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才主動打招呼,“兩位賢弟,為何還沒離開?”


    縣城那邊,其實離開的人,不少了。鄉下這邊,離開的倒不多。不是不想離開,委實沒有地方可去。


    哪怕是有小道消息已經傳瘋,無非換來個哈哈大笑,還是很少有人相信。


    安穩歲月不多,安穩難得。


    “張兄為何也沒離開?”


    “吳縣令說了,匪人神出鬼沒,專找勢單力薄的人下手,呆在安豐縣,才是安全的。”


    “匪人?就他?信?”


    張秀才搖了搖頭,“出去的,也沒好下場。”


    李西山還是不願相信,“盧大戶家,人可不少。”出去的人,也沒有證據都遭了毒手。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張秀才歎了口氣,根本不是可憐盧大戶,卻拍了拍自己的衣袖。


    也多虧是李西山,要是別人聽到,恐怕就以為張秀才是在這裏幸災樂禍。


    “盧大人家也有沙龍?”


    李西山問得直接。其實也沒什麽好忌諱的,安豐縣,人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劉家那條沙龍幾天前也被扔進黑沙江中,劉家人,在盧大戶之前就遭了毒手,更不要說那勢單力孤的淘沙人。


    “真沒想到,招惹禍端的,竟是家中最珍貴的寶貝。”李西山嘖嘖幾聲,“禍福相依呀。”


    “你見過?”


    李西山趕緊搖頭,你張秀才可千萬別不信啊,那妖怪不會因為我李西山找上你張秀才的。


    李西山使出吃奶的力氣搖頭,張秀才就把小板凳拿在手裏,指了指石桌,“那邊坐會?”


    竟然沒有攆人,李西山自然萬分樂意。


    石桌就是棋盤,本來就有兩個石凳,這樣,三人就都坐下了。


    張秀才、李西山分坐兩旁,楊見山坐在小板凳上。


    張秀才一時間沒了話說。


    李西山撓了撓頭,“還有人來上課?”


    “來不來都一樣。”


    “怎麽說?”


    “沒心思講課,來的學生,也是自己看書寫字。”張秀才有些無可奈何。


    律法書架上的那些書,被翻動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對學生們來說,是好事。


    李西山伸著腦袋往學塾裏麵看,關著門,看不到什麽,也沒有讀書聲,偶爾聽到翻書聲,很輕。


    “都在看書寫字,就是別弄出動靜。”


    “多少人?”


    “除了之前離開的幾個,都在。”張秀才神色自然。


    李西山楞了一下,很難得了。安豐縣都這樣了,還能有學生來上學塾,此其一難得;這麽多人在學塾裏學習,幾乎聽不到什麽動靜,此其二難得。


    “張兄不擔心出事?”


    張秀才搖了搖頭,“都是鄉下孩子。”


    李西山點了點頭,“那就陪張兄多坐會?”


    張秀才猶豫了一下,說了句不相關的言語,“這太平盛世,千年難遇,王朝之強盛,也算是可遇不可求了。”


    李西山瞪大眼睛,身體微微前傾,“聖主英明,恩加海內,群臣協力,澤被蒼生,你我這等升鬥小民,也算是受益頗多。”


    李西山不禁歎一口氣,“可惜讀書人還是多了些,像我和張兄這等飽讀詩書的讀書人,難免泯然眾矣。”


    張秀才深以為然,使勁點了點頭。


    一隊鄉勇拿著大刀長矛列隊走過,看了眼石桌旁三人,沒說什麽,就離開了。安豐縣兵器庫武備充足,再招一些兵勇,也夠用。


    在這隊兵勇看來,這三個人,都是外鄉人,沒什麽本事才來這偏遠窮苦的地方。


    按說現在應該不宜入伍的,事實恰恰相反,兵餉增加了好些不說,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聽說安豐縣兵勇折損的消息,所以,當了兵勇的,反而更安心。


    兵和勇,自然是有分別的,隻是吳縣令是個厚道官,把鄉勇薪水用縣裏收入補充了一些,差別就沒那麽大了。


    用吳縣令私下的話說,孫秀才要是泉下有知,應該能欣慰一些。孫秀才確實為鄉勇給吳縣令進過言,吳縣令也覺得有道理,卻沒覺得有做的必要。


    兵勇剛走過去,就有三顆腦袋在門縫裏露出來,其中就有老舟子孫子小虎。


    還有一個,李西山也記得,就是那個子大、拳頭大、嗓門也大的王大牛。


    另外一個個子最小,眼珠烏黑,最先看到李西山楊見山兩人,還和李西山對視了一眼,一點也沒有怯場的樣子,是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個如今長得不怎麽樣的小女孩有一個如詩如畫的名字——柳四月。


    三人伸著脖子看了一會,孫虎、王大牛結伴跑進茅房,好一陣稀裏嘩啦。然後,又匆匆回到學塾,關好門。


    看著三人樣子,李西山很吃驚,“他們今天晚上回不回家?”


    “自然要回家,家裏大人也不放心。”


    “看天色,有些晚了吧。”


    張秀才看了眼天色,“還早,”張秀才神秘一笑,“兩位賢弟來得巧,昨天,鄭大官人送來砍好的幾塊大骨架,不少,幹脆今天煮了吃,也把那幾個學生留下,都解解饞。”


    李西山就要站起來致謝,被張秀才按住,“不要客氣。”


    李西山就不好再推辭。


    張秀才趕忙進學塾,搬出爐灶,放了一口大鍋,看樣子,學生們以前也在這裏吃過。


    張秀才是行家裏手,添水生火,洗了豬骨放進鍋裏,嫋嫋炊煙就在學塾門前飄出很遠。


    火光照映下,豬骨肉的香味漸漸溢了出來。


    “張先生!”


    就在三人圍著大鍋火爐忙活的時候,被人喊了一聲。


    “見山?”


    張秀才看了好一會,才看出來從黑窟窿咚的小路推車過來的,竟是老舟子。


    一開始,老舟子是有些意外,不過轉瞬間,已經看不出來。


    李西山還未怎樣,楊見山已經跑了過去,“孫爺爺,您怎麽來了?”


    老舟子推了滿滿一車成袋的糧食,一麻袋一麻袋堆起來,看起來,可不輕。


    “老爺們給了好政策,小虎爹爹成了真正的英雄,給了不少獎勵。縣裏糧食富餘,價格比郡城低了不少,老頭子閑著沒事,就琢磨著賺點錢花。”


    橫江擺渡,還是要做,手裏有了餘錢,做點行商生意,也未嚐不可。


    話是這麽說,其實孫老爹第一趟生意,還沒開始。


    這一車糧食正對著學塾門口,在街上看起來,把學塾門好巧不巧擋了個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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