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陰沉著臉想,這是哭了多久,眼睛都腫了,整張臉紅得不像話,像被雨打濕的芙蓉花,漂亮的嘴唇更是被她自己咬出了鮮紅的齒印,鮮血還在慢慢往外滲著。


    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從最初的惶恐,到驚愕,最後漸漸化作委屈。


    怎麽說呢,就是看進眼裏,刺進心裏,會想要殺人的程度。


    林皎月愣了幾個呼吸,終於顫顫巍巍鬆開釵子,迫不及待一頭撲進了顧玄禮懷中,原本壓抑的哭聲也瞬間得到了釋放,在這個人胸口盡情揮散。


    好似終於等到了最能給她安全感的人,哪怕身體還痛苦著,她的精神卻已經開始放鬆。


    她又哭又笑,甚至還用軟綿綿的拳頭去錘打顧玄禮胸口。


    周圍紛亂,過了很久,顧玄禮才聽清,小夫人嘴裏哭喊的是,


    你怎麽才來啊。


    你怎麽才來救我啊。


    冷漠乖戾的九千歲喉嚨發幹,啞了口,覺得她貼著的那處胸膛裏,有什麽跟著撕裂抽搐,


    一半是瘋狂的殺意在蔓延,另一半則是自己微不可查的恐懼,在後悔不已,在顫抖。


    為什麽起初會害怕被她擺布情緒?


    難道不是她出了意外,或是死了,更叫人害怕?


    他一開始怎麽能想著不管她呢,就像她說的,哪怕是隻貓兒,不好好養著,都會死的啊。


    而他真的能隻把她當貓兒看嗎?


    小珍珠出事時,他有這般憤怒難抑嗎?


    沒有,正是因為沒有,他才為這陌生的情緒,感到無比的恐懼,想撇清遠離,卻又在聽到她出事的一瞬,整個人狂躁得幾欲掀翻整座府邸。


    他垂下眼,艱難壓抑自己因恐懼而產生的顫抖,像哄生氣的小珍珠一般,認命地摩挲她的臉頰和耳垂:“好,是咱家來遲了,咱家這就帶夫人走。”


    林皎月被冰,隻瑟縮一瞬,隨即將整個人都交托與他手中,輕輕迎上,淚水漣漣。


    她什麽都沒說,可不懼怕他,向他尋求慰藉的意味卻明顯。


    顧玄禮頓了頓,緊緊抵了抵上顎。


    他渾渾噩噩地想,他得將她抱緊了,丁點兒傷都不能再受了。


    外頭還在搜人的家仆們沒反應過來,隻聽身後草叢中一陣窸窣,再回頭,才看到原來假山後麵另有一方小天地,可走過去查探,除卻溪水蕩漾以外,再無其他。


    林皎月身上的溫度越來越燙,離了冰冷的水潭,藥效翻覆席卷,意識逐漸混亂模糊。


    隱約間,她感覺自己腳掌離地,很快又整個身子被輕柔放下,退去濕漉漉的衣衫。


    身下墊得不是軟乎乎的被褥,而似紮人的幹草,令她委屈得連連啜泣。


    誰不想當個養尊處優的嬌慣人,誰願意日日殫精竭慮地討好他人呢,可隻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借著失控,完全放任對自己的約束,成為個不管不顧,隻想汲取溫柔的蠻橫小夫人。


    她潛意識裏知道,他來了,就不會不管她了,那她偶爾這麽恃寵而驕一次……


    也,也無妨吧?


    顧玄禮無言半晌,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墊在身下,小夫人這才沒有繼續哭。


    他剛想替她號一次脈,便見到小夫人紅著臉,紅著眼,目若秋水看向他。


    聖上親賞的紅色飛魚服和金魚袋,被她扭扭捏捏地擰皺了好幾處,她攥著衣料,白皙如雪的肌膚被鮮紅的綢錦襯著,反像被托在貴重錦盒裏的珍珠。


    誰看到這樣的珍珠,都要心神失守,任她顫顫巍巍牽住自己的手。


    沒見小夫人的這些日子,他沒再緊著服藥,今日指尖微熱,整個身體也一同跟著熱了起來。


    危險陌生的情愫湧上心頭,這次他沒再推開小夫人,而是隱藏起了自己的慌亂和異樣,抿緊了嘴唇,沉默不言地將這顆珍珠控於掌中。


    林皎月忍不住顫抖地要哭,顧玄禮欺身咬住她的唇,用氣聲極啞地告訴她:“夫人別要哭得讓外頭的人都聽見了。”


