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好不容易等到這無法無天的閹狗傷重伏法,且還願意待在牢房裏,若最後要親手將他放出來,文帝如何能忍?


    故而,文帝上火好幾日了,今晚驀然聽見貴妃竟也在勸他網開一麵,自然連龍種的麵子都顧不上,衝著段貴妃發了好大一頓火拂袖而去,徒留貴妃在殿中哭泣不已。


    林皎月知曉大概後,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李長夙看她許久,見她當真不似有什麽小心思,便收住了這個話題:“是長夙多言了,夫人哪怕再憂心督公,也不知那種地方的事,夫人先前在北街亦受了大驚,不知如今可恢複好了?”


    他那日看得清楚,她的肩被劃破了,鮮血淋漓。


    林皎月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世子對妾身似乎有些過分關心了。”


    李長夙啞口,怔愣地看向她,當真好似個端方君子乍然察覺逾禮。


    林皎月微微一笑:“妾身知世子寬厚,且又是您的妻妹,但畢竟妾身已為人婦……”


    何須他來指點關心?


    李長夙很快回神,卻不似往常那般立刻澄清,而是定定看向她:“夫人是在意這些的人嗎?”


    這番倒是林皎月頓住。


    她不是,否則也不會敢作顧玄禮的夫人,且甘之如飴,至今還在堅守。


    但李長夙的反問,問得撲朔又大膽,叫林皎月心中忍不住翻湧,若非在宮門口,她都想斥責他:


    我不是在意這些的人,但你又是什麽意思,想做什麽?


    不等林皎月想出如何回答,倒是李長夙先行退讓了,他仿若沒有察覺自己剛剛反問中的深意,輕聲解釋他並無他意,不過向來關心伯府中的諸位,包括林皎月而已。


    林皎月強忍著心中波瀾,自然順著台階沉默而下,最終率先行禮離去。


    李長夙側目看她遠去的背影,眼中情緒深邃撲朔。


    久久等在一旁的屬下走過來請問:“世子,既然現如今處處都難以切入,為何不先從督公夫人下手,也好叫顧督公在牢獄中亂神,或是強行認罪也有可能……”


    話未說完,便得到李長夙一個冷到幾欲凝成霜雪的眼神。


    “你忘了瑞王是怎麽死的了嗎?”


    那屬下噤聲低頭。


    李長夙漠然扭頭,慢慢邁步,


    “他當日原本是可以不殺瑞王的,所有的路都鋪好了,可瑞王犯蠢惹了他夫人,他便用一條王爺的命來發瘋,告誡旁人,莫要再對林皎月動什麽歪心思,”


    “況且誰也不知顧玄禮當日是不是真因重傷不敵才受捕,他進了牢房第一天便殺了十多個自以為翻身了的獄卒,如今在牢獄中安安分分待著,不過是等一個沉冤昭雪,若是此刻他的夫人在外頭出了什麽意外,你覺得,他不會再發一次瘋?”


    越獄不過爾爾,若等外頭那數萬私兵真湧入皇城,拉著所有人玉石俱焚,可就得不償失了。


    顧玄禮太清楚旁人的忌憚,所以他才敢拿自己的命為要挾,將她好生生留在外頭。


    瘋狗就是瘋狗,一邊讓人苦惱他的跋扈訴求,一邊又讓人謹防他發瘋。


    屬下大駭,後背冒出一身冷汗:“是屬下失慮,可那位夫人……您覺得她當真不知,外頭如今沸沸揚揚地要求重審當年之案嗎?”


    李長夙沉默片刻,吩咐道:“派幾個人,盯著有哪些小商小販接觸過督公府。”


    “是!”


    林皎月出了宮,阿環早在外頭來回急不可耐等了許久,見她回來,趕忙迎上去,將披風給林皎月圍上,護著她上車。


    “夫人,裏頭放了炭盆和手爐,您趕緊暖暖。”阿環難過的嗓子都哽咽了。


    林皎月進宮時尚是晌午,雖然天陰但也不至於太冷,她便將披風留在車上,免得進宮後在貴妃麵前還顯得矜貴折騰,沒想這一去就去了整日,回來時,她的臉頰都凍得微微泛白了。


    手掌握到手爐,林皎月甚至有幾分麻木,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暖意,順著手掌緩緩蔓延到手臂乃至全身。


    阿環忍著哭,忍著忍著忍不住,小聲抹著淚:“督公不在,這些人都在欺負您,一個個看著道貌岸然的,都是些什麽人呐……”


    林皎月顫顫巍巍笑了下,心想,罵得好。


    一個個的,都是些什麽人啊,被顧玄禮好好嗬護了大半年,她險些都忘了,這些人有多討厭。


    可她卻不會沉溺於自憐中,今日進宮,沒想竟真叫她打聽了不少事,等稍微暖起來些後,她才輕聲問阿環:


    “今日乘風可來過府上了?”


