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淵看著戶部尚書眼底的驕傲,便是知曉了他的意思,但他卻並未想對他們妥協。


    因著江南總督拿出的那份賬簿,便是戶部尚書派人九死一生提供的,盡管他隻是一個皇子,但終究會被裹挾。


    他一向以利益為重,莫說是自己的正妻之位,便是傷害他的身子便也無所畏懼。


    但在畫舫中他的心底卻是有了些許慌亂,不知這從何而來的內疚感。


    他僅僅是虛與委蛇了一番,想著與她淺聊一番,幾個月後再尋些緣由,或是再納妃時使些手段,不能促成此段婚事。


    忽然裴淵想起那日,明枝早早便備了一桌他愛吃的菜色,還專門穿的分外隆重,就連她一向不愛戴的珠釵也戴了許多。


    但她的身子才將將好了許多,甚至連頭痛都時不時的在犯,也許她端坐桌麵上滿心期待的等他歸來。


    他卻爽約了,還換了一襲華貴的常服去赴約。


    當明枝噙著淚花滿是委屈撲進他的懷中,聲音中滿是委屈地詢問著脂粉的主人時。


    他竟然隻是四兩撥千斤一般隨意地糊弄了過去,現在想來她定是十分在意的吧。


    想到此處,裴淵感覺自己的心底滿是酸澀,就連心髒也在微微刺痛,他不自覺地輕撫著胸口,恍惚地看著剛才明枝揮手的方向。


    聞婉性子卻是分外的雅淡,她看著裴淵晃神的樣子,卻隻是柔和地詢問著情況。


    戶部尚書的嫡女聞婉是京城最端莊賢淑,溫文爾雅的姑娘,幼時同與府邸公子一同進學,誰料卻被夫子大加讚賞,


    詩書禮樂皆是精通,在與各位夫人小姐的聚會中其儀態舉止具是上乘,甚至還未及笄便幫著母親管理諾大的家宅。


    到了及笄之後,她的親事總是一拖再拖,誰知當她在十七歲這年卻遇到了裴淵,本以為他如同傳聞中一般怯懦。


    誰料交談一番後,才知他是心中有溝壑,胸中有江山之人,以她淺薄的學識便能斷定他定是這天下的主人。


    更何況他為人溫和,莫說現在是一個小小的皇子,若是他一朝成為了江山的主人,她便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女子


    她本就知道裴淵有一得寵的侍妾,但母親自幼對她的教導便是別在乎這些醃臢玩意兒,更別說這男人都是喜新厭舊,若是她日日生氣,那後宮中的妃嬪豈不更多。


    但今日裴淵竟然對她分外的冷淡,頻頻愣神,聞婉卻是分外不滿,但她一向以賢良淑德為準則,隻得詢問。


    在聽到她的呼喚後,裴淵收斂了眼神,雖然今日穿著一襲玄衣分外淩厲,但嗓音卻是依舊溫和地說道:“姑娘可有選好。”


    聞婉見他短暫地便恢複了原狀,便以為他是憂心於朝中之事,應道:“殿下若是還忙的話,我們便離去吧。”


    裴淵卻是徑直地到珍寶閣的掌櫃麵前,彬彬有禮地說道:“把這位姑娘挑中的這幾款頭麵都包起來。”


    聞婉卻是一愣,這未免也太過貴重了,珍寶閣的珠釵本就昂貴,每支都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設計,能有一珠釵都是分外欣喜,莫說是這般多的頭麵。


    她婉拒道:“不必買這般多。”


    裴淵隻是淡淡地應道:“無妨。”


    日後他便不會再見她了,就當是給予她的補償罷了,盡管這京城也並未談論起他的正妃之事,就當是買一清淨。


    而不知情的聞婉心底已然異常的欣喜,甚至對裴淵的喜愛也多了幾分。


    她隨手從中取出一套,遞給裴淵,溫柔地說道:“既然殿下這般客氣,就莫怪小女子借您的情,還勞煩您把此物送給妹妹,畢竟日後還在日日在長華宮相見。”


    裴淵聽到此話一愣,眉眼微垂,便知曉了聞婉的話外之音。


    因著當初在宸華宮為了使得皇帝察覺不到他的野心,專程破了規矩帶著明枝赴宴,甚至還在眾位朝臣貴婦之間假意宣出了他對明枝的情意。


    甚至全然不顧她可能會被皇帝處死的結果,就那般隨性的帶著她去,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終究是使她被郭貴妃在眾目睽睽之下羞辱。


