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兒也懷了孩子,她怎可能給自己的衣服上熏紅花和麝香啊!”


    林皎月眼中露出自嘲般的譏諷,是啊,怎麽可能呢,居然有人心狠如斯,對自己的骨肉也能痛下殺手。


    可這樣的人少嗎?


    除了他李長夙,前麵還有個馮坤,這些男子,難道都是她杜撰出來的嗎?


    生子之痛,男子體會不到,男子若沒良心,孩子便隻是個與他有血緣的陌生人罷了,而這一世,輪到林覓雙咎由自取,一錯再錯地選擇了李長夙。


    她抬頭,看到大伯就站在回廊對麵,滿麵震驚地看著院內,輕聲回道:“哪怕不是她自己,也隻會是寧王府裏的人,而絕非殺人根本不需要花招的督公。”


    她頓了頓,看向大伯擲地有聲:“除卻被猛虎直接吃掉的人,與看起來溫順的虎謀皮,同樣不得好死。”


    林茂年頓覺寒芒在背,一聲都吭不出來。


    林皎月毫無憐憫地看向恍遭雷劈的周氏,通過她,仿若看到了前世得知閬哥兒死了,哭得撕心裂肺的母親。


    當時的母親,想必也是這樣痛不欲生的。


    可歎當時,母親臨死都沒等到自己去看她一眼,比起悲慘的她們,周氏母女如今的天人永隔,仍是一句,


    報應而已。


    周氏漸漸明白,漸漸反應過來,女兒後來回府,提及夫君,不再滿臉戀慕欣喜,反而一次次欲言又止,到了後來甚至連伯府都不回了。


    她總以為是女兒嬌蠻,在感情上有了小爭議,隻勸慰女兒,她嫁的是世子,龍子皇孫,自然得哄,更教她如何籠絡人心,更教她排除異己,


    沒想,竟是一步步,將她的雙兒推進了火坑啊!


    周氏捂住臉尖叫,扯散了本就淩亂的頭發,跌跌撞撞哭哭笑笑。


    乘風也不攔她,她就這般在院中亂跪亂跳。


    她瘋了。


    作者有話說:


    顧玄禮:嘻嘻,她隻心疼我


    第53章 安撫


    南坪伯與周氏並無多少翁媳之情, 當年林皎月的父親將沈姨娘帶回京後,他偏袒兒子,鬆了口, 從此和二兒媳之間就有了齟齬。


    哪怕南坪伯心中亦有愧疚, 將府中掌饋全權交予了周氏,又命沈氏不得擅自出小院,要聽主母話, 平日對周氏磋磨沈氏也睜隻眼閉隻眼, 仍沒能得到周氏心中的和解, 連帶著她所生的二姑娘都對老人家不親厚。


    南坪伯便知, 他做過的錯事是挽不回了,也不再強求這份和睦, 左右老大院中的大姑娘, 還有後來沈姨娘生的三姑娘、閬哥兒都溫和孝順,府中尚能維持和睦, 也算安慰。


    可今日驀然得知周氏母女的慘狀, 他再心中有所親疏, 也難免備受打擊。


    再不親厚,那也是他的兒媳,他的孫女啊。


    林皎月聽聞祖父暈過去後,顧不上院中的周氏和林茂年,匆匆趕往梅園, 半路上便開始掉眼淚。


    當守在床頭,握緊了祖父蒼老的手,林皎月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犯了錯的人就該自食惡果, 可事發突然, 那麽疼愛她的祖父若因此步了前世後塵,她是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一直給祖父看病的吳大夫也匆匆趕到,細細扒開祖父的眼瞼、又號了脈,一通檢查後,走出來對林皎月和林茂年責怪:


    “伯爺的心疾最忌急火攻心,這些日子喝得藥全白費了。”


    林皎月哽咽著哀求:“吳大夫,您醫術高超,可有法子救救我祖父?待祖父醒了,我們定會好好照料的,絕不會再讓他傷心了!”


