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這馬車,連門房的招待都特別消極些,況且阮明峰也隻是個縣丞,他們烏柳城的眼高於頂,自然不認得一個小小縣丞,是以阮明峰把請帖拿出來時,那門房大叔還左瞧右瞧,繼而打量著阮明峰。


    阮明峰是個清高的書生,被這輕蔑的眼神自然堵了一口氣,那門房哪裏在乎他的臉色,隻是順道打量起身旁的家眷時,停留在阮心棠臉上時,明顯眼前一亮,立刻哈著腰請他們進府。


    他回來身旁的小廝問道:“那人是誰?咱們刺史宴會從來都是請的非富即貴,這人看著不沾邊啊。”


    那門房一邊給進府的貴人們賠笑臉,一邊小聲道:“鬆平縣的縣丞。”


    小廝奇道:“這大公子娶了縣尉的女兒已是委屈,怎麽還請了縣丞?”


    門房聳著肩偏頭輕輕一笑:“誰讓人家生了個絕色傾城的女兒,你剛剛不是也瞧著差點流口水了。”


    小廝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本以為在門房那受了冷落,到了府裏更會成為一個透明人,阮心棠正為她的阿耶心疼兩下,卻不想張刺史透過廳堂中的眾人已然看見了他們,大喊一聲:“阮兄。”


    阮明峰腳下步子一盹,迎麵望去,張刺史已經風風火火走來了:“哎呀,阮兄啊,你可來了。”


    張刺史笑得那臉上的山羊胡都在抖,雖是和藹,眼中卻總覺得藏著精明。


    他表現的精明,阮明峰卻不敢造次,後退了一步,將腰彎得與地麵平行,行了下官禮。


    張刺史受了禮,這才扶起阮明峰,朝身後的友人同僚道:“你們看,這不是生分了不是。”


    同僚友人們木訥地點著頭稱“是”。


    阮心棠注意到任縣尉的臉都綠了。


    張刺史這才看向阮明峰身後的阮心棠,嘖嘖讚歎:“這位就是你阮娘子吧,果然不俗,不俗啊!”


    不知道為何,他的目光明明很正,可阮心棠就是覺得不舒服,低下頭去行了禮,再也不抬頭。


    張刺史道:“去後院吧,姑娘們都在後院呢。”


    安氏這才領著阮心棠往後院去,今晚的張府張燈結彩,就連小路也掛著燈籠,不見漆黑,阮心棠挽著安氏的手,避過了身邊走過的家丁侍女,才問安氏:“阿娘,張刺史和阿耶很熟嗎?”


    安氏搖頭:“哪裏,你知道你阿耶不會奉承,那些上頭的都不喜你阿耶,不然怎麽阿耶如此才幹,二十年了,怎麽還是小小縣丞。”


    阮心棠道:“那您不覺得張刺史的態度很奇怪嗎?”


    安氏想了一會,又放鬆了:“大概是位高者要麵子吧!”


    阮心棠心歎一聲,她這阿娘最是沒心機的。


    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花園,張家這花園屬實大,快比得上阮家整個院落了。


    花園裏有一方池塘,飄著大半片的荷葉,池塘倒映著燈籠燭火,姑娘們在池塘這頭,夫人們在池塘那頭。


    安氏領著阮心棠去給那些夫人請個安,沒想到任苒也坐在夫人們裏頭,就坐在中間那位夫人身邊,大概就是張夫人了。


    阮心棠請了安,夫人們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打量,她好歹也是進過宮見過大場麵的,一臉坦然毫不羞澀,張夫人默默瞧著,含了一點笑意。


    這時朝她走來一位貴夫人,親昵地拉上阮心棠的手歡喜道:“今日可算是見到真人了,果然是天姿妙人,竟是將這滿園的春色都比下去了。”


    阮心棠一麵謝過,一麵看了眼安氏,安氏道:“這位就是薛夫人。”


    阮心棠心中暗驚,麵上還是莞爾,身後坐著的夫人取笑道:“這樣好的姑娘,你怎麽就退了婚了?”


    那些夫人看好戲地瞧著她們,誰知薛夫人無比惋惜地歎了一口氣:“是我們二郎命薄,配不上阮娘子。”


    夫人們不禁都麵露驚訝,誰都知道兒子是薛夫人的心中寶,她們隻當薛家看不起阮心棠,怎麽還當著眾人的麵說她兒子命薄了。


    張夫人卻已經拉著薛夫人在身邊坐下了,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很是滿意的模樣,薛夫人的神色卻有著尷尬。


    薛夫人都誇了阮心棠,她們這些婦人也不好再退婚一事上做文章了,任苒暗暗咬了牙。


    張夫人朝阮心棠招了招手,阮心棠走過去,忽然手腕就摜上一支金鐲子,隻聽“啪嗒”一聲,那環扣就扣上了。


    阮心棠正驚訝,張夫人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手下,隻當見麵禮了。”


    中夫人探頭瞧著,那金鐲子足有指節寬,鑲著紅黃藍三種顏色的寶石,這見麵禮,未免太過分了些。


    薛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張夫人,那眼神讓她心驚。


    安氏惶恐道:“這見麵禮太貴重了,心棠還小受不起。”


    張夫人瞥了她一眼,冷然道:“我既送了她,那她自然受得起,若是不收,是瞧不上我這禮,還是瞧不上我這人呢?”


