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欠了應翩翩太多,曾經跟對方承諾過,要助他實現所願,護他一世無憂,雖然應翩翩不稀罕,傅寒青也是要做的。


    這一生,也就是這樣了。


    他正想說請這些人稍作回避,自己要跟傅英單獨說一說話,傅英便猛一激靈,清醒過來了。


    傅英此時所用的,是應翩翩特意向係統兌換的劇情體驗卡。


    跟應翩翩當初是直接被拉到原書裏身臨其境看了一遍劇情不同,劇情體驗卡可以根據人物在進行體驗時的各種意念選擇生成千萬種不一樣的劇情,如同每一世真實的輪回一般,讓人進行體驗。


    傅寒青不再是主角,身上的氣運消失,作為他父親的傅英也同樣失去了庇護。


    沒有了那些好運氣,他每一回的陰謀算計最後往往都會被人拆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渴望的東西失之交臂,即將到手的功名利祿轉眼成空,而迎接他的隻有眾人的嘲笑和謾罵。


    每一段劇情過後,會有一小陣時間是清醒的,傅英甚至覺得,自己能夠安安靜靜地待在牢房裏,都是一種難得的厚待了。


    可是他睜開了眼,卻猛然發現傅寒青就在自己跟前,用一種頗為複雜的目光看著自己,而他的身後還有不少人。


    “傅英,你終於醒過來了?”


    昏沉恍惚中,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冷冷地說道:“當年騎射大賽,有人為了拔得頭籌,怕自己及不過我的箭術,在我飲食中下藥,害得我錯過比試,被繼父厭棄逐出家門。這個元凶我尋了好久,但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是你。”


    “可那時我的機會被你毀去,如今我進入刑部,你卻淪為階下囚,可見報應還是不爽。”


    傅英低著頭,一個字都沒有說。


    噩夢中的劇情與可怖的現實終於重合在了一起,他像一隻被剝去人皮的妖物,徹徹底底原形畢露。


    傅寒青淡淡地道:“請各位容我單獨跟他說幾句話吧。”


    等到那些人出去之後,傅英一把抓住了他,什麽寒暄也顧不上地說道:“應玦呢?他有沒有來!”


    傅寒青道:“他為什麽要來?”


    “他問我的那截鋼線,我願意說了,就在我書房中那排立架的第二層暗格裏,用一塊白色的帕子包著,你去拿了給他,你就說讓他放過我!”


    傅英抓緊了傅寒青的手臂:“他知道什麽意思,你去和他說!”


    傅寒青低聲道:“萬一你的話對他不利怎麽辦?”


    傅英怒道:“我都已經被關在這裏了,還能如何對他不利?!我有多少籌謀是為了你,你連這點事情都不願意為我做嗎?!”


    “是的,我不願意。”傅寒青將他的手拉下來,淡淡地說,“或許你說的是真的,但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人會信你了。”


    傅英拚命地抓著傅寒青,卻還是被他一點點推開,傅英不禁吼道:“我不管別人,你得信我,我每天都在被他折磨,我——”


    傅寒青看著傅英的眼睛,很慢很慢地站起身來,低聲道:“父親,我是你的兒子,這麽多年的糾葛,咱們都欠了人家的,受什麽痛苦折磨,也是應該應份。我不會不管你,你有什麽不甘怨恨,都衝著我來吧。”


    “阿玦現在過得很好,不要再打擾他了。東西我會去找了給他,但我不會替你向他傳話的。”


    在傅英不敢置信的目光和大聲叫嚷中,傅寒青豁然轉身,大步而去。


    第126章 枯骨兩何如


    自從知道了父親的死因之後,每每夜深人靜時,應翩翩時常會忍不住去想,他臨死前,心裏會在想什麽。


    可惜想來想去,有無數種可能,卻終究是不得其解。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就是如果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應鈞一定還是會選擇站在長雄關外,迎接他一生中最後一場的戰鬥。


    因為他少年成名,功績彪炳,戰無不勝,卻不是求家財萬貫,亦非盼青史留名。在無數次的廝殺中,沒有人能夠預測到自己的輸贏、生死,每一回騎上馬,舉起劍,或許下一刻麵臨的都是無情的死亡。


    奮勇迎戰,隻因心許家國,身不足惜。


    故而戎馬一生,未能死於沙場,難言死得其所,然不憾於天,不怨於人,雖臨險地,大誌未奪,縱身無完骨,卻有何加哉!


