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遠也為自己剛才的念頭抱歉不已,委實懷疑錯了人,誰都有可能,楊見山不可能,這片天地的變化,呂靜玄說過,隻有在玉瑩崖上,才能看得更清楚。


    數百年間,武夫第一人大多死在了掌門師尊劍下。顧清遠也多有出劍。前來玉瑩崖送死的,其實都不算出類拔萃,尤其是就根骨來說。


    顧清遠歎了口氣,少年楊見山這一次,和上一次相比,委實是太相似了。少年郎那一次說不用等了,結果如何,也就是人家一腳的事。


    一腳之後,楊見山躺了三天。


    “不就是再躺幾天嘛!”李西山看都不看顧清遠,趕忙轉過身給楊見山加油鼓勁。


    顧清遠也實在不知道如何勸說。


    “要是能回來,玉瑩崖這邊的酒水,能不能隨便喝?”李西山咬咬牙,把自己的非分之想說了出來。


    這就是李西山最想要的的東西了,也是這片天地最好的東西了。


    要是問純陽宮還有沒有更好的酒水,就怕會傷了顧清遠自尊,做人也有些不厚道。


    那些道法口訣,聖人典籍,哪怕是那本拓本《五千言》,李西山真的沒什麽想法。


    顧清遠差一點脫口而出,點頭答應,然後硬是把到嘴邊的話咽回來,眉頭就下意識皺了起來。


    李西山一咬牙,“還是這百人榜上之一,不用你跟著。”李西山把胸脯拍得震天響。


    顧清遠臉色極差,看了一眼傻子一樣的楊見山,顧清遠嘴角不住抽搐。這份九十九人的百人榜單,是提醒楊見山避開這些人的。


    李西山實在沒辦法,退讓一步,“楊見山可以隨便喝,我不能喝醉。”


    顧清遠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都隨你。”顧清遠就不看楊見山了。


    顧清遠下定了決心,繼續等下去,真就不操心了,呂靜玄都離開幾百年了,不也都過來了?


    顧清遠在玉瑩崖等了整整一天,就在實在等不下去要去找人的時候,李西山背著楊見山上了玉瑩崖。


    李西山滿臉喜色,楊見山比第一次被顧清遠帶回來的時候還慘。


    顧清遠壓下問李西山問題的衝動,把昨天剩下的半壇酒遞給李西山。


    五天後,楊見山坐在石桌旁喝酒,李西山坐在旁邊,期望著楊見山少喝點。


    顧清遠剛從山上山下采了鬆花、杏花、桃花什麽的回來,把釀酒需要的器具在玉瑩崖上擺了滿滿一地,好在溪澗水長年不斷且水質極佳,顧清遠不緊不慢,按部就班,李西山想幫忙,又怕幫了倒忙,真就屬於在那裏幹著急了。


    李西山這兩天敞開喝,也不過喝了一壇多,再要的時候,顧清遠就說隻有一壇了。


    李西山確實沒想到,顧清遠這幾天都未飲酒,還以為顧清遠已經喝厭了自己釀的酒水呢。想想楊見山那副淒慘模樣,李西山沒好意思和顧清遠搶,就按顧清遠的意思,留給楊見山了。


    說到底,還是怪李西山自己,那時候也沒問清楚這邊還有多少酒水。不過,好在顧清遠是個厚道人,願意現在就釀。


    李西山又把楊見山背回玉瑩崖七次之後,實在不願去問顧清遠了,也不用再指望楊見山少喝點,反正也沒酒了。李西山雙眼無神,靠在玉瑩崖石壁上,半躺著。楊見山被胡亂扔在旁邊。不過,也不能不回來,萬一酒釀好了呢。


    顧清遠依然一絲不苟。除了釀酒,還要炒茶製茶。


    李西山沒酒喝,脾氣很衝,要喝濃茶降火。楊見山也慢慢練出來了,酒量見長,一頓兩盞酒,似乎已經不能滿足,而且躺在那裏的時間漸漸變短。


    果然,一夜之後,楊見山顫巍巍站起來,走向石桌,晃了晃酒壇,依然是空的。


    顧清遠眉頭緊皺。


    李西山倒是看開了,總算有人陪著自己難受。


    顧清遠猶豫了好一會,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走進石洞,然後拿了一壇酒,遞給楊見山。這壇酒,被顧清遠帶回玉瑩崖就藏進洞中了,實在沒臉拿出來。


    李西山湊上來,然後就看到楊見山皺著眉頭咽下一口,李西山就釋然了。這酒水,李西山喝過,還不如在這邊喝茶,一股子黴酸味,要不把人喝出毛病來,那才怪。曾經滄海難為水,這樣厚臉皮的說法都能被世人接受,楊見山都喝過那麽多好酒水了,嫌棄這酒水,很正常。


    顧清遠倒也沒想著糊弄人,就是這邊最好的酒水了,除了顧清遠在玉瑩崖釀造的酒水之外。以前,顧清遠從來沒有在玉瑩崖之外買過酒,這次擠出時間拿回來一壇——顧清遠確實沒錢,不需要,也不願用。


    這邊的人,如何把這酒水喝出這般神韻的?這酒水,真不是一般貴,而且在這邊,更不是一般難得。


    顧清遠實在沒辦法,趕忙跑到玉瑩崖山洞裏,把幾個壇子很小心地調轉方向,還要再等等。


    顧清遠出了石洞,到崖下,在一株桃樹下,挖出一壇酒,輕輕晃了晃,搖了搖頭,又埋回去了,不過這一壇,即便到時候能喝,也會被埋怨的。


    玉瑩崖旁邊的石壁上,還有幾壇,就更不抱什麽希望了,熟得更晚。


    還有一些茶葉,也到采摘的時間了,采來之後還要晾茶、搖青,實在是忙得很,不比釀酒省多少事。


    日頭初生,尚未露臉,朝霞漫天。顧清遠早在茶樹下等著了,第一縷陽光照射過來,和日頭完全露出之間,是采凍頂茶的最佳時機,其餘時間,顧清遠是不會到這棵茶樹下采茶的。


    雲霧茫茫、朝露濕雲鬢······顧清遠不是呂靜玄,不願多想。


    李西山在玉瑩崖畔,憑欄遠眺,看著朝陽升起,憂愁按捺不住湧上心頭。


    以前,聽人說過一句話——天下憂愁一大碗,一飲而盡,莫與人分。


    李西山聽說之後,搖了搖頭,勸說一句,吞下憂愁如釀酒,時間愈久,愈加醇厚,不如一吐為快,與人分享,共銷此愁。


    那人也搖了搖頭,就不理李西山了。無非以前聽太爺爺說過的那句話——不舍即不得。說再多,無非是新愁換舊愁,更有可能,舊愁未去,又添新愁。


    李西山看那人不好糊弄,就真的閉口不言了。世間事,世間人,都相似,卻難相同。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無非是各說各話,各表各心。一個不小心,別人正說傷心事,自己卻笑出聲來,就尷尬了。


    下了一夜雪,那人渾身被厚厚的雪覆蓋起來,要不是忽然睜開眼,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李西山都不知道自己腳下大樹的橫枝上,還坐著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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