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如此,他們的對手即使人再多,兵器再精良也沒有了作用。陣營一散,難以相互支援,便如同碎裂的武器,隻剩下任人宰割的份了。


    西戎王佯敗誘敵,特意選擇了這處穀地,當成應翩翩的葬身之所。


    應翩翩抬起頭,望向山坡上那一片黑壓壓的槍林戟海,山風將他的發絲吹拂的狂舞不休,與之相對的,卻是他悠然不動的神情。


    四麵被圍,鐵甲蔽日,他踞於馬背之上,清瘦的身形挺拔的像一支未出鞘的劍,唇邊噙笑,意態灑脫。


    西戎王皺起眉來,感覺這個反應極其不對。


    “你——”


    “你輸了。”


    應翩翩輕聲接口,那聲音好似還很溫柔:“因為你還是對我太不了解,我可是一直——很壞的。”


    他的手撫上身側冰冷的佩劍,然後在照眼的銀芒中鏗然拔出。


    西戎王雖然不解其意,但本能地意識到不妙,正要下令讓山坡上的騎兵搶攻,卻見應翩翩反倒先他一步舉劍高喝:“眾將士聽令,殺!”


    “殺!”


    山穀中、山坡上,所有的人隨著他的命令發出應和聲,隨即那些山坡上的騎兵們揚鞭催馬,從高處一衝而下,卻是衝著西戎的軍隊而去!


    西戎王先是大驚,但轉瞬之間,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咬牙怒喝道:“北狄!”


    他在這裏的伏兵並非全都是北狄人,但還是按照以往作戰的老規矩,北狄負責衝鋒斷後,西戎人為中軍。


    這樣的安排,原本是為了讓北狄給西戎將士鋪路,可是便宜占的多了,總得遭報應。


    這時,前麵的軍隊帶頭,後麵的軍隊在後麵驅趕,他們就算是想有所反應都來不及,身不由己地隨著衝了下去。


    “不錯,是北狄!”


    隨眾衝下來的還有鴻雁公主,她聽見了西戎王的話,接口大聲道:“你踐踏我們的土地,驅逐我們的子民,屠殺我們的將士,憑什麽以為我們會忠心效力於你?!”


    女子清脆的聲音在千軍萬馬中顯得格外清晰:“北狄的兒郎們,亮出你們的刀劍,咱們遭受過的一切,要讓凶惡的敵人用血來還!”


    西戎王一直視應翩翩為大敵,但卻從未將小小的北狄放在心上,沒想到竟然被鴻雁公主這樣一個小丫頭給算計了,一時怒氣勃發,厲斥一聲,舉刀便向她揮去。


    應翩翩這時才倏地出劍,擋住了西戎王的刀鋒,笑著說道:“你的對手不在那邊。”


    刀劍相擊,迸濺出耀目的火花。


    他戰甲飛揚,目如星火,這樣絕世的風神與無匹的劍鋒,仿佛頃刻間便可將熱血點燃,激起沸騰的、對決與征服的渴望。


    西戎王眉峰驟然一橫,長刀掄揮而出。


    既然如此,那便一戰又有何懼?


    西戎崇尚武力,本就是強者為王,西戎王這一生當中經曆過大大小小無數次的戰鬥,也不是沒有慘敗而歸,生死一線的時候,他若是怕了,早到不了如今這一步。


    應翩翩很快感覺到了對方的強悍,他本來就不是以力量見長,可西戎王年紀大他兩輪有餘,卻仿佛越戰越勇,毫無疲累之兆,也讓應翩翩不禁暗暗驚歎。


    隻是與兩人這場較量相對的,是越來越潰不成軍的西戎大軍。


    西戎王有心想抓了穆國這名皇帝作為人質,可惜他就算暫時占了應翩翩的上風,也一時半會沒辦法將對方拿下。


    打著打著,他從容漸去,心中煩躁之意暗生。


    聽到身後將士們的慘叫,西戎王的心頭也驟然萌生出了一個以前從未有過的想法——


    “我錯了嗎?”


