這段往事,倒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心裏想,娘當年就是伺候公主的侍女,如果張向忠說的話是真的,這個給他們送珠寶的侍女,會不會就是娘呢?


    她是在善化公主去世之後才離開西戎,遇見爹爹的,或許也是公主安排了她離開。看起來這個公主人還不錯……可惜娘從來沒給我講過這些事情。


    應翩翩的印象中,他的母親會唱很多好聽的曲子,也會講很多有趣的故事,隻是她很少提到自己的經曆,更是從未對善化公主進行過任何評價。


    應翩翩小的時候甚至不知道她的身份,後來長大了,也知道了,他曾經懷疑過,是不是這個公主對母親很不好,所以才會讓母親連誇獎和感謝之意都不願意對她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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