    他已然記不起當時究竟發生了何事,但隻記得明枝渾身是傷,帶著啜泣聲窩在他的懷中,甚至都未怪罪他使她遭受這般苦難,卻在緊張著他被皇帝砸破的鬢角。


    真是愚蠢,愚蠢到現在竟然沒了性命。


    因著皇帝遇刺一事事關重大,處置明枝的消息卻是並未傳出,而聞婉為了討他歡喜,還專程贈與明枝一套。


    他袖下的手指緊攥成拳,喉結在上下擺動,似是想說什麽,但時機不對,他不能在這時候就棄了聞婉。


    他已然壓製不住心中莫名的酸脹,隻得拿起手邊的頭麵,裝模做樣地說道:“聞姑娘,朝中還有些許事並未處理,我派人把你先送回去,我便先行一步了。”


    聞婉以為猜到了裴淵心中地憂心事,便端莊地應道:“不牢殿下費心了。”


    看著聞婉的車架已然離去後,裴淵強撐的精神便愈發的脆弱,甚至恍惚地連身子都在左右搖晃。


    文舒趕忙攙扶著他的小臂,裴淵眼中卻分外不滿,他怒發衝冠,甩開衣袖,便腳步虛浮地朝著一個位置走去。


    中欒街一向是這京城中最繁華的地方,人流湧動,摩肩接踵。


    裴淵的腳步雖然踉蹌,卻速度卻是分外的快,文舒怕他再出現幻覺,卻怎麽也追不上去。


    裴淵一人行在這街道上,看著周圍的店鋪雖是熟悉但有帶著些許陌生。


    他側目想要看著明枝的身影,但卻怎麽也尋不到,他張望了許久也沒有看到她。


    想起明枝一向調皮,也許是她又溜走了,上次就是這般仿若脫韁的小馬駒般歡快。


    耳中小販的聲音,路人呼喚親朋好友的聲音充斥著他的腦海,甚至愈發的吵鬧,他的頭愈發的脹痛甚至連神智都恍惚了許多。


    “殿下,我們去買些話本好嗎?”


    倏然間,明枝的聲音壓過了周圍的嘈雜之聲,仿若天家仙樂般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裴淵慌張地在周圍尋著,卻怎也尋不到,甚至周圍的路人都躲離了他的周圍。


    轉頭看去,怎料牌匾上的四個大字映入了他的眼簾。


    李氏書坊。


    -


    當文舒尋到裴淵的時候,他的神智似是沒有什麽問題,與書坊掌櫃的交談也一如既往,隻是買的東西卻是昭示了他現在的不同。


    麵前姑娘家喜歡的話本子卻是堆了半人高。


    書坊的掌櫃卻是熟悉這位大主顧,搓著手,諂媚地說道:“這位公子可真疼夫人,上次還帶著夫人,這回竟是自己前來了。”


    裴淵眉目間都是溫和,他嘴角淺笑道:“她不知跑去了何處,我便替她買了這些。”


    盡管與人溝通沒有問題,但文舒卻是察覺出了裴淵現在的不同,不知這算是更嚴重了,還是情緒輕了幾分。


    若是之前隻是出現了幻覺,他先是同幻覺中的明枝談情,而後便與她爭吵,氣極了還會傷害自己的身體,就如同今日在威武將軍府中,錯認了侍女。


    現在卻仿若沒有了幻覺,僅僅是覺得明枝還活在這世上,難道他在演戲嗎?


    文舒不敢喚裴淵,隻是默默地拎起他買的話本,搬到了馬車上。


    -


    回宮之時,天邊的雲霞已然染上了些許緋紅,甚至照到宮牆上都是分外好看。


    裴淵的心情卻是出奇的好,他側目看著文舒搬運著手中的話本,心中卻滿是歡喜。


    方才他們在中欒街分散之後,她定是隨著馬車先回到了長華宮。


    今日雲霞這般絢爛,她定會穿著一襲緋色繡滿百花的衣裙,隨著看門的老李頭端坐在宮門的石階上,做了一盤梨子糕,托著腮,欣喜地等他回來。


    若是見著他買了這般多的話本,眼中定是如同天邊星辰般閃爍。


    想到此刻,裴淵不自覺的便淺笑了出來。


    忽然一道不善的聲音出現在了他的耳邊:“老三,哥哥真是佩服你。”


    瑞王那令人厭煩的聲音出現了裴淵的耳邊,原本在嘴邊的淺笑便收了回來,眉眼中滿是厭惡地看著他。


    “還請皇兄讓開。”