    他作為西戎人的王,想要成就自己的霸業,讓西戎成為最為強大的國度,讓天下人聽到他的名字莫不聞風而喪膽,讓草原上的人擁有數不盡的奴隸和牛羊。


    於是他對漢人壓榨、侵略、驅逐,掠奪他們的土地,屠殺他們的親人,嘲笑他們的軟弱。


    不得人心者,終不得天下,心中無道,眾皆棄之。


    西戎王並不明白這個道理,他甚至還保留著野獸那樣爭奪和廝殺的本能,這也注定了他的失敗。


    可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或許隱隱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卻已經不可能承認。


    “你不是我的對手!”


    他冷笑道:“今日縱使西戎戰敗,拉你賠命,也夠本了!”


    應翩翩卻揚起唇角笑了笑:“我確實不是你的對手,方才我說你的對手不在那邊,指的也不是我自己。”


    西戎王一怔,剛說了句“誰”,忽然感到身後仿佛漫溢開來一股刀鋒侵骨般的森寒之意。


    他心中一寒,驟然轉過身去,對上了池簌漠然的雙目。


    這雙眼睛,西戎王不會忘記,上次的戰局中被此人追殺的那種恐懼與慌亂,瞬間再一次湧上心頭。


    池簌隻是靜靜地騎在馬上,並沒有偷襲的意思,西戎王咬牙高喝一聲,揮刀上前搶攻。


    可是他的天命終於已經到頭了。


    池簌的身體一側,躲過了西戎王的刀鋒,隨即反手擒住刀背,迅捷一擰。


    西戎王隻覺得被他牢牢攥住的刀柄上一股大力襲來,令他幾乎難以抵禦,不得不順勢翻身,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落地的同時,他脫手放開長刀,抽出隨身短刃,厲喝一聲,縱身前撲,向著池簌又狠又快地刺去!


    “嗤!”


    是血肉被穿透的聲音,西戎王這全力的一擊甚至沒有沾上池簌半片衣角,他的胸口卻竟然已經被自己那把長刀的刀柄生生穿透。


    原本毫不鋒利的刀柄在池簌的內力下前推,又從西戎王的後心處透出,令他口吐鮮血,踉蹌倒下。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目光越過池簌的肩膀,見到了應翩翩。


    這位年輕俊美的君主,就那樣靜靜地策馬而立,凝視著自己的榮耀與屈辱,掙紮與死亡。


    他的眉目間帶著些微善化的影子,又全然不似善化。


    西戎王竭力地瞪大了眼睛,終究倒地不動。


    第161章 連角吹冰月


    西戎王一死,應翩翩就令人砍下他的頭掛在旗杆上,並且吩咐士兵們高聲大喊“西戎王已伏誅”這一消息。


    如此一來,敵方軍心大亂,西戎大軍徹底潰敗,紛紛倉皇而逃。


    雖說是窮寇莫追,但這一回的情況卻不同。


    西戎王素來強勢,又自負未至暮年,因此一直沒有真正確立接班人,反倒對他的幾個兒子處處提防。


    不久之前,他的長子日渥死在了從穆國潛逃回西戎的路上,次子阿波則因為趁西戎王病重想要掌權,被他下令處決,西戎尚且還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西戎王的位置。


    他這一死,原本就有矛盾的各部族再也無人鎮壓,勢必就會相互爭權,四分五裂,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


    於是應翩翩又派出幾支軍隊,令他們放下輜重,輕裝簡行,乘勝追擊,一路對西戎窮追猛打,一直將他們逼出了長雄關之外。


    至此戰局已經算是大獲全勝,穆國百姓飽受西戎之苦多年,聽到這一消息之後無不歡欣鼓舞,舉國相慶,京城之中甚至家家在門前擺放鮮花,以待將士們凱旋。


    應翩翩如今雖然有了皇帝之稱,但並未真正祭拜天地祖宗,舉行登基典禮,情況隨時可能有變,而如今正是回朝的最佳時機。


    當下也有不少人勸說應翩翩先一步趕回京城,把自己的位置徹底確定下來,應翩翩卻不知道在想什麽,時間如此緊張,他卻遲遲未曾表態。


    在無聲的權衡與僵持中,倒是北狄王的下落先有了眉目。


    “陛下,北狄王找到了!胡統帥掃蕩西戎殘兵時,在一處營地中發現了他和他的幾名隨從,幾人均無大礙!”


    應翩翩原本正在翻閱文書,聽到稟報之後便放下了筆,說道:“胡統帥,胡臻嗎?”


