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她感受到握著自己手掌的手緊了緊,可看向這位高高在上的督公,他臉上的神色一如既往平靜又有幾分漫不經心。


    奔波一夜,他的側顏仍舊矜貴而俊美,上挑的鳳目被濃密的睫羽遮蔽,又經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林皎月便裝作沒在意般,又慢又輕地小聲道:“我在椒台殿裏,叫乘風幫我偷聽您同貴妃娘娘說話,結果您出來的好突然,確實嚇到我了。”


    顧玄禮頓了頓,眯起眼:“……偷聽到什麽了?”


    “什麽都聽到啦。”林皎月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拉長,心跳也慢慢加快了。


    顧玄禮琢磨了會兒自己說了什麽,隨後也慢吞吞笑出來:“那確實要被嚇到的。”


    他隻說了這麽一句話,旁的再不多言,看模樣也不似生氣了。


    林皎月等了許久,輕聲問:


    “督公,您真的喝過人血嗎?”


    還有,您真的睡過死人堆嗎?


    顧玄禮耷著眼:“何止啊,你能想到的所有血腥的玩意兒,咱家都生吃過。”


    “大軍圍困,前後皆敵,不吃就餓死,還能如何呢?”


    若不是怕小夫人真被嚇到,他甚至還能認真告誡兩句,可別輕易吃人肉啊,吃多了,會瘋,會死的。


    他咧咧嘴,覺著自己如今這般瘋,搞不好真是當年同類相食的報應呢。


    “這樣啊……”


    林家月訥訥半晌,沒有再繼續問其他的了。


    顧玄禮側過頭:“夫人隻好奇這個?就不想再問問,咱家是哪支亂臣賊子之後嗎?”


    林皎月頓了頓,扭回頭微微垂下眼:“不要說這個。”


    顧玄禮以為她還在給自己做心裏建設,難得主動地笑湊過去,捏了捏小夫人的耳尖:“怕了?”


    林皎月被他捏的耳尖發紅,紅到眼角。


    “沒有,隻是在想,不要一次性問太多,否則您會難受的。”


    “過去太苦了,回憶的時候隻要回憶一點點就好,現在您有我呀。”


    她先前頭一次接觸他的過往,不敢問,隻道希望時候到了,他主動告訴她,


    可現如今她敢問了,卻是因為舍不得而不想問了。


    其實林皎月那一刻福至心靈,恍惚間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顧玄禮的出身。


    顧玄禮說,大軍圍困,前後皆敵。


    能上戰場的是何許人也呢?


    前世她偷聽到寧王府議論九千歲的身份,其實已然聽到了真相,隻是後來回憶,總會把“將軍”二字混淆成陸盼盼的父親陸將軍。


    可大周這十多年來,最有名的將軍有兩個,除卻鎮國大將軍陸遠,還有就是十多年前,被瑞王指認為通敵賣國的宣威大將軍,宣曜。


    宣將軍被指通敵賣國,才會身前有敵軍,身後有天子責令,大軍圍困,前後皆敵。


    十多年前林皎月不過才是牙牙學語的孩童,卻也在後來聽到大人們將此事傳為故事,嘖嘖歎道,


    宣威軍在邊境死戰三十七日,糧草耗盡,最終在一場大雨中,倒了帥旗,


    皆言宣家男兒滿門死在邊關,待京中眾人衝進將軍府,才發現,將軍夫人早已投了湖。


    年幼的顧玄禮從戰場上逃出生天,可回頭,卻連母親都沒了。


    想來,陸盼盼也是因為其父對宣將軍的了解,偶然間得知了顧玄禮的真實身份,覺得對方不會正麵同國公府對立,才會在那日求自己收留乘風時,不慎說漏了嘴。


    所以林皎月也明白了,為何督公會一次次幫貴妃,根本不是因為旁人所言的關係曖昧,從這兩人平日相處也能窺出一二,


    全因是段尚書在督公四麵皆敵的時候,拉過他一把,他在報恩啊。


    “過去再苦都過去了,雖然我知道,這種說法很托大,很,很不知羞,但是確實,您現在有我了呀。”


    林皎月側過臉,迅速抹了把幾欲湧出來的眼淚,回頭撐起溫柔的笑來哄他高興。


    顧玄禮默然片刻:“哄咱家呢?”