    一同趕來的沈姨娘還有林妙柔、閬哥兒聽聞,也齊齊落淚,一道求起了情。


    吳大夫搖搖頭:“心疾本就險惡,原本給伯爺服得便是極好的藥,這會兒都壓不住,老朽想不到,還能再瑞和醫治,再開什麽藥了。”


    林茂年艱難道:“您是跟著伯爺最久的大夫了,他這病情您最熟悉,就先,先盡量治著,想到什麽法子便同我們說,我們定盡量滿足。”


    吳大夫歎了口氣,隻道他試試吧。


    林茂年兩眼發怔暈頭轉向,點點頭,忙不迭要先出府,他要去一趟寧王府,去問問看王爺和世子,可否能請到太醫來給父親再看看。


    他忙忙碌碌嗎、渾渾噩噩,一心想撐起南坪伯府,可若是連父親都沒了,南坪伯都沒了,哪兒有府啊!


    林皎月沒管林茂年要去如何,同母親還有長姐簡單說了下祖父病倒的緣由,兩人皆是驚愕。


    “那,那我們該如何辦呢?夫人和二姑娘這事,終歸也扭轉不過來了……”


    沈姨娘急急慌慌,她是真的急,被周氏打壓這麽些年,哪怕早年有過小聰明,也都給磨平了,如今隻盼著安安穩穩,家和團圓。


    倒是林妙柔比她沉得住氣些,猶豫再三,輕聲道:“姨娘,您先別太擔心,左右吳大夫還在醫治,他一日沒下定論,我們先耐心等等,閬哥兒再過幾日就要科考了,你們定要靜下心,”


    她又看向林皎月,“月兒也別太擔心,府裏還有我和姨娘,你該回去便回去,有什麽問題我們會遣人去督公府傳話,有什麽需要你幫忙的,也會及時去找你的。”


    林皎月點點頭,被林妙柔這番聞聲安排,心中竟比剛剛稍稍寬慰了很多。


    沒錯,前世長姐不在,府中管事的又是與祖父不親厚的周氏,祖父生病,自然無人悉心照看,


    如今家人們都在身邊,都擰成一條心,她便該存著希望,不能因滿心自責就亂了陣腳。


    阿環自告奮勇替她留在伯府,如有什麽情況要傳回督公府,她熟門熟路也方便快捷,林皎月自然點頭。


    這頭林皎月出了南坪伯府,林茂年也終於趕到了寧王府。


    昨晚的宮宴,是聖上籠絡宗室與重臣的節慶,林茂年如今雖說風頭正勁,終歸還達不到與首輔王爺等平起平坐的地方,故而他聽到消息,已是意外發生,不可扭回的時候了。


    往常還會顧及要掩人耳目,今日他心頭宛若壓著千斤重,迎著大門便要進府。


    門房見這沒拜帖沒引薦,還如此狼狽失措的人,張手就給他轟了出去!


    “大膽!你可知我的身份!我要見世子!”


    林茂年腦袋撞上台階下方的石獅子,登時出了血,一股子氣壓在心底無處可發,終於逮著個人,還癱坐在地便勃然怒吼。


    門房沾久了王府的光,看也不看:“今日府中有要事,閑雜人等一概不見!不論您是誰,還請回!”


    林茂年被氣得額角一突一突地跳青筋,被砸傷的地方火辣辣的疼,鮮血流下來,遮蔽視線,又叫他一陣恍惚。


    是了,雙兒慘死,王府裏肯定一片陰雲慘淡,


    可雙兒死得見不得人,聖上雖然不牽連怪責,世子為保清白,便如同當日死了庶子一般,不掛白也不辦喪,才叫林茂年在府外沒反應過來,撞了個頭破血流。


    他一時哽住,捂著腦袋呆呆站在府外。


    雙兒是他的侄女,雖然刁蠻任性了些,可終歸也是亡弟的嫡女,他如同父親一般,多少也在意血肉親情。


    雙兒亦是世子的世子妃,那端方的世子,怎就不想想請她的家人來吊唁,反叫自己被個門房如此奚落呢?


    確實,這門房行徑怪不得世子,世子尚且不知,但他被這麽一推,卻是想開了很多事。


    世子是能忍,是能做大事,可這般心性,哪怕是他日再同伯府結親,要他的柔兒嫁過去……柔兒便能過得好了?


    他忍不住想到柔兒被宣平侯世子一事嚇哭,衝他眼巴巴地問,他就一點兒不在意她的事嗎?


