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淵的手心卻是被小姑娘的手指觸碰的分外癢,此時他後背的疼痛卻是抵不上女兒在懷中的幸福。


    他搖了搖頭,因著昏睡了幾日聲音沙啞地說道:“無礙,你的身體可大好了?”


    安安細細地寫道:“你已經睡了一周了,我前兩天便好了,阿娘還做了許多的好吃的吃食。”


    寫完,便從懷中的小荷包中取出一枚糖蓮子,手指緊緊地捏著,看了看裴淵的嘴唇又看了看他的手指。


    罷了,安安思索一番後,把糖蓮子喂到了裴淵的唇間。


    裴淵先是一愣,隨後便張嘴吃了進去,表皮的糖衣盡管被安安的手指捏化了許多,但還是很甜,仿若一陣糖水澆到了心間一般。


    他想起些什麽,便繼續說道:“你功課可有不懂的地方,便拿著書冊盡管來問。”


    偷吃了一顆糖的安安,在聽到此話後,眼睛仿若天邊的星辰一般瞬間閃出些許光芒。


    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感謝的方式,便依著平日喜愛娘親那般,在裴淵觸不及防之下,親吻了他的臉頰。


    裴淵卻是楞住了,一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此時卻露出了罕見的笑意,若是細細看來眼神還在發楞。


    他眉眼微低,繼續說出了從醒來便想了許久的話語:“你,你能喚孤聲父親嗎?”


    現下安安覺得既然他們都知道了彼此的身份,自然是可以,手指剛抬起。


    倏然間,文舒如同往常一般給昏睡中的裴淵來更換傷藥,卻沒想到他竟然已經蘇醒。


    委屈地撇著嘴呼喊道:“殿下,您終於醒了。”


    而安安卻是被他這番誇張的樣式嚇到了,還未寫下裴淵心之所想的稱謂,便一溜煙跑了出去。


    被打擾了父女情深的裴淵心間仿若被堵著一股氣,沉聲說道:“扣你一個月俸祿!”


    -


    在接下來的半月,裴淵吩咐文舒給安安買了足夠多學習的書冊,還有半人高的話本統統送到了她們母女的院子。


    在第二日,安安便捧著捧著一堆書冊和一小碟梨子糕,又來到了裴淵的居所。


    她眯著眼睛自己吃著梨子糕,還把盤子往裴淵的方向推,裴淵看著在書冊上安安標記不識的地方,但心思全放到了梨子糕上。


    他不敢奢望這是明枝專程給他做的,在送入嘴中的時候,隻得暗歎道:“都是沾了女兒的光。”


    但在之後的一周,梅花棗泥糕,枸杞燉雞,甚至還有許多說不上名字的藥膳都被來問學的安安帶了過來。


    看著手中花樣甚至美觀的梅花棗泥糕,他想到了在長華宮之時,被舒太妃寵在心間的明枝,竟是連下廚做飯都不會,隨著羅織嬤嬤學竟是把小廚房都給點著了,每日總會做些奇奇怪怪的食物給宮人們品嚐。


    未了,竟是沒有一人再願意食。


    一想到她孤身一人帶著繈褓中的安安,還要學習這般多做菜的品種,也沒有人來幫她,他心間對自己的憎恨便多了幾分。


    他看著坐在自己身側,吃得大快朵頤的安安,眉目之間的愁緒便多了幾分。


    自從那日醒來後,安安似是因著他麵前性子靦腆,一次都沒有寫出父親亦或是爹爹這兩個詞匯。


    倏然間,文舒捧著一堆文書快步行了進來,行禮後,沉聲說道:“殿下,有密報。”


    安安見裴淵似是要開始忙碌,便一溜煙跑了出去。


    “小主子,小主子,這裏還有你的玩具!”文舒趕忙喚道,也沒有喚回安安的身影。


    文舒從一堆文書奏折中取出最重要的兩冊,緩緩地放到了的麵前,沉聲說道:“殿下,草原王的身份暗衛們似是有所發現。”


    話音剛落,裴淵眉目緊皺,嘴唇微抿,剛想與文舒商議片刻,便聽到了門外侍衛的傳喚聲。


    “殿下,明主子求見。”


    在聽到明枝名字的瞬間,裴淵緊鎖的眉目便舒展了開來,麵容卻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但手中筆墨的墨點卻是顯出了他此刻的心底的慌亂。