    重奪盛寵的瑞王卻是分外的高昂,仰著頭顱便不願讓他過去,話語滿是挑釁之意:“還得多謝你那小美人,若不是她,父皇也不會讓本王這般快得回到朝中。”


    此時裴淵腦中滿是混沌已然不知瑞王所言究竟為何意,但文舒卻是察覺了瑞王的畫外之音。


    這一路上他已然知曉了裴淵現在的潛意識中還不承認明枝已然去世,若是被瑞王一朝揭曉,那後果可是不可估量的。


    他趕忙放下手中的書冊行禮問安:“王爺,我家殿下今日身子不爽,來日長華宮定會備上厚禮賠罪,我們便先行離去了。”


    瑞王卻是趾高氣昂根本不停文舒的話,他仿若街邊流氓一般,一腳踹開了他們身側的書冊,包裹書的宣紙散開之後,誰料裏麵竟是一堆話本。


    瑞王先是一愣,隨後見著裴淵眼底的寒意要殺死他一般,忍俊不禁,仰天長笑道:“莫不是你還有看這女兒家話本的習慣,現在裝著這副深情給誰看。老三啊老三,你竟然在宮中藏匿罪臣之後,幸虧父皇已然處死了她,要不然你這小命都難保。”


    裴淵原本因著瑞王踢到書冊而分外生氣,誰料聽到他的話,卻是笑了出來,不屑地說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明枝分明還在長華宮。


    瑞王卻是察覺了裴淵的不對勁,他眉眼微縮,試探性地說道:“你難不成瘋了?醒醒吧裴淵,你那侍妾已經死了一月有餘。”


    裴淵卻是楞在了原地,眉目之間滿是困惑,甚至還帶著些許迷茫,這是瑞王在裴淵長大之後便很難看到的神情了。


    竟是瘋了。


    瑞王一想到自己這個弟弟總是愛與他作對,輕咳了一聲後,嘴角微勾道:“真是可憐清秀的美人,那時我還派人去看了一眼。嘖嘖嘖,七竅流血當真是血淋淋,臉都是一片紫青,當真是駭人,她身上貴重的珠釵以及那衣裙上的刺繡都被人撕扯地七七八八,侍衛仿若拎著死狗一般把她扔到了亂葬崗。”


    他已經竭盡所能地描述出當初的場景,本以為裴瑜是鐵石心腸,與他這般久的床榻之人被毒死竟是一點事都沒有,誰成想他竟是瘋了!


    裴淵聽著瑞王的描述,眼眶愈發地泛紅,緊攥著衣袖的手指已然發白。


    此時他的腦海中仿若有著兩個小人在不停的爭吵,一個在大喊著瑞王在騙人,枝枝分明在長華宮等著他回來,他今天清晨在威武將軍府還見到她了,而另一個卻是冷言冷語地說著明枝早就死了,被他殺死了。


    他的腦袋似是承受不住這般吵鬧,他捂著頭,踉蹌地衝倒了瑞王麵前。


    隻見他的眼底已然布滿了血絲,凶猛地扯著瑞王的衣領,低吼道:“你再說一遍,她已經死了!”


    裴淵這般便是如同瘋狗一般,但瑞王卻是毫不害怕裴淵,他輕撫著裴淵手下的衣領,淡淡地說道:“你若是瘋了,就別礙著本王的路。就算是再說一邊又何妨,你那小侍妾已經死了,沒有了,懂嗎?”


    第三十六章


    瑞王的這番言論使得在暴怒邊緣的裴淵瞬間冷靜下來, 他木然地看著瑞王,腦中似是還在思索著這句的意思。


    不,不會的, 她不會死的。


    他的眼中充滿了迷離和慌張,就連手中的力氣也少了幾分, 周身仿若置身於數九寒天之中, 手指滿是冰涼。


    瑞王見他這番情景,不由地笑出了聲, 聲音中甚至帶著些許狂妄:“裴淵, 你若是真瘋了,哥哥可是會心疼的。”


    若是厭惡一個人的時候, 那便是怎麽看他都覺得分外討厭。


    裴淵就是這般。


    現下他看著瑞王的嘴臉卻是分外的醜陋, 就連他說話的聲音都分外刺耳,他也顧不得平日在宮中一貫溫和的偽裝, 抬手一掌便打向了瑞王的胸脯。


    在一瞬間,瑞王仿若秋日的落葉般被擊倒在地, 他的臉色瞬間泛白, 肋骨似是被他打折, 身子一動便隱隱作痛。


    他扶著胸口緩緩坐起, 眉眼之中滿是震驚,就連身子都在止不住的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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