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高懸的心被此話緩緩放下,但他之後的話,卻是使得明枝的淚珠宛若波浪的浪花一般。


    “若是神仙來了,可治。這腿骨已然粉碎,若是能治好,下半輩子也得拄拐了。”


    明枝想起了裴淵總是腰背挺直,長身而立,就連皇位都不許有殘疾的皇帝,如今腿竟是要廢了。


    明枝的情緒已然崩潰,她把臉緊緊地埋在安安的衣裳內,使得自己的哭聲不要打擾了郎中。


    郎中見她這般,意欲安慰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隻得勸道:“要不你先去拜拜佛吧,他能不能再次醒來都是兩說,更別提腿腳了。”


    文舒見明枝聽外此話後便愣住了,趕忙勸侍女把她們護送回寢室。


    -


    佛堂昏黃跳躍的燭光照射在明枝的身上,她木然地摩挲著手中的珠串。


    迦南香的佛珠已然被原主摩挲的分外油潤。


    明枝看著佛像慈悲的神情,但心底卻是半分都不信此物,她曾今再佛前苦苦乞求舒太妃的病可以痊愈,甚至還抄寫了九十九卷佛經,但卻在大雪紛飛的一日,舒太妃便撒手人寰了。


    她還求過上蒼,有朝一日能讓安安的啞疾可以痊愈,但終究是她的一廂情願。


    現在裴淵的身體已然油盡燈枯,她不想再求了,已經哭幹的眼睛漠然地看著此處。


    忽然想起了文舒昨夜的言論。


    “蘇達萊已然被尋到了。”


    在備著回京物什的文舒,正欲派人通報明枝,卻見她神色堅定的走了過來。


    文舒怕明枝的情緒會影響了身子,隻得輕聲說道:“明主子,主子這些年憂思過度心髒總是刺痛,再加上此次爆炸傷了心肺,奴才準備啟程回京,不知您?”


    “何時走?我一同去。”


    明枝自知文舒對她帶著些許怨懟,但她終究是放心不下裴淵,他這般強壯,定是不會死的。


    文舒見狀,眼中一瞬間散出一道光芒,他的話語中帶著些許欣喜地說道:“啟稟明主子,殿下此時才施了針,況且已是下午,奴才預備明日卯時啟程。”


    明枝身子緩緩往屋內看了一眼,一滴淚花流下,輕嗯一聲,便轉身離去了。


    -


    安安坐在馬車中,看著周圍地景色,疑惑地寫道:“我們不是要去隨他們去京城嗎?”


    滿眼疲憊的明枝輕撫著安安的腦袋,柔聲說道:“自是要去,但你不想和李宴告別嗎?”


    安安在聽到李宴的名字後,小杏眼中順便變得分外苦惱,一邊是救了她命的父親,而另一半便是她的小夥伴。


    也許這就是大人的苦惱吧。


    明枝看著安安長歎一口氣後,便知小姑娘的情緒已然穩定了許多。


    村中的諸位嬸子在她剛來的時候對她幫助良多,還有那縣令千金的婚服還在她這裏。


    當初也不知安安是從何處被裴淵救出來,他們便匆匆離開了徐縣,希望還能趕得上她的婚期。


    但她們的馬晨剛行到在徐縣的城門前,明枝卻是被麵前的景象嚇到了。


    第五十四章


    一向人煙稀少隻有往來人們的城門口, 此時卻分外的吵鬧,孩童的哭鬧聲,夫人的尖叫聲, 甚至還有男子粗狂的辱罵聲。


    還未等她掀開窗邊的竹簾細細查看一番,便感受車馬忽然向後, 車廂也猛然被人撞到。


    今日駕車的車夫自是文舒從暗衛中尋來的好手, 這般狀況卻是分外少見,隻聽影八低聲說道:“夫人, 我們被流放的犯人撞到了車馬。”


    明枝掀起簾子意欲看看究竟是何人, 卻從一群身著襤褸的囚犯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而撞她馬車的女囚也分外年輕,明明是一摸一樣的囚服, 但穿在她的身上卻是分外的嫵媚。


    而那女子在見到從車架中走出的人是個女子之後, 眉目之間瞬間閃過一絲惱怒,隨後便被可憐的神色所取代, 嬌柔的聲音高喊道:“夫人救命,奴婢無父無母, 被縣令買到府中後受盡了苦頭, 怎得流放抄家還要拉上奴婢。”


