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後,眾人發現李宴大將軍的兵法風格和大魏功績最高的皇帝魏武帝甚是相似,一瞬間眾說紛紜。


    “魏武帝是他老丈人,還不許學學嗎?”


    “你胡說,李宴被封將軍的時候還沒有娶公主。”


    (李宴:感謝當年媳婦的饋贈,感謝嶽父,感謝嶽母。)


    第五十五章


    天邊的太陽緩緩升起, 驅散了秋日清晨的淡淡寒意,一隊去朔北采買皮貨的富商隊伍在官道上疾馳往北。


    明枝坐在馬車中才發現其中的隱秘之處。


    一架拉貨的長馬車,其中放置了厚厚的被褥和江南最名貴的錦緞, 就連車轅也被改裝成軍中所用的款式,盡管隻有兩批駿馬在拉, 卻是分外都感受不到顛簸。


    既然隱藏了身份不會太張揚, 又可以讓裴淵安穩回京


    因著早起趕路,甚至連身上的衣衫還是寢衣的安安, 小小地蜷縮在裴淵的身旁, 困頓的明枝也不敢睡著,生怕安安一腳踢到裴淵的傷口。


    明枝緩緩地打開竹簾的裝置, 使得陽光可以撒進這個分外昏暗的車廂內。


    樹影和陽光灑在安安的小臉上, 緊閉雙眼的小姑娘越發生得像裴淵了,就連性子也隨他大半。


    明枝拿起手中的絹巾, 緩緩擦拭著裴淵幹裂的嘴角,感受著他微弱的氣息呼在她的手指上, 現下隻要沒有惡化便是好消息。


    原是文舒來此伺候裴淵, 但明枝看著他烏青的眼底, 便攬下了此活, 她看著這頭熟睡的安安,又看看那邊裴淵緊閉的眉眼。


    密閉空間中的平靜,卻是她從生產完安安之後,從未經曆過的。


    那時也是坐著鏢車來到徐縣, 宛若鵝毛般的大雪厚厚地落在她的身上,本意是替幫助她生產的婆婆去尋娘家, 結果她便陰差陽錯的留在了那裏。


    就在明枝沉思之時, 倏然見車隊停了下來, 文舒也被人請了過去。


    明枝怕秋日的涼風吹到裴淵,也不敢掀開門簾,衝著外麵的侍女,低聲問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侍女前去探了一番應道:“啟稟主子,前麵似是有一具穿著嫁衣的女屍擋住了去路。”


    明枝的腦海瞬間一驚,她忽然想到了昨日才見到的縣令千金,以及她遞給她鮮紅的嫁衣。


    她顫抖的手指緩緩掀開簾子,甚至在走下馬車的時候,身子都在發軟。


    穿過圍堵的人群,她還未看到那個女子的麵容,但她身上繡著鳳凰花的嫁衣卻出現在她的眼中。


    明枝聽到周圍有人說道:“這鳳凰花是兩廣地區才有的,莫不是逃婚到此。”


    分明是昨日她親手遞給她的嫁衣,現下已然被被泥土和鐵鏽般的鏽跡覆蓋,鮮紅的嫁衣上隻有金絲在微閃。


    “大抵是從山上跳下來的,真是可惜了。”


    文舒見她似是相識,恭敬地問道:“明主子,此女的身邊還有一個烏黑的腿骨,似是過了兩三年一般,現在該怎得處理。”


    明枝現在細細想來縣令千金說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對這世間的告別。


    原來她早已帶上了寧郎的遺骨,準備好了今日。


    明枝沉默了許久,眉眼微低,沙啞地說道:“那裏有顆杏樹,把他們埋在那裏,就寫寧氏夫婦之墓。”


    當車隊再次出發的時候,明枝還未來得及傷感,便看到一向昏睡的裴淵眉目緊皺,臉上皆是痛苦之意,含糊地喃喃細語,她卻半分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裴淵自從昏迷之後,他仿若墜入深海一般,身子愈發的沉,而遠處的明亮之處也愈來愈遠,無力和恐慌的情緒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欲伸手去撐自己的身體,但終究是沒有一個可支撐之物,隻是不斷在往下落。