    林茂年身子顫了顫,忍不住心頭發酸,渾身發寒。


    那門房見他站起來,本以為還要再闖,登時緊張地準備再轟人一次,卻沒想林茂年沒再看這邊,而是顫顫巍巍地捂著頭離開了府門口。


    待李長夙知道林茂年來過,且還和大門的門房起了衝突時,忍不住皺起眉。


    “他怎得從大門過來?不怕被人瞧見?”


    寧王如今在朝中還擔著太常寺卿的職位,雖說近來抱恙許久不曾上朝,可誰知有沒有人仍盯著王府。


    他們和瑞王,是聖上除了顧玄禮以外,最忌憚的兩人,寧王府與朝臣私下接觸,終歸不好。


    門房兢兢業業道:“回世子,那位大人倒是沒多糾纏,很快就走了。”


    如此,李長夙也沒再多問,揮揮手叫人下去,神色略顯幾分陰沉地將手中狼毫拍在了桌案上,緩緩閉上眸。


    昨夜回來至今,他隻要靜下來,都忍不住會想到林覓雙的臉和她被顧玄禮掐死前的哭嚎,以及她看向自己惡毒又怨憤的眼神,


    腦海中如有鑽頭錐鑿。


    他沒有想讓她死的,他心中百般辯解,真的沒有。


    他至多是不喜愛這個世子妃,亦不想讓自己的長子從她的肚子裏出來,隻待她小產,她便會徹底將她貶為妾室,但同樣會好吃好喝地待她,算是她為自己作出犧牲的回報。


    可她怎麽偏偏就卷入了貴妃受盡的意外中呢,明明隻叫她同林皎月說說話,她非要湊到貴妃和太醫身旁做什麽呢?


    是她自己的錯,是她自己找死,怪不得他!


    李長夙深吸口氣,奮力搖搖頭,要把拿一聲聲淒厲的叫喊晃出腦海,強迫自己不要再自責了。


    他還有許多事要做,比如,這次顧玄禮自作聰明,替聖上找了個好借口,保住了和鎮國公府的親事,他又得斟酌著如何下棋了。


    經曆過世子妃當著那麽多人被隨手捏死的事後,李長夙心中的怨越發壯大,他希望這些人攪和成一團,你死我活,誰都不要過上好日子。


    林皎月午後回了灑金巷,好巧不巧,遇上了顧玄禮,兩人在巷口碰上,竟是顧玄禮先看到的她。


    反觀林皎月,身後丫鬟也沒帶,乘風一副打架回來的模樣,臉上似乎還有兩道抓痕,好不淒慘。


    顧玄禮挑了挑眉,慢吞吞勒了勒韁繩,縱馬輕踱到小夫人身邊。


    乘風早在顧玄禮看過來時便發現了,想了想,朝後退了兩步,和梅九並到一排,不摻和這神經病的家事。


    梅九深感欣慰。


    隻見顧玄禮俯身伸手,從後挽取小夫人一抹青絲,低笑輕歎:


    “誰家的小夫人這麽可憐,打架打輸了,連丫鬟都給人扣下了?”


    林皎月訝然轉身,豔陽刺目,視野稍清晰後,下意識揚唇笑起來:“怎麽是您呀?”


    她的頭發從顧玄禮手中滑落,用軟綿綿聲音喚他的時候,最是甜蜜齁人。


    可顧玄禮還沒好好欣賞這美好光景,驀然瞧見林皎月眼眶邊沒消下去的紅,嘴角笑意微微斂了幾分。


    林皎月恍若未察,在伯府遭遇的一切都被她自以為極好地隱藏起來,笑著轉過身換了個方向,領著駕馬的顧玄禮慢慢走進巷中:“我還以為您今日要很晚回來。”


    “您身上怎麽有香灰的味道,今日廠衛司裏燒什麽了嗎?”


    “我牽著您回家呀。”


    顧玄禮覺得自己的瘋病可能越來越重了,否則怎會在對方說出“我牽著您回家”時,怔愣片刻,將到嘴邊的替她殺了欺負她的人咽回肚中?


    因為他身無長處,唯有殺人最方便順手,亦因為她要帶他回家的動作從容又溫柔,竟恍惚讓他想起多年前,瞧見母親等父親回家時的溫馨場麵,


    讓他突然覺得,他能為她做的,相較而言粗陋又蠻橫,恥於開口。


    他便扯了扯嘴角,隨意挑了句話回:“不是答應夫人今日要去廟裏燒香拜佛麽,言而無信,怕夫人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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