    她每說一句便衝著明枝的方向重重地磕頭, 說出的話語也是字字泣血, 沙啞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怨懟。


    若不是明枝方才看到了她滿是心機的眼神,隻怕便要被她的話語給欺騙了。


    遠處的縣令千金見狀,她仍是一副儀態俱佳的樣子,但卻一腳揣到了嫵媚女子的身上。


    “蘇柳兒, 當初你可是哄著老頭要把我家給什麽鰥夫,現下他也死了, 你裝得這副可憐的樣子給誰看?你既然享受了老頭搜刮的民脂民膏, 現下報應來了, 那便要受著。”


    明枝從車廂中取出兩個布包,在影八的攙扶下走下車架,依舊如同她每次見縣令千金那般,緩緩行禮道:“好久不見小姐了。”


    縣令千金見到明枝卻是猛然一驚,她依舊灑脫地說道:“明姑娘不必再叫我小姐了,喚我的名字落然即可。”


    明枝拉著她已然粗糙的手,對著看官犯人的士兵說道:“我想與她說一盞茶的話可好?”


    那魁梧大漢正欲拒絕,影八學著販夫走卒的樣子,給他塞了一袋銀錢。


    大漢掂量了一下,覺得裏麵數額分外多,裝著滿不在意地放到懷中,大喊道:“就一盞茶,快些。”


    明枝頷首把縣令千金拉到街邊的茶棚,輕聲說道:“我家出了些事情,不知你竟然成了這般。這喜服你拿著,上麵的金絲銀線具是上乘,此去山高水長皆用得上。”


    縣令千金輕撫著明枝繡好的鳳凰花,一向樂觀開朗的她此時一滴淚珠卻猛然掉落。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穩道:“你還記得我們一同看過的話本嗎?”


    明枝頷首。


    “要上京趕考的書生意外行至荒蕪之地,被人欺辱,甚至連盤纏都被擄走,意外卻撞到了上山拜佛的富家小姐。他們被眾人在佛堂的深處悄悄親吻,說著不被外人道的情意。結果那個書生考中進士之後,卻拋棄了富家小姐,另娶了大官的嫡女為妻。”


    明珠輕聲複述之後,縣令千眼中的淚花宛若珍珠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嫁衣之上。


    她哽咽地說道:“其實富家小姐的父親已經同意了他們的婚事,甚至還準備出資讓他去京城,怎料卻在訂婚宴上,書生久久都沒來,他們都說他已經跑了,拿著千金的錢跑了。看起來是個負心漢的故事,其實那個書生早就被富家小姐的父親給殺死了,就因為他的女兒是他聯姻的工具,一個工具不需要別的情感。”


    此時的明枝卻知道了這故事儼然便是縣令千金真實經曆的故事,她的眼中滿是震驚,萬萬沒有想到開朗的縣令千金竟是遭遇了這麽多。


    她那處懷中的絹巾,輕拭著她的淚花,緊緊環抱著她的身體,撫著她的後背,安撫道:“想哭便哭出來了。”


    富家千金卻是沒有想到,當自己落魄之後,唯一一個來安慰自己的竟是她曾經的繡娘。


    她哭著說道:“明姑娘,我真的以為他去娶了大官的嫡女,我寧願他真的去娶了別人。我恨了他整整三年,當我那豬狗不如的父親死後,我才知道寧郎死了,他死在了我們訂婚的那天,是我害了他,他飽讀詩書,就是因為愛上我才被我父親殺了,丟了性命。”


    明枝感覺自己的肩頭已然被縣令千金的淚珠所浸濕。


    她不知該說些什麽,但聽著官兵已然在催促,明枝從懷中取出一袋銀錢,塞到她的懷中:“一定要拿著,人隻要活著才有希望。”


    哭得淚眼婆娑的縣令千金擦幹眼淚,搖了搖頭,拿起裝著喜服的布包說道:“我要這個便夠了,明姑娘你可有胭脂?”