    此時的他卻平靜了下來,他已然立下了遺詔,交代了一切事務,現下就算是王朝傾覆也能護得明枝母女一生安樂。


    忽然他的身邊圍繞了許多蝴蝶樣式的光點,托著他的身體在不斷向上,甚至距離光芒愈發的近。


    一陣刺眼的光芒直射進他的眼中,在一陣眩暈之後。


    在漆黑的夜裏宛若絨絮般的雪花飄落卻是分外顯眼,裴淵伸手輕觸著雪花的冰涼。


    他看著周圍的景象卻是分外熟悉,環顧四周都是連綿起伏的山脈,時不時還傳來了陣陣猛獸的叫聲。


    他似是站在了一處亂葬崗中。


    倏然間,一個漆黑的小石塊飛濺到他的腳下,順著它飛來的方向。


    裴淵望了過去,被雪覆蓋下一雙粘滿泥土手指正在努力撐起身體


    當雪被從身體上剝落的那一刻,鵝黃色衣衫上繡的海棠花陡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記憶在腦海中不斷閃現,裴淵瞳孔猛然一縮,這儼然便是圍獵那夜。


    而這個渾身在顫抖,試圖使虛弱的身子從雪中起來的女子便是他日思夜想的明枝。


    他疾步向前,微涼的手指伸手便要抱住柔弱的明枝。


    但猛然地擁抱竟然使得他從明枝的身體中穿過了,他嚐試了數次,也無法真實地觸碰到明枝的身體,她也根本看不到他。


    裴淵看著滿臉血汙的明枝從死屍中站了起來,一向天真嬌俏的臉頰已然滿是絕望和迷茫。


    她仰天看著滿目的白雪,手指輕撫著小腹,宛如銀鈴的笑聲響徹了整個亂葬崗,眼中的淚水卻是止不住的在流。


    “裴淵,從今之後我與你再也不要相見了,是我太傻了。”


    站在明枝麵前的裴淵,卻是聽得分外真切,他泛紅的眼睛中滿是自嘲之意,一滴淚珠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他看著明枝從地上拾起一根枯枝,渾身的衣衫已然破碎,赤腳踩在初冬的雪地中。


    裴淵想起暮秋之時,京中塵沙滿地,就連氣候也比往年冷了不少,但他終究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莫說是最尊貴的銀絲碳,便是普通的炭火都沒有。


    明枝的手腳總是在秋日中變得分外冰涼,那時她的身子甚是不好,頭痛也時不時地在犯。


    嬌氣地連一絲冰冷都不能沾染,每每入睡之時,她總是愛把自己地身子窩在他的懷中,手指塞在他的衣衫之中,宛若偷腥的狸奴一般,輕笑道:“殿下,可是我的湯婆子。若是沒了你,我可就夜不安枕了。”


    那時他隻是笑著蹭著她毛茸茸的頭頂,盡管未曾言語,但終究是濃情蜜意染上心頭。


    看著她被冰雪凍得通紅,猜到石子被劃傷的小腳,她卻一聲不吭,眼裏滿是漠然地在往前走,嘴裏卻是執著地在嘟囔著什麽。


    “阿娘,枝枝想回家了。”


    裴淵看著明枝虛弱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中,但他卻是一步都離不開此地,眼眶周圍也滿是紅暈,手指緊攥,鮮紅的血滴順著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白雪之中。


    還沉浸在情緒之中無法自拔的裴淵,感覺自己的後背似是被人推了一把,不能挪動身體的他踉蹌了幾步。


    當他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然不在獵場的亂葬崗中,此時一排褐色的茅草屋映入他的眼中。