    安氏已經低了頭,阮心棠默默歎息,隻得謝過。


    任苒低頭看了看今天張夫人才送給她的寶石戒指,也是紅黃藍的,隻是在這金鐲子寶石跟前,就像螢火之光似的,她氣悶地按住了手指。


    張府在水仙閣設宴,賓客們依次按身份品階落座,隻任縣尉坐在阮明峰下首一臉不滿,他雖隻是縣尉,可好歹即將成為張刺史的親家,怎麽說也得坐在首座。


    “心棠,來,坐到我身邊來。”張夫人朝她招了招手。


    語出嘩然,阮心棠愣了愣,當眾也拒絕不得,遂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了張夫人身邊。


    薛夫人坐在張夫人下首,正與阮心棠挨著,她不禁皺了皺眉。


    自落座阮心棠就感覺到一股視線盯著自己,等她抬頭望去,卻又沒有,這種疑神疑鬼的心態頓時讓她不安起來。


    張夫人對下人道:“去請二公子來。”


    這是對麵一位身材頎長的男子站起了身:“母親,還是我去吧。”


    原來他就是張大郎,阮心棠望過去,正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心中一驚,懷疑剛剛那道視線就是來自於張大郎。


    阿娘說張大郎沉穩,依她看來,卻覺得有幾分陰沉,讓她覺得不適。


    她偏過頭,卻見任苒坐在最末,正遙遙望著她笑,那笑森森的,另她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宴會上的喧鬧歌舞聲讓阮心棠越發靜不下心,她坐立不安開始想著怎麽找借口離席。


    張府的燈籠透亮的似乎都要將這月光遮住了,一曲舞畢時,張大郎終於帶著張二郎走來,那張二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滿臉笑容樂嗬嗬的。


    張大郎依舊看了一眼阮心棠,將張二郎帶上前,沉聲道:“二弟,給父親母親請安。”


    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張二郎的身上,隻見張二郎抬手抱拳,被張大朗扶著定了定方向,他才彎下腰去,那頭竟是快要磕到地麵去了,樂嗬嗬喚了聲:“父親,母親。”


    阮心棠心下一跳,這張二郎看似體麵,卻不大對勁的樣子,她朝阮明峰望去,阮明峰隻朝她搖搖頭。


    張刺史道:“到你母親那兒去。”


    張夫人一臉慈愛地拉過張二郎的手,溫聲軟語的不像是她的聲音:“二郎瞧瞧,想吃什麽?”


    誰知那張二郎竟是看得阮心棠呆住了,嘴巴像是閉合不起來,不禁流下口水來,他癡癡說著:“姐姐,仙女姐姐。”


    一骨涼氣倒置到腦門,阮心棠腦袋“嗡”的一聲空白。


    張夫人塞了個梅菓子到阮心棠手裏,推了推她:“心棠,二郎喜歡你呢,你把這梅菓子給二郎吧。”


    阮心棠難以置信地看向張夫人,張夫人眼裏的慈愛已經消失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眼神催促這她,阮心棠已經臉色發白,握著梅菓子的手指都在顫抖,至此,她當然看出了張夫人待她親厚的原因,她不知是怕的還是氣的,連頭上的珠釵都在顫抖。


    周圍已經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都在等著看好戲的模樣,任苒輕輕摸著她的寶石戒指,此時再看,竟然比那黃金鐲子更加秀美雅致。


    阮明峰直盯著那處,不禁握緊了拳。


    薛夫人在一旁笑道:“心棠初來乍到,和二郎不熟,還是讓我來吧。”


    張夫人赫然轉過頭來,淩厲的目光射向她,定定吐出幾個字來:“你是長輩,坐著吧。”


    薛老爺按住了薛夫人的手,搖搖頭,可那目光卻盯著上頭的張刺史,有一種興奮快要奪眶而出。


    “去吧,心棠。”


    張夫人的手在阮心棠腰間一使力,阮心棠向前垮了一步,張二郎豁然抓住了阮心棠的手:“仙女姐姐!”


    阮心棠一陣惡寒手裏的梅菓子滾落在地,她嚇得抽出了手,後退了好幾步,心髒劇烈跳動著,她竭力定著神,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一般。


    張夫人上前握住張二郎的手,溫柔道:“二郎喜歡這個仙女姐姐嗎?”