    林皎月用力地點點頭,不容分說撲進他懷裏,墊著腳求他親吻。


    她今日的唇脂也是桃子香,希望他能咂摸出甜味。


    顧玄禮微妙挑了挑眉,目光幽然看了眼四周,雖說街道空曠,但難保會不會還有貴人們未走完的,臨時會經過。


    嘖,大庭廣眾,怪刺激的。


    他噙著笑,自然而然不會錯過小夫人這主動熱情的求吻,明月在上,皎月在下,他俯身低頭,擷取了一枚又長又有桃子香的溫柔甜吻。


    他喜歡看她為自己心疼,讓他覺得十分受重視,不再是孤零零一條狗。


    *


    宮宴翌日,林皎月自然起遲了床,阿環慣常給她守夜,待林皎月微微睜眼了,才噙著笑替她梳洗裝扮。


    昨夜發生了那般大事,顧玄禮今日起得便早了些,懶洋洋與她在床上又胡鬧了一陣才出門上朝。


    別說桃子香了,林皎月覺得自己渾身的皮都要被他退下一層。


    真是狗太監。


    用早餐時,她隨口問了幾句,才知短短一上午,昨夜的事發酵了不少。


    先是最要緊的宮中貴人,文帝擔心段貴妃龍胎不穩,調集了不少太醫連翻給娘娘問診,其中便有昨夜指認有心人熏了墮胎香的陳太醫。


    林皎月細問發現,陳太醫進宮後也沒有傳出什麽其他的事,不由猜測,督公既然已經知道了貴妃的計謀,替她善後也正常。


    隻是督公昨日那番言辭,多少也算激烈了,她若設身處地,也是要被馴哭的。


    林皎月也覺得此事是貴妃錯的離譜,可她隱隱擔心貴妃不悅,會不會對督公做些什麽。


    但她擔心這兩人,一個位高權重,一個手眼通天,她一邊吃著早餐白粥,一邊歎自己,白重生一遭了,前世被困在寧王府後院,能得到的信息和幫助太少了。


    想到寧王府,她便又多問了嘴。


    阿環便將其他事也陸續告知她——


    這會兒宮裏宮外都傳開了,林覓雙膽大包天要謀害貴妃,被督公當場誅殺,寧王原本因著前端時間庶子被殺就大病一場,如今更是病得起不來身,寧王妃在府裏哭得牆外頭都聽到哩!


    林皎月眉頭微皺,覺得這事兒也很叫人擔心。


    寧王是個極有城府且能忍耐的人,縱使庶子和世子妃對對方而言都不算什麽重要親人,可全被顧玄禮一人殺害,打得都是他的臉。


    還有李長夙這種“青出於藍”的偽君子,他真能如督公所說,不計較殺妻之仇嗎?


    阿環不知林皎月所想,她聽到這消息的第一時間,先是被嚇了一條,可轉頭想想,二姑娘欺辱夫人這麽多年,如今被督公掐死了,雖說,雖說手段有些驚悚了,可她隻覺得出氣!


    原本二姑娘上次在寧王府坑害夫人,她便氣得吃不下飯,也是夫人心軟,甚至還勸說督公不動手,否則早在那日,二姑娘便沒命了。


    她家夫人心善,能遇到個替她出頭的督公,真是太好了!