    他正欲讓文舒看看自己麵容和衣衫可有不妥之處,便聽文舒已然急火火地說道:“速速請進。”


    明枝仍是穿著前些日子的一襲布衣,已然不複在宮中甚是累人的蓮步,卻仍是儀態端莊地行了進來。


    自從安安蘇醒之後,她便沒有再來看過裴淵,就算此次是他救了安安一命,但心中的芥蒂仍然無法越過,隻得讓安安時不時地帶些補血的藥膳來感謝他。


    興許是臥床昏迷了幾日,裴淵今日的臉頰仍是帶著些許慘白,似是被雕琢出的下頜線也越發的明顯。


    想起今日的目的,她挪開了大量裴淵的視線,淡淡地說道:“我來向你告別。”


    裴淵本以為明枝心中似是原諒了他,今日興許是來破鏡重圓,他在心底已然想了許多回複她的情意纏綿之話,但明枝的話語卻是他的手指微微發顫。


    “為何,你不適已然答應孤要回去了嗎?”


    明枝眉眼微低,話語中仍是堅定地說道:“我已然沒有阻止你和安安的相認。殿下,你還沒有認清嗎?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聽到此話的裴淵心底仿若被千萬把鋒利的寒劍刺中一般。


    “孤的心已然分明,也知錯了。到時宮中也並未有任何的女人,你會是唯一的皇後,我們一家便可在宮中生活。”


    裴淵的語氣雖然平淡,但話語中卻難顯焦慮。


    聽到此話的明枝卻是笑了,她嘴角帶著些許笑意,裴淵甚至以為明枝要同意了他的承諾。


    但她之後的話卻是攪動了他心底滿滿地懊悔和悲痛。


    “殿下,你可知我這麽多年都在後悔什麽?若是當初並未對你動心便好了,此時我也不會有這般苦楚。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知曉那碗毒酒有多苦,有多痛。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時,一個時辰前才知曉自己懷了身孕,結果轉頭就被灌下了毒酒。興許了蘇達萊曾經給我的丹藥救了我一命。但現在,殿下我不求能入主椒房,隻求我們母女能安穩活著。”


    明枝說完此話後,心間似是痛快了不少,看著裴淵的臉頰已然變得分外慘白,她的心間卻是動了些許惻隱之心。


    但想到裴淵的承諾一貫都是騙人的,到時騙她回宮後,若是再有了別的妃子,那她和安安若是和宮中無數失寵的寵妃一樣,那還不如瀟灑地在這充滿人間煙火而非處處規矩之地活著。


    裴淵輕撫著自己的心髒,手指卻是緊緊地攥著,他沙啞地說道:“孤自是有辦法讓你隨我回去。”


    此時屋內一片寂靜,甚至連窗外鳥鳴的聲音都聽得分外清楚,明枝正欲說話,便聽到了屋外傳來了一陣驚呼。


    “小主子,你要去哪裏!”


    此時,屋內兩人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安安聽到了。”


    明枝覺得前塵往事皆是她與裴淵的糾葛,孩子這般小不便告訴她了,她在來之前,還專程吩咐侍女看著安安。


    誰曾想還是被她聽到了。


    而裴淵也不顧會扯到自己的傷口,踏著輕功便在院落中尋著安安幼小的身影,怎料尋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人。


    他眉目之間滿是焦慮,江南總督的府宅庭院較深,甚至還有許多假山湖水,若是她一朝跌落,甚至連呼喚的聲音都傳不出來。


    想到此刻,他急忙喚文舒讓在此處的暗衛統統開始尋找。


    而明枝想到安安每日總是欣喜的帶著書冊去尋裴淵,每每回來都甚是開心,甚至還會悄悄詢問裴淵的名字,今日發生的事情卻會傷到她幼小的心靈。


    還未到一刻鍾,暗衛便傳來了消息,安安悄悄躲在了假山之中的縫隙中。


    暗衛喚了許久,她也不曾出來。


    裴淵自知自己對孩子多有虧欠,便疾步行了過去,看著她未藏好的緋色的繡花鞋,放下一貫冷冽的語氣,輕聲說道:“安安,你的娘親擔憂了你許久,可否出來安慰一下她?”


