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徑直地走了過去,抬手便扔了她手中的飯碗。


    被砸了飯碗的鐵錘娘憤怒地看著明枝,站起身來便要與她拳腳相對:“你這死寡婦,竟然敢砸了老娘的碗。”


    明枝嘴角微勾,譏諷道:“這人說閑話多了,可是會有報應的,聽說你那不爭氣的兒子看上了勾欄舍的姑娘,你兒子約莫三十了還未成親,就你還把他當成寶。”


    勾欄舍?


    圍坐在周圍的婆子們聽到此話後,有人嘴角微勾,更有甚者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因著鐵錘娘的爹便是這村中的村長,她自幼便是趾高氣昂,不是罵這家的男人,便是罵那家的姑娘。


    一向敢怒不敢言的村婦們,看著鐵錘娘落荒而逃的樣子卻是開懷大笑。


    其中一個瘦弱的村婦,小聲說道:“你得罪了她,日後在村中的日子便不好過了。”


    明枝低眉笑道:“我約莫要離開此處了。”


    裴淵已然發現了她在何處,莫說時不時來糾纏,便是來打擾也是分外困惑,還不如趁早離開此處。


    -


    裴淵感覺自己的心髒仍在隱隱地抽動,被文舒攙扶著躺在客棧的床榻之上,眉目之間雖是有著淡淡的擔憂,但嘴角卻是微微的勾起。


    “文舒,她真的活的。”


    “是的殿下。”


    裴淵忽然想起明枝方才說她已然嫁人了,眉目之間的寒冽似是要冰凍了整個屋子。


    明枝說得沒錯,他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若嫁給了那個農戶,那便派人殺了,小女孩倒是可以留著。


    明枝隻能是他的,若是她不走,那便迷昏帶走。再喚宮中人把長華宮妥善修葺,這樣她永永遠遠地可以陪在他的身側,就算是籠中雀又何妨。


    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得陪他在冰冷的陵寢之中。


    他衝著文舒緩緩擺手,吩咐道:“去查查枝枝究竟嫁給了誰,還有這些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文舒應後,便離去了。


    裴淵看著窗外的落日,忽然想起了與明枝第一次相見那日,兜兜轉轉他們再次相逢了。


    一夜未眠。


    裴淵若是查出了安安是他的女兒,把她抱走怎辦?


    想到此處,明枝心底的不安使得她一夜未眠,看著女兒熟睡的臉頰,除了這雙杏眼,三庭五眼竟是與裴淵別無二致,若是長大些便會越發明顯。


    老話常說:“女娃總是會多像父親一些。”


    她的安安卻是連性子都像了裴淵,聰慧中帶著些許偏執,喜愛之物定要牢牢護著,不喜之物便是送她也不會要。


    看著她因著炎熱而踢翻的小被子,似是要醒來一般。


    明枝拿起手邊的蒲扇,輕柔地扇著微風,暗念道:“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天邊既白,明枝便把女兒早早喚醒,拿起早已準備的小背簍,把幼小的她背在身後,上了山。


    就在明枝前腳剛走,裴淵已然行至了她的院落前。


    他今日專程穿了一襲竹青色絲綢長袍,同色的發帶和發冠也是分外雅致,儼然是一副翩翩君子,芝蘭玉樹的世家公子樣貌。


    還未行至門前,他緊著捏著手中的信箋,心間卻是分外的緊張和欣喜,他側目問向文舒:“孤可有不妥之地?”


    文舒自知殿下所言何事,他奔波了一夜先是給殿下尋了雅致的衣衫和發冠,又暗探了明枝這些年的近況。


    就在臨出客棧前的一盞茶時間內,他已然照了三回鏡子,就連問話也問了五次。


    “殿下,自是人中龍鳳,今日卻是愈發俊俏。”


    裴淵深吸一口氣後,懷著惴惴不安地情緒,敲響了明枝院落的大門。


    手中的信箋已然查清了明枝在這江南小鎮的過往,她剛來此處便帶著還在繈褓中不會哭的啞巴女孩,這幾年也並未成親,也並未嫁人。


    就連幫助她的農戶,也是她在三月前認識的。


    想到此處,裴淵心間隱隱有了一個期待,他已然死去的心髒似是重新在胸膛中跳動,既然沒有成親,那他們便可以繼續。


    想起對他天然親近的小女孩,他甚至在想:“既然明枝康健的活了下來,那安安會不會是他的女兒?”