    他發現自己的身子似是可以挪動了,他看著周圍已然使一片生機勃勃的村莊,看著枝繁葉茂的景象,已然從冬日傳到了夏日。


    從方才的情景中出來,裴淵已然知曉了自己仍是在夢中,也許現在他看到的一切卻是明枝切切實實經曆過的。


    浮生若夢,大夢三千。


    世人皆道,人在油盡燈枯之前,自己的一生總是會以話本子的形式在麵前閃過。


    裴淵覺得他這般大抵也是臨死之人對這世間最後的一絲留戀了。


    正當他在周圍尋找著明枝的身影時,一道熟悉的喘息聲出現在他的耳邊。


    “婆婆,我可能要生了。”


    裴淵猛然回頭,在最盡頭的茅草屋外,看到了明枝熟悉的身影。


    她原本巴掌大的臉頰如今消瘦甚至都能看到下顎的骨頭,一雙杏眼看起來也愈發的大,身形消瘦,但肚子卻是出奇大,仿若一不小心便要爆炸一般。


    似是因著馬上就要生產,她的眉目之間滿是痛意,身下已然流出了一灘液體。


    他趕忙走過去,一個滿頭花白的老婆婆衝著隔壁的茅草屋喊道:“杏子娘趕快去叫李婆子,她接生過。”


    婆子嗎?


    縱然是夏日時節,但此處入目卻是黃土,黃沙,甚至連茅草屋都甚是寒酸。


    看著明枝緊咬著嘴唇,額頭上豆大的汗水卻是止不住地在流,她緩緩撫著老婆婆的手臂回到屋內。


    裴淵看著明枝的身下已然有著不少鮮血,時不時的驚呼聲,使得站在門外的他,心中滿是擔憂和焦慮。


    他緊緊攥著門框,拳頭狠狠地砸了上去,在明枝進入房中的時候,他又被禁錮了身體。


    當穩婆匆匆趕來的時候,明枝在屋內已然沒有了驚呼聲,而裴淵的額頭也如在屋內生產的明枝一般。


    盡管已然知曉了安安會平安出生,但是他的心中卻是害怕再次失去她。


    萬千世界,總有變數。


    他忽然摸到了手腕中的佛珠,轉頭看向碧藍的天空,想起方丈曾經說過的話。


    猛然間,他雙膝跪地,眼眶通紅地默念道:“孤此生造了許多地罪孽,但稚子無辜,妻子更是被我誆騙,若是有罪,那便罰孤一人。”


    心中還默念著在失去明枝的五年中,抄寫了無數次的佛經。


    曾經他堅信命由己定,但為了他此生最在乎的人,他願意去違背自己的意誌。


    山中的天氣總是如同孩童的麵龐般,陰晴不定,方才還是豔陽高照,現下伴隨著幾聲巨大的雷聲,傾盆大雨瞬間落下。


    裴淵仍然孤寂地跪在原地,瓢潑的大雨已然浸濕了他的衣衫,但他仍是如同山一般。


    他聽著明枝在屋內忍痛的驚呼聲,每次傳出來的聲音就像刀割一般,他的心上狠狠地紮去。


    “姑娘,醒醒!醒醒!”


    屋內傳來急促地呼喊聲使得裴淵的心高高懸了起來,他撐起已然跪麻的雙腿,踉蹌地跑到房門處。


    “昏過去了,就連氣息也便弱了,這可怎辦,快去叫郎中!”


    裴淵聽到此話,手指卻是緊緊抓著門框,現在他似是被什麽東西禁錮,根本進不去,心中的焦慮已然溢了出來。


    他憤憤地敲打著門框,但終究是無人聽到,無人看到他。


    從焦慮,哀傷以至於到現在滿是悲傷。


    裴淵感覺自己的心髒已然承受不了這般大的狀況,他木然地看著太陽西降又東升。


    一動不動地站在房門外,身上已然滿是露水。


    他覺得自己定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人,明枝離開了才知道自己愛了,興許孩子真的把明枝一起帶走了。


    想到此處裴淵沾滿露水的睫毛微顫,喉結也在上下活動,手已然無力地垂落在身子兩側。


    也好,反正他大抵已經死了,一家三口在奈何橋邊終會相聚。


    婆子的一聲驚呼,使得木然的裴淵轉動了眼睛。


    “出生了,出生了,是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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