    張二郎猛地拍起手來:“喜歡,喜歡!”


    張刺史在主位哈哈大笑起來,他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聲:“阮兄,聽到了嗎,我的兒子喜歡你女兒,他這樣熱烈直白,我們做父母的就成全了他們吧!”


    阮明峰一家三口具是身子一晃,臉上血色殆盡,這是熱烈直白嗎?這分明是白癡!


    烏柳城誰不知張家二郎出了意外,摔成了傻子,那些人在看笑話的同時,不免對著阮心棠多了一份同情,同情之外卻又露出了不懷好意之色:這張刺史果然狠,讓這天仙似的美人嫁給他這傻兒子,將來還不是任由他們張家人想怎樣便怎樣。


    安氏急得暗自哭了起來,抓著阮明峰的手不知如何是好,阮明峰已經走上前來,先是作揖道:“刺史,下官卑微,不敢妄想與刺史攀親。”他禮儀周到,卻不卑不亢,在場誰都看得出他拒絕的堅決,可那又怎樣呢?


    張刺史擺擺手:“誒,都是書香世家,不論門當戶對那一套,我們大郎還不是即將和任娘子完婚。”


    張大郎衝阮明峰作揖,道:“阮縣丞放心,阮娘子過門我們都會善待她的。”他頓了一回,看向阮心棠,那目光很是意味深長,“我隻有這一個弟弟,將來我走馬上任,會帶著他們一起去,絕不會虧待了阮娘子。”


    在場之人男人眾多,誰又看不穿張大郎的心思,看來這阮娘子將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啊,要伺候兄弟兩。


    薛夫人怔怔的,此時才想起先前,她家和阮心棠定親時,張夫人親自過門說了句“這阮娘子我也很是看中,也想與她說親來著”,這句聽著半是玩笑的話,卻讓薛夫人不寒而栗,翌日她家就和阮家取消了婚約,她猛地心驚:莫不是這張夫人以為我是忌憚她家權勢才去退的親?所以她這兩日待我尤其親密些。


    此時,薛夫人已經從先前的憤慨轉成了同情,是對著張夫人的同情。


    張刺史卻已經拍案:“這是大喜事,就這樣定下了,明日我就讓媒婆前去提親。”


    阮心棠打著冷戰,這樣霸權無恥,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阮明峰將她攔在了身後,義正言辭道:“恕下官不能從命,這件婚事,下官不能同意。”


    張刺史眯起了眼睛,森冷地看著阮明峰:“你說什麽?”他站起身沉聲喝道:“小小縣丞,竟敢違抗本官!”


    壓製的氣勢讓在場所有人都斂聲屏氣,阮明峰依舊巋然不動,一字一句道:“下官說,這件婚事,下官不同意。”


    氣氛頓時焦灼起來,阮明峰將妻女護在身後,毅然決然對峙張刺史。


    忽然張刺史笑了起來,頗有梟雄的氣勢:“夫人,帶阮娘子下去休息吧,莫驚擾了她。”


    這無疑是要軟禁阮心棠,可笑的是在場的人全都屈居於張刺史的勢力之下,沒有一人敢出來說一句。


    這時,薛老爺喝了一口茶,悠然道:“既然是喜事,何必鬧得這麽僵呢,人家既然不願意,張刺史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在場所有人都驚怔地看向薛老爺,沒想到這一向和氣生財的薛老爺竟然會在老虎發威之際去拔他的牙!


    張刺史全然沒想到,平日裏還要仰仗他行商的薛富貴居然會第一個站出來反他,他怒不可遏,在這烏柳城他絕不容許任何人侵犯他的權威。


    張夫人這時溫溫柔柔說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老爺既是二郎的父親,也是這烏柳城的父母官,自然能做得了主,阮縣丞,你還有何想不開的呢。”


    阮明峰怒喝道:“將這霸權之事,說成父母之命,你們眼裏可還有大魏刑律!”


    張刺史嗬嗬笑了起來:“在這烏柳城,本官就是大魏刑律,識時務者為俊傑,阮明峰,隻要本官略施手段,你這縣丞可還坐的穩?”


    “你!”阮明峰怒血衝頂。


    阮心棠按住了阮明峰氣得發抖的手,她背過身取下手上的臂釧,正是那日她重生,太後賜予她的那枚。


    轉身一臉凜然擎著臂釧道:“這是太後所賜,見臂釧如見太後,你們豈敢妄動!”


    嘩然聲此起彼伏,張夫人驚惶地看向張刺史,張刺史直視阮心棠毅然的神色,比這燈火還要明亮的眼睛,他竟有一瞬想要避開,可他到底還是冷笑了一聲:“隨便拿一臂釧就說太後所賜,阮娘子太過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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