    他看著安安的小腳往前伸了一步,隨後卻又伸了回去,他便知道安安是真的生氣了。


    此時明枝已然趕了過來,連聲呼喚道:“安安,快來阿娘這裏。”


    明枝想到安安的心思便是隨了裴淵一般執拗,專程站得離裴淵遠了些。


    安安似是看了看她所在的方向,提著裙擺,便撲到了她的懷中,粉嫩的小臉上已然滿是淚珠,小小的身體在不停的抽泣。


    裴淵正欲往前行一步,看看安安的情況,卻看到了她年幼的眼眸中滿是厭惡地看著他,平日中的那分孺慕之情也消失殆盡。


    他的心中已然知曉了安安所想,一句話也不曾說出口,便轉身離去了。


    明枝卻是看著裴淵一向筆挺的身板似是彎了許多,落寞的行在夕陽下,她隻得在心中輕歎一聲。


    隨後又想起因著自己的失誤,竟然使得孩子這般年幼便知曉了上一輩的恩怨。


    她輕撫著安安額頭的發包,小聲說道:“我知你是個聰慧的孩子,但終歸是我與他的恩怨。你切莫氣壞了身子,小小年紀不必為了大人的事情憂愁。”


    安安的心底卻是如同驚濤駭浪一般,眼中的淚水也止不住的流。


    她分明已經尋到了父親,他甚至比別人的爹爹更加的優秀,更加的強壯,更加的博學多才。


    怎料他居然這般對待娘親,甚至還讓娘親喝下毒酒。


    想到此處她心底與裴淵血緣相係的感情已然消失殆盡,剩下的微餘失望。


    他不配做她的父親,她的爹爹。


    似是哭累了,安安在明枝的背上已然睡了過去。


    在行出裴淵的院落時候,倏然間,一個寬厚的大手似是把孩子從她的背後拿走。


    明枝麵露慌張的神情,張嘴便欲問話,便看著裴淵製止了她。


    他橫抱起熟睡的安安,隻是緩緩地行在她的身後,甚至連一絲話語都未曾講。


    但明枝卻是看透了他心底的落寞,他用著餘光看著麵前的道路,眼睛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和安安。


    在回到院中,明枝以為性子一向偏執的裴淵意欲幹些什麽,但他卻半分話都未曾講,隻是緩緩的把安安放置在床榻上,輕撫著她的臉頰,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白玉兔子的玉佩和一疊銀票塞到了明枝的懷中。


    明枝還未拒絕,裴淵已然行出了她的院落。她知曉,裴淵同意了,同意讓她走。


    但她的心間卻是沒由來的生出一股惆悵。


    -


    清晨的鳥叫喚醒了床榻上熟睡的安安,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著明枝的側臉,便親昵的撲了上去。


    被鬧醒的明枝,睜開迷離的雙眼,看著安安的情緒似是還算正常,沙啞地說道:“你心底總是藏著許多的事情,從未在麵上表露,你莫擔心,我們今日便走,我在府城尋了一處宅院,收拾一下便可搬進去。”


    安安微微的頷首,明枝便知曉她猜中了她的心思,她抱著安安就像幼時常常抱著她那般,輕柔地拍打著她的背部,試圖給予她安心和安慰。


    明枝在收拾行囊的時候,文舒帶著一群侍人,拿了許多的大樟木箱行了過來。


    文舒的眼裏也滿是不舍,但明枝的心意已決,他也隻得按著主子的吩咐做事。


    “明主子,這都是從快馬從京城運來給你們的衣物和玩具,裏麵皆是京城最時興的物什。”


    “你知曉我的性子,給我的那部分都拿走吧,把安安的那份留下就好,終究他還是安安的父親,該給的東西可不能少。”


    文舒張嘴便欲說些什麽,安安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似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臉色微沉,隨手拿其麵前的一個木製小鴨子便扔了出去,與此同時,她還從懷中扔出了裴淵贈與她白玉兔子的玉佩。


    隨著玉佩清脆的落地聲,一張字跡工整的紙條也出現了他的麵前。


    “他不是我爹爹,我沒有爹爹。”


    屋子大門也被她和侍女猛然關住。


    文舒見狀,在心中暗歎一聲,拾起破碎成五塊的玉兔和那張紙條,铩羽而歸。


    裴淵見到此物,眼中的落寞和悲傷卻是久久都未曾散去,他似是自言自語,又仿若是在問文舒:“是孤錯了,她就這般恨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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