    她那麽小,那麽軟,甚至還未到他腰間。


    想到此處,裴淵的情緒似是愈發的高漲,盡管眼中雖有淚花,但終究是欣喜的。


    但斷斷續續的敲門卻沒有人開,裴淵狹長的眉眼微眯,一把便推開了房門。


    隻見裏麵卻是空空蕩蕩的,甚至連人影都沒有。


    此時他的心仿若從高台之上直跳而下,就連嘴角噙著的笑容也消失殆盡。


    文舒看著屋內的物什還都在,趕忙說道:“殿下,主子身上沒有多少銀錢,她的東西還都在。”


    倏然間,還未等他回話,一個黑衣人跪在了裴淵的麵前:“主子,今日江南總督邀您在平洲城密談匪首之事。”


    裴淵眼神滿是留戀地看著此處,在離去前吩咐道:“看著此處,若是有人回來,速來報我。”


    -


    夜已漆黑一片。


    明枝在深山中獵戶曾經居住的茅草屋中躲了一日,盡管那裏已被她擦拭得分外幹淨,但安安的身上仍是起了不少紅色的疹子,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望著她,還時不時地撓著自己的身體。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還是要麵對。


    明枝給安安換了一襲幹淨的衣裙,把她塞進香暖的被窩中,輕拍著她的後背,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調。


    在月光的照耀下,在林中瘋玩了一日的安安便陷入了睡眠。


    她緩緩地閉上寢室與正堂之間的房門,拿著一個錦繡的盒子,給自己倒了一碗茶,便緩緩地坐在了木凳上。


    靜候那意料之中的客人。


    吱呀--


    隨著這扇破舊的木門被不停的被推動,明枝看著木門上修長而又帶著些許慘白的手指,心間卻是有著些許怨懟。


    當木門全被推開的時,裴淵身著深藍色繡銀絲廣繡的長袍,頭戴一支白玉發釵,藍色的發帶和其餘的頭發都散在了身後,麵冠如玉,芝蘭玉樹,泛紅的眼眶,久久地凝視著她。


    他似是沒有料到明枝正端坐在堂前靜靜地等著他,但轉念一想,明枝本就是聰穎的性子,怎會不知他的所為。


    明枝看著裴淵身著的衣裳具是她曾喜愛的那般,便知曉了他今日來的目的。


    “想必太子殿下已經把我調查清楚了。”


    裴淵眉眼低垂,頷首應道:“嗯,隨我回京。”


    “殿下和那戶部尚書的嫡女沒有成親嗎?若是有了正妻,何至於糾纏與我,就當我死了。”


    裴淵在聽到此話時,瞳孔一震,此事並未流傳開,他反問道:“你如何知曉?”


    明枝卻是被此話氣笑了:“殿下如今敢做不敢當了嗎?”


    “不,當初皆是權宜之計,我並未有娶她的意願,皆是為了拉攏戶部尚書,當初扳倒瑞王,他功不可沒。”


    “所以,還在圍獵場後的山林間與她幽會?”


    明枝說完後,看著裴淵的麵容,心底的怒火便止不住的往上湧。


    裴淵自知自己錯了,絲毫沒有狡辯,隻是靜靜地聽著明枝的質問。


    他一向低沉的聲音此時也帶了些許沙啞:“是我對不起你,自從你走後,我總是會出現幻覺,似是察覺到你還在。如今卻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你了,你可知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發誓,若是一朝登基,這後宮中不會有任何的女人。”


    明枝聽到此話後,淡淡地說道:“殿下嘴中說出的話,從不做數。”


    裴淵忽然想起什麽,低聲問道:“安安是我的女兒嗎?”