    前來稟報的士兵應了聲“是”,心中對胡臻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胡統帥不愧是在雍州駐守了十五年的人,對西戎極為了解,而且能謀善戰,不怕苦累,事事勇往爭先,在追擊西戎的過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這一次陛下說要調查北狄王的生死下落,沒過幾日,他竟然就把活生生的人給找到了,想必回到京城之後,封賞和嘉獎都是少不了的。


    北狄王沒有死,那麽大穆與北狄之間的誤會與仇怨便都有了徹底化解的餘地,聽到這個消息,應翩翩的臉上也果然露出了欣悅之色。


    聽說這些人在營救過程中跟敵方廝殺,受了些輕傷,應翩翩便親自帶了禦醫過去探望,又令下人將消息通知給了鴻雁公主。


    北狄王看起來有些憔悴,但傷勢不重,精神也還算不錯,麵對應翩翩時也表現的十分恭敬沉穩,認真叩謝了應翩翩的救命之恩。


    鴻雁公主得到應翩翩的準許,原本也一直在附近一帶搜尋北狄王的下落,所以得到消息之後很快便趕到了,見到北狄王,不禁喜極而泣。


    她礙著有外人,隻能強忍著激動,應翩翩便帶著人先出去了,留給父女兩人相見的空間。


    他這才詢問胡臻當時北狄王獲救的情況。


    胡臻立下了汗馬功勞,倒還是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也不表功,隻是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臣原本並非是去尋找北狄王,而是奉陛下之命各處搜捕通敵奸細,卻無意中看到兩人形跡可疑,於是帶著人追了上去,沒想到竟發現北狄王被他們藏在了此地。”


    應翩翩點了點頭,問道:“依你看,這些人的目的為何?”


    胡臻沉吟道:“北狄王身份特殊,他們將人擒住之後卻還藏在這裏,實際上是冒著風險的。依臣之見,多半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挑起北狄與穆國矛盾,或是要挾北狄繼續作戰,才會如此。”


    應翩翩點了點頭:“好在如今西戎敗退,北狄王未死,邊關應該也能太平幾年了。胡統帥的功勞朕都記在心裏,回京之後,定當嘉賞。太皇太後知道了,必定也十分欣慰。”


    聽應翩翩提到太皇太後,胡臻心頭一跳,不禁悄悄望了應翩翩一眼,見他麵帶淺笑,瞧上去倒仿佛真心實意一般。


    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從一開始應翩翩未曾登基,朝廷上便一直有三種呼聲,支持的皇帝人選分別為黎清嶧、應翩翩,以及太皇太後垂簾聽政,輔佐太子那個尚且說不清楚話的兒子。


    後來黎清嶧態度鮮明地支持外甥上位,同應翩翩一起驅逐西戎軍隊,但他們在這裏艱難迎戰,京城那邊卻遲遲未曾表態,也不派兵支援,態度十分曖昧。


    太皇太後有了親子,又在垂簾聽政的巨大誘惑下,如今未必再跟應翩翩是同一條心,而胡臻作為她的兄長,地位也就十分尷尬了。


    都說居上位者都要喜怒不形於色,應翩翩總是這幅笑吟吟的樣子,卻又讓人永遠都摸不透他話中深淺,看破多少,倒確實是塊當皇上的好材料。


    胡臻道:“陛下過獎了,這都是臣分內之事,臣做這些隻為忠於陛下,不負職責,至於其他身外榮辱,並不重要。”


    應翩翩道:“胡統帥忠肝義膽,朕是知道的。你也辛苦了,讓人瞧一瞧傷,下去歇著罷。”


    胡臻躬身告退,這時,鴻雁公主也已經走了出來。


    她的腳步有些遲疑,應翩翩還是聽見了聲音,回頭問道:“北狄王可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嗎?”


    鴻雁公主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隻是太過疲累,睡著了。”


    應翩翩含笑道:“那就好。恭喜公主得償所願,雲破月明。”


    鴻雁公主沉默片刻,目光向著應翩翩的胸口處一掃,道:“對不起。”


    她的聲音快而輕,應翩翩揚一揚眉頭露出詢問之色,卻見對方已提起裙角向他拜下,低頭道:“臣女無知,先前誤會了陛下,甚至傷及龍體,如今慚愧不已,特向陛下請罪。”


    應翩翩抬手道:“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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