    明枝從荷包中隻取出一個用了許久的胭脂和口脂:“我讓車夫再給你買一份,這個我已然用了許久。”


    縣令千金噙著淚花,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多謝你了,我此生最大的懊悔便是沒能同他一起白首,現在我被流放逃出了那個宅院,你要恭喜我喜結良緣。”


    明枝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忽然想起縣令千金曾經對她說的話:“這世間的情愛是多數人都尋不到的寶藏,多數人的人生都是被父母安排,如同吃飯就寢一般,平凡而冷淡的過完一生。若是你有愛你入骨之人,定要好好珍惜。”


    明枝想起還躺在床塌上昏迷的裴淵,心間便隱隱作痛,看著從車架內偷偷探出頭的安安,輕聲說道:“既然已然見完了這位姑娘,我們去和桂花娘,李宴告別之後,便速速回去好嗎?”


    安安不懂她娘為何這般感傷,隻得連連點頭。


    -


    自從安安離開了徐縣,李宴已然許久都未去學堂了,盡管他爹給那個老不羞的夫子送了許多豬肉,奈何他總是無心學習,就連文師傅教給他的功夫也落下了許多。


    李獵戶無奈之下,隻得教他些獵戶以及中草藥的知識,他不願讓兒子參軍,但在這村中總要會一些手藝。


    如今隻得期盼他快快長大,娶個媳婦便能安穩過一生。


    正在家中喂豬的李宴,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了車馬的聲音,手上沾得豬食再身上蹭了蹭,便跑了出去。


    “李宴,你爹呢?”


    從馬車上下來的明姨和安安卻是要把他的眼睛給晃瞎,就像他第一次見到縣城中最好的兵器一樣。


    明明還是一樣的安安,一樣的明姨,但是換了一身華貴一副的她們卻是如同廟裏說得仙女一般。


    再看看他穿了許久甚至還沾上豬食的衣服,瞬間臉頰變得爆紅,嘴裏嘟囔道:“安安,你要來應該提前告我一聲,我好換一件帥氣的衣物。”


    明枝卻被他此話逗笑了,正欲往前走,卻被安安攔了下來,看她的意思大抵是要與李宴說些孩子們的私密話,她讓影八從馬車中搬下一大袋麵,一大袋米,對著他說道:“李宴,我們要走了,這是給你爹的。安安,我在車中等你。”


    “明姨,這也太貴...”


    話還未說完,他便被安安捂著嘴拖到了屋中。


    兩人麵麵相覷,李宴也不知說些什麽,現在的安安看起來比員外的女兒穿得還好,他揪著衣角甚至有著幾分羞怯之意。


    安安自幼便沒有朋友,李宴便是對她最好的人,她從懷中取出兩本書塞到李宴的懷中,拿起小木板寫道:“一本是文叔叔給你的,另一本是我從父親的書房中偷拿的。”


    李宴聽到安安尋到了父親,欣喜地說道:“安安,你父親對你可好?”


    安安頷首卻也顧不得說太多,繼續寫道:“那本是兵法策略,上麵還有父親的標注,待你成了大將軍,我在京城等你。”


    李宴卻被安安的這番話給說懵了:“京城?安安你要去京城嗎?”


    安安點頭,她和文舒都覺得李宴是個練武的好把式,若是一朝成將,他便能實現成為大將軍的夢想。


    她繼續寫道:“父親病了,我要走了。”


    說完,安安便匆匆走了出去,她不願再看李宴,就怕心底的不舍從眼中溢了出來,當車馬行起來的時候,安安聽著身後的李宴喊道:“安安,京城那麽大,我該去哪尋你?”


    不必尋我,我們終會相見的。


    安安似乎聽著身後沒有動靜,強撐的精神便泄了下來,趴在明枝的懷中滿是沮喪。


    明枝笑著說道:“既然舍不得你的小夥伴,為何不多說一會,甚至都不讓他見到你這般樣子。”


    安安在心中應道:“被人看到難過的話,會丟人的。”


    桂花娘當初在安安被人劫走的時候,被人砍傷,現下她們家中也沒有人,明枝依舊給她們家放了兩大袋米麵。


    安安不解地寫道:“為何不給些錢財?”


    “我給了。”


    安安一瞬間便知曉了明枝的意思,若是直接給的話,一向老實的莊稼人終究會被拒絕,那一定是塞到了米麵之中。


    -


    翌日,抱著還在昏昏欲睡的安安,明枝看著身後的城門愈發遙遠。


    在江南待了五年,終究是要回京城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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