    這位將軍,生前萬人敬仰,死後滿身汙名,到如今,他身上的冤屈終於由他的兒子洗涮幹淨,還了一份清名。


    應翩翩通過多方調查,總算找到了幾名能夠分別證實傅英說法的人證。


    有人是當時跟在傅英身邊的侍衛,有人是覺得應鈞話中並無尋死之念的老兵,還有人注意到了傅英言行之間多有矛盾之處,當時卻不敢說出。


    這些人的供詞再與傅英的講述一一對應,終於證實了應鈞當年其實已經想好了反敗為勝的良策,可惜為奸人所害,功虧一簣。


    應鈞當年便在民間多有崇拜者,如今有了朝堂對峙,當眾正名,也再次掀起了一股紀念他的風潮,百姓們甚至自發為應鈞修建了廟宇,上香叩拜。


    幾日之後,聖旨頒下,皇上追封應鈞為義勇輔國英濟大將軍,加封一等公,為其修廟祭拜,列入忠義傳。


    同時,又令鎮軍將軍傅寒青即日啟程赴往邊關,鎮守西戎與大穆之間北側交界處的邙陽山山脈,無詔不得回京。


    其父傅英因傅寒青願承其罪,又配合為應鈞正名,免於一死,貶為庶民,發往趙縣修建西皇陵。


    關於這樣的處罰,人人心裏有數,皇上看似寬恕了傅英,但他本來也是一個瘋瘋癲癲的廢人了,生與死沒有什麽區別,將他與傅夫人留在京城附近,反而成為了控製傅寒青忠心戍守邊疆的人質。


    皇上這是要徹底榨幹傅家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這樣的處置,基本也宣告著五皇子基本上與帝位是無緣了。


    看來經過這段時間的冷處理,皇上也對於繼承人一事再次進行了深思熟慮。


    他不光考慮到五皇子的性格過於激進,也看到了傅家的張揚和妄為,這樣的外戚一旦得勢,極難掌控,也終究讓皇上打消了扶持黎慎韞的心思。


    天氣已逐漸轉涼,傅寒青啟程的那一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秋雨。


    傅寒青縱馬在京城寬闊幹淨的街道上馳過,細雨如絲,晶瑩地綴在衣上發間,卻未減去街頭的繁華煙火,人流如織。


    但日後,就是邊關大漠,黃沙飛天了。


    他並無留戀,隻是心中有憾。


    到了巷子的拐角處,傅寒青勒住馬,向著前方望去,督公府那兩扇熟悉的大門緊緊掩著。


    他仔細地看著這座府邸,像是想把它的樣子都牢牢刻入心中,不知道等了多久,又聽見一陣馬蹄聲響,是應翩翩和池簌並轡而來,看起來有說有笑,神情極是親密。


    傅寒青看著兩人一時先沒往門前去,下了馬站在石獅子的後麵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而後池簌笑了起來,見旁邊無人,湊上去輕吻了下應翩翩的麵頰。


    應翩翩也不躲,反而對他勾了勾手指,池簌便很聽話地把頭伸過去了,結果被應翩翩冷不防照著腦門拍了一下,發出“咚”的一聲響。


    應翩翩笑道:“想得美,走吧!”


    傅寒青在旁邊看著,唇角也跟著輕抿了一下,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另一頭的池簌亦在含笑。


    傅寒青怔了片刻,見池簌離開,應翩翩似乎要進門了,連忙鼓起勇氣,下馬追了過去,高聲道:“阿玦!”


    應翩翩回過身來,見是他,皺了皺眉,加快腳步就要回府,被傅寒青抓住了手臂。


    周圍頓時一片出劍的聲音,應府的侍衛看著這個有前科的混賬,立刻一起拔劍,將他圍在了中間。


    “大膽,放開我們家少爺!”