    然後到時又錘自己,說自己嚇她。


    林皎月一抖,再失控,也知害羞,又羞又氣,委屈不已,將頭埋在顧玄禮懷中死死不肯再抬起,任由這個力大無比的臭太監將自己卷攜在他結實的臂彎間,沉淪起伏。


    渾渾噩噩中,林皎月驀然覺得倚靠著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對,有些硌人,綿軟的手掌才往下伸,便被隻不再冰冷的手一把鉗住。


    顧玄禮額角和頸脖上的青筋全然鼓起,眼底也發著紅,直勾勾地鎖死林皎月,玄色裏衣的襟口早被她的淚和汗濡濕,露出大片蒼白卻結實的胸肌。


    肌肉之下的胸腔裏,那顆從來冰冷的心髒,凶猛跳動。


    “督公……”


    林皎月茫然地看他,額角細碎的黑發被汗水黏膩在臉邊,看起來勾人又單純。


    顧玄禮的下腹同下頜一樣繃得極緊,幾欲要咬碎那口陰森森的白牙。


    半晌,他緩慢而艱難地長籲出一口氣,放棄作聲,單手那隻險些壞事的手銜到口中,一點一點,舔舐輕咬。


    真的,很調皮啊,瞎摸。


    小屋內春光大好,寧王府裏的氣氛卻越發凝重。


    今日之事說大不大,隻有府中之人知曉,林家的姐弟算得上姻親,尚且不足為懼,


    可說小,也不小——


    寧王妃狠狠一杯茶盞摔在地上,養尊處優的矜貴身子氣得顫顫發抖:“你找啊!找著了嗎!”


    “出了這種事,不趕快息事寧人,還敢鬧得滿府風言風語!南坪伯便是這麽教導子孫的嗎?”


    寧王妃指著跪地低哭的兒媳,又扭頭看向兒子,


    “還有你,我與你父親是如何教導你的?你妻子母家之事,何需你出麵?你今日是要同你妻子一道,將咱們寧王府翻過來,叫其他人都看笑話嗎!”


    碎瓷片炸開,彈到林覓雙的裙擺,她險些被嚇出聲,可扭頭見到李長夙冷然不語的模樣,她心虛之餘,又盡是悲憤。


    她如何不知,李長夙順著她的話答應搜府,其實也是在意她庶妹的下落呢?


    若非如此,他這個被寧王妃教導得如典籍一般剛正教條之人,便該如前麵所說的,出麵都不必出,直接將今日之事鎮壓下來。


    令她絕望的是,那個記憶中溫和儒雅的長夙哥哥、如今成了他夫君的男人,為了另一個女人放任自己,現又一言不出,任由婆母質疑批評自己。


    她悲憤之餘,梗起脖子回應:“母親為何不再等等看呢?既然小廝已經去督公府打探過了妾身的三妹還未回府,作為姐姐與姐夫,我們關心她的下落,作出這番舉動,有何不可!”


    她看不順眼寧王妃亦許久,自嫁過來之後,這位婆母從未對她路過慈善之舉,反而處處刁難,日日磋磨。


    今日左右死無對證,她就故作得理不饒人了又如何!


    寧王妃難道還要因此治她的罪,寧王府敢將此事捅出去,叫督公知道嗎?


    “世子妃,你怎能如此同母親說話?”李長夙終於不滿皺起眉,卻是站在最高尚的位置,指責她的失禮與不孝。


    林覓雙一雙通紅的眼驀然看向他,明明才成婚不過數月,她卻覺得,自己原本心頭的熾熱戀慕,隻剩痛苦不堪的熾熱。


    她跪在一旁,咬緊牙故作委屈地看向他:“難道妾身說得不對嗎?府中發生意外,妾身的侍女都被連累了,妾身不計較三妹,反而同世子一起關心三妹下落,何錯之有呢?”