    林皎月稍作考慮,帶上阿環與乘風一道回了躺伯府。


    嫡姐的事,既然全城皆知,那祖父必然也知道了。


    昨夜事發突然,她無法置喙也不能阻攔,遙想前世,祖父因閬哥兒去世,加上可能知曉了大伯父與寧王府密謀,參與了謀害閬哥兒的事,接連受到打擊而逝世,林皎月擔心他會因嫡姐的事同樣傷心,便立刻坐不住了。


    南坪伯府裏一片淒風苦雨,林皎月剛進府,周氏迎麵衝過來,險些要攥住她的衣襟,將她掀翻在地。


    幸好乘風眼疾手快,飛快衝到她麵前抬手一擋,反叫周氏受了衝擊,狠狠摔倒在地。


    她瞬間尖叫嘶吼出來,全府幾欲都能聽見哭罵聲裏的崩潰與癲狂:


    “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林皎月站穩腳步,阿環趕緊替她順氣,聞言氣不憤,可周氏畢竟是伯府的當家主母,她隻能氣急嗬斥:


    “周夫人自重!我家夫人是命官夫人,豈容你這般衝撞!”


    周氏聲嘶力竭:“命官夫人?你就是仗著綁上了那隻閹狗,當了他的對食,才叫他殺了我的雙兒,是不是!”


    她踉踉蹌蹌從地上爬起來,一貫端莊的發飾早已鬆散得如同個瘋婦,哪怕乘風一把將她擒拿跪倒在地,她仍舊瞪著那雙怨毒的眸子,死死看向林皎月:


    “你說話啊!怎麽不敢回答我!雙兒究竟哪裏惹了你,要你和你那閹狗丈夫如此殘忍對她!!!”


    南坪伯與林茂年聽聞林皎月回府,又恰逢周氏發瘋,全都匆匆趕過來。


    南坪伯年紀大了,邊走邊用帕子掩著咳嗽,林茂年回頭看見如風中殘燭一般的父親,匆忙的腳步微頓,蹙緊的眉頭也不自禁顫抖一瞬。


    他的父親曾是這座府邸的支柱,可他老了,二弟也死了,這伯府交到自己手中,自己都做了什麽啊……


    “愣著幹什麽,快去攔住老二家的啊,咳咳……”


    林茂年回過神,咬了咬牙,吩咐府中下人趕緊將伯爺攙扶好了,自己再大步趕去。


    剛到院中,見到的便是周氏竟想掙脫侍衛,張牙舞爪唾罵林皎月的模樣。


    林茂年深吸一口氣,可緊接著,被阿環攙扶的林皎月出聲了。


    她平靜的甚至帶著幾分冷漠地看向周氏:“夫人這麽說,是在質疑聖上的評判嗎?”


    周氏一愣。


    曾經不值一提的孱弱庶女,不知何時,穿上了連她都鮮少能得的好料子,頭麵精貴,妝容也明豔得體,


    她站在自己麵前,仿若真是個高高在上的貴女,來嘲笑如今已經一無所有的她……


    林皎月鬆開阿環的手,交疊挽在腹前,腰背筆挺,無比鄭重且決絕:


    “聖上已經決斷,昨夜是二姐姐欲對貴妃娘娘行不軌,她的衣物上有太醫證實的紅花與麝香殘留,那些東西若非她在寧王府沾上,最後惹禍上身,難道是我與督公在宮裏,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嫁禍過去的嗎?”


    “且夫人再不信,大可托人去問問當夜宮中當值的宮人,可是二姐姐不顧我的阻攔,毅然把我一道拉去的現場?我甚至還沒追究,二姐姐當時、甚至是以往那麽些次,想對我做什麽呢!”


    周氏滿麵駭然啞口。


    林皎月便知道,她猜對了,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林覓雙都恨毒了自己,對自己從無憐憫和善意,而周氏作為她的母親,自然也都知情,


    早年的磋磨,甚至寧王府那樁意外,或許周氏都知曉,甚至給過林覓雙提點,否則她一個深居王府的世子妃,哪來的那麽多機會接觸那麽惡劣的藥呢?


    可今日是在南坪伯府,林皎月不願將那些事攤開了說,否則祖父聽了難受反而不好,隻要周氏知道她在說什麽,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周氏宛若被攥住了心髒搓捏擠扁,乘風沒再用勁兒,她整個人便癱坐在地上。


    中秋剛過,涼風瑟瑟,她卻已如從水中撈上來,淚水與冷汗澆透身心。


    她怎能相信雙兒咎由自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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