    明枝卻是笑了:“不是。”


    還未等裴淵回應,明枝便再次說道:“當我得知自己懷有身孕的前一刻鍾,卻看到了孩子的爹在與別的女子幽會。這本是個滿心歡喜的事情,就算它是庶出的孩子,我也不在乎,因著這是我慕家的下一代。我甚至還拿了保胎的丹藥想要它長久地能在我的小腹中。”


    “真是好笑,你的幕僚指鹿為馬的本領也是厲害,保胎藥竟是可以說成毒藥。那毒藥被灌到我的喉嚨時候真苦,仿若吞了火炭一般,真是灼人,身體裏的每一處都仿若被攪碎,重建,再攪碎,再重建。我那時絕望地想,你看看我,救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子。”


    “皇權就這般誘人嗎?我甚至都感受到孩子在我的小腹中緩緩流出。殿下,你還記得龍帳中的那一灘血嗎?接受現實吧,它早就隨著當初的明枝一起死去了。”


    明枝唇齒輕啟,硬生生把自己撕裂了許久的疤痕再次剖給裴淵看,甚至要他把裏麵的每一個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


    安安是她的在這世間最珍貴的寶貝,絕不允許被他人搶走。


    裴淵聽到此話後,身子已然在微微發晃,眼眸中已然布滿了血絲,他這些年的每一日皆在悔恨之中,半分都不敢回憶圍獵那日的場景。


    今日聽完後,心髒的刺痛已然愈發的明顯,滿眼通紅,聲音嘶啞地說道明枝:“那安安是誰的孩子?”


    “與你無關。”


    裴淵似是被此話激怒了,他控製不住自己,手指緊緊地攥著桌角,猛然站了起來,指著安安睡覺的寢室,低吼道:“明枝你就這般紮我的心,你便要為了一個天生殘疾,甚至啞巴的小丫頭拋棄孤嗎?”


    他通紅的眼眶看著明枝,眼角似是有著些許晶瑩。


    倏然間,明枝氣憤地端起手邊的茶水便潑到了裴淵的臉頰上,專程為了來見明枝喚人製作的衣衫,此時已滿是狼狽。


    明枝氣憤的胸膛已然不停的鼓動,她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說道:“莫要這般說她,我們已經不可能了,況且我這農舍自是盛不下太子殿下這尊大佛,還請您速速離去。”


    裴淵修長的手指甩去了臉上的茶水,看著明枝的背影,仍是守禮有節地衝著她行禮道:“抱歉。”


    隨後便腳步虛浮地離去了。


    -


    在裴淵離去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後,她似是有些後悔,心間滿是焦急但手腳卻分外輕柔地推開裏屋的門。


    果然,安安已然蘇醒,甚至魂不守舍地看著明枝,見她進來後,神情慌張地便要她抱。


    但手中仍是捧著書寫的小木板,慌張地把寫好的東西給明枝看:“阿娘,我不是你的寶寶嗎?”


    明枝緊緊地抱著安安,似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一般,聲音堅定而有力地說道:“安安自是娘生的寶寶,方才的話皆是騙那人的,莫慌莫慌,阿娘摸摸毛,嚇不著。”


    安安卻是不信,阿娘一貫都是溫和,甚至連她做錯了事情都沒有懲罰過,不像隔壁的哥哥總是被他的娘親拿著棍子追。


    她繼續寫道:“阿娘騙安安。”


    明枝把拿起床榻上的小被子,緩緩地蓋在她的身上,安撫道:“我自知你一向聰慧,雖然才將將滿四歲,但神智卻是與七八歲的孩童一般。我不會騙你的,你自是從我的腹中生出的孩子,你脖子後的胎記,便是我的一模一樣。”


    安安被此話說服了,她窩在明枝的懷中卻是分外的有安全感,她思慮了許久,還是寫下了這句話:“那個叔叔是爹爹嗎?”


    爹爹這個詞實在是太過熟悉而又陌生,她自幼便聽著周圍的孩子叫,但她卻怎麽也沒有。


    她也想被爹爹舉在頭頂,騎在他的身上,若是她被人欺負了爹爹還會不顧一切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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