    傅寒青不理會他們,隻低聲對應翩翩說:“我父親說要給你鋼線。”


    應翩翩麵無表情,先是掙開了傅寒青的手,而後對著應家護衛道:“都先下去吧。”


    那些人不放心,但看應翩翩皺起眉頭,還是無可奈何,隻好行禮退下,但還是遠遠地看著。


    應翩翩這才道:“替你爹帶話來的?行,說罷,他又開了什麽條件啊?”


    傅寒青道:“我沒想給他帶話。”


    他探手伸入袖中,拿出一塊白色的手絹,直接當著應翩翩的麵打開,露出了包在裏麵,上麵還沾著斑斑血跡的銅線。


    “我父親說這樣東西放在他的書房中,讓你去取,我怕他又有什麽心思,或者在那裏放了什麽機關,便去家裏取了一趟,目前看來應該是安全的。你……有用嗎?”


    應翩翩頓了片刻,看著傅寒青手裏的東西,目光莫測。


    傅寒青便明白過來,將手絹連同銅線遞到了應翩翩的手裏,說道:“那你拿著。”


    說完之後,他不敢再有多餘的話語,否則隻怕自己不舍離開,於是輕輕打了個呼哨把馬叫來,挽住馬韁準備離開。


    應翩翩微頓,說道:“多謝……保重。”


    傅寒青的手猛然一顫,回過頭去,隔著馬駒看向應翩翩,見對方目光明澈,眉眼間一如當年。


    傅寒青突然意識到,他說出這句話,就是要永遠將過去的一切都放下了。


    “不用謝,這本來就是我應該為你做的。”


    他含笑,心中說不盡的哀傷:“以後好好保重,不會再有人來煩擾你了。以後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可以隨時托人捎信,我在所不辭。不為別的,隻是因為我欠你。”


    他一頓,又道:“你能不能不要——”


    應翩翩道:“什麽?”


    傅寒青將到了口邊的“忘了我”三字咽回,露出一抹憐惜中帶著溫情的笑,說道:“沒什麽,走了。”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應翩翩的臉,豁然轉身,揚鞭縱馬,再不回頭。


    馬蹄如飛,載著他越去越遠,傅寒青的臉上滾下了兩行熱淚,散在風中。


    阿玦,願你從此以後,再無磨難,和你喜歡的人白頭到老,自在無憂。


    他默默地將這句話,在心裏念了一遍又一遍。


    *


    初秋時節,天氣轉涼,雖然午後陽光明媚,但在外麵吹拂的風,終究還是有些冷了。


    皇帝批完奏折,站在庭院裏,隻感覺冷意浸骨,不用他多言,錢公公已經識趣地取來了一件鬥篷,披在他的肩頭。


    他弓著身子,輕聲細語地說:“陛下,起風了,回吧?”


    皇帝道:“梁王還在外麵跪著要見朕嗎?”


    錢公公低聲道:“是,已經有兩個時辰了。”


    他現在伺候的越發精心了,因為作為皇上的貼身近侍,就在這兩年,錢公公已經能夠敏銳地感覺到,這位幸運的帝王正在開始漸漸走向蒼老。


    也變得心軟。


    “兩個多時辰了。”


    果然,聽了他的話,皇上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說道:“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的冷待,如今隻怕也是因為朕對傅家的處置被嚇怕了。”


    如果就私心來說,錢公公並不喜歡黎慎韞。這宮中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對性子陰鬱古怪的五皇子又敬又畏。


    想的長遠些,如果日後是黎慎韞掌管了這座宮廷,那麽恐怕他們所有的人都要追隨先帝殉葬去了。


    但錢公公到底擅長察言觀色,隻聽皇上的語氣,便知道他疼愛了黎慎韞那麽多年,跟淑妃之間也多少有些情分,是不可能就此將他們母子兩人徹底厭棄的。


    之前傅家勢大,又有傅英這般野心勃勃,急功近利,難免讓皇上覺得他心機太深,也對黎慎韞母子生出了忌憚防備之心。無論何時,那把龍椅最重要,為保安穩,自然要對這些人進行打壓。


    但如今傅家徹底倒了,黎慎韞母子勢單力薄,沒有了威脅,皇上心中便又對他們憐惜起來,這種時候他隻需要得到別人的讚同,是絕對不能違逆皇上的意思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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