    寧王妃被她震得捂住心口,半天說不出個何錯之有。


    “喲,王妃世子都在呢?”


    大堂外,梅九咧開嘴,大搖大擺走進來,兩隻手一邊提著個人。


    眾人如臨大敵,林覓雙更是瞪大了眼,踉踉蹌蹌地朝後退去。


    她記得,九千歲將自己踹進湖中的時候,這個侍衛也在!


    等梅九進了大堂,眾人才見他手中提得,一個是慘白著臉被勒得說不出話的習秋,另一個則是同她私下苟合,此刻竟然口吐白沫的侍衛。


    “小的路過王府,恰好瞧見了有人要光天化日行凶,便順手將人救了,給諸位送來瞧瞧。”


    梅九齜牙一笑,將習秋和那侍衛一同仍在地上,林覓雙見到習秋還活著的一瞬,臉色瞬間慘白。


    作者有話說:


    梅九:行唄,談戀愛的談戀愛,髒活累活交給我


    第36章 馴服


    習秋怕梅九, 可更怕要殺她的人。


    她身上的藥效還未完全退盡,掙紮著匍匐在地,兩隻眼睛幾乎都要凸出來似的, 怨恨地瞪向林覓雙:“夫人……夫人您為什麽要殺我……”


    林覓雙一脊背的寒毛倏然聳立, 尖叫著避開對方探過來的手腕,大堂中瞬間亂作一團。


    李長夙攙扶著幾欲暈厥寧王妃,厲聲指示家仆將這兩人攔開, 壓著怒氣質問梅九:“梅掌班!你擅闖……要做什麽?”


    話到一半, 他咬牙記起, 廠衛司奉聖上旨意, 出入任何府邸都不必請示,不存在擅闖。


    從前知道這條規矩時, 他無所在意, 可今日這般被輕視冒犯,令他頭一次感覺尊嚴全無, 心中發冷。


    梅九訝異了一下:“小的在替世子您救人哪, 家奴也是人, 該生該死也得主子知曉……莫非是世子您派人滅得口?”


    “胡言亂語!”寧王妃當即慌亂,“世子怎會做這種事,梅掌班你可不能是非不分。”


    寧王今日恰巧不在府中,驀然闖進廠衛司的人,寧王妃的第一反應隻能是盡力保全自己與兒子, 決不能叫廠衛司的人知曉什麽。


    李長夙聽到“滅口”二字,眼瞳猛顫,終於意識到什麽, 難以置信地看向習秋:


    “你剛剛說, 是誰要殺你?”


    林覓雙一口氣提不上來, 剛要阻攔,便見梅九笑嘻嘻朝她看過來。


    那日被湖水浸沒的恐懼漫上心頭,她一陣天旋地轉,到口的反駁被卡在喉嚨眼。


    習秋服藥又受大驚,早已喪失了理智,隻知道哭喊著追問林覓雙:“夫人,夫人要殺我……”


    林覓雙心頭的自恃轟然倒塌,原本以為的死無對證被全盤擊潰。


    “妾身是,是擔心出了這檔子事……有辱門風……”她扭身攥住李長夙的衣袖,絕望哭喊著作最後的辯解。


    誰知端方的世子勃然大怒著甩開她的手,從未那般憤怒過地大吼:“讓她說!”


    人被嚇破膽之後,是不會再有什麽忠誠和堅持的,習秋早來來之前就被梅九“敲打”過,如今又逢李長夙發怒,自然一五一十、迫不及待地將她的主子全然揭發了出來。


    她哭著喊著,生怕說慢了,是世子妃叫她買的藥,又早早安排了侍衛守在外頭,一旦等人都離開,就進去奸汙了督公夫人。


    世子妃不怕報複,因為世子妃說,督公夫人在一個全須全尾的男人身下失了清白,是她自己犯賤耐不住寂寞,屆時百口莫辯,不論是世子還是督公都不會再憐惜她。


    眾人皆寂靜聽著,聽到那個“全須全尾的男人”時,梅九忍不住偷笑了一聲,樂了。


    可周圍人聽來,卻當即感到如有陰風刮過,陣陣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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