    阿環忙吸口回:“來了,孫嬤嬤借著來給奴婢送飯帶了信,乘風侍衛說今日的口信兒已經都散出去了,眼下外頭的聲勢越發浩大了。”


    林皎月點點頭,心中安定了不少。


    跟在顧玄禮身邊良久,多少也聽過,當今聖上繼位不久,最忌憚得便是龍椅坐得不穩,而民心所向,自然也是對方最在意的東西。


    既然現在已經叫聖上知曉且頭疼了,她就要替顧玄禮,再逼他一逼!


    但李長夙今日的敏銳倒叫林皎月嚇了一跳,她趕忙用兩人的關係作掩護,才將這個話題掩蓋過去。


    她捧緊了手上的手爐,心跳似乎還未能平息下來,她略微沉吟,再次輕聲吩咐阿環,明日再多叫些小商小販來府上,就說田莊裏都來送年貨了,他們府上也要抓緊置辦起來了。


    李長夙是個多疑的人,但好在重活一世,林皎月比旁人更熟知他的品性,也有了能與對方周旋的人與能力,


    他曾羞辱她與人私通,暗度陳倉,那她便、便在他眼皮子底下度給他看!


    於是翌日,李長夙派來的探子當真傻了眼——這麽多小攤小販,盯哪個啊!


    督公府招來得人賣什麽的都有,山珍野味,百貨皮草,甚至連小孩兒們玩兒的玩具都購置了一小攤。


    問就是夫人心善,自己沒孩子,體恤府中下人要養小孩兒的,過年也得都送個禮物。


    好不容易手忙腳亂多派了人手來盯,可他們各個大眼瞪小眼,愣是一個有鬼的人都沒發現。


    探子們終於忍無可忍,借著好事者的身份湊過去,逮著個剛從督公府出來的貨郎問:


    “督公夫人,嘩啦啦叫你們這麽多人進府,就真買東西啊?”


    那貨郎瞪他一眼:“那不然叫我們去唱戲?”


    正值年節,有人如此心善且闊綽,他們高興來不及,且都知道督公如今也不在府上,自然高高興興就去賣貨了。


    探子啞口,絞盡腦汁想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好奇……那,那家男人不都進天牢了,他婆娘怎麽還一個勁兒的買買買呢?”


    小販心情好,切了他一聲:“進天牢怎麽了?那是大英雄宣將軍的兒子!夫人說了,她男人肯定能出來,所以要把府裏捯飭得一一當當等著,哎你到底買不買東西,不買東西就讓開別擋到我賣東西!”


    揚州來的小攤販口齒那叫一個伶俐,堵得探子啞口無言,隻得讓路。


    探子無法,繼續打探,可十數日如一日,一丁點兒有用的都沒打聽到,外頭的流言卻越發凶猛。


    文帝焦頭爛額,李長夙入夜趁大雪而來。


    “陛下見諒,臣弟父親突然又咳重了些,故而應召來遲……”


    “行了,朕還不至於不體恤寧王叔的病,今日召你來,是要和你一道商議,陸遠帶著大軍已到城外三十裏,不日便能進京,”


    文帝麵沉如水,眉心蹙起了個淡淡的川,


    “他當年同宣曜是好友,若知曉內情,恐不會果斷處決顧玄禮。”


    李長夙早就猜測到今日進宮所要商談內容,故作沉吟許久,若有所指道:


    “陛下多慮,陸將軍不是徇私之人。”


    “但你聽聽,現在外頭都傳遍了!陸遠進京,隻需稍稍查驗便能知曉當年真相!”


    文帝這些日子已經被氣暈了頭,顧玄禮雖說不在了,可朝中原本被對方壓著的眾人卻都開始探頭了,一個個口上老臣老臣,實則都是在觀察考量他的反應,看他要如何處置這件事。


    換句話說,倒了一個顧玄禮,更多的人在等著拿捏他這位年輕的皇帝!


    他越發覺得,當日被貴妃打斷了好事,沒能當夜下令冊封陸盼盼進宮很是失策,哪怕貴妃如今腹中懷了他的孩子,也漸漸不能抵消這份怨憤。


    李長夙不緊不慢地笑了下:


    “陛下也說了,陸將軍或要明確查驗當年真相,但當年真相,哪有那麽容易查證呢?就憑一個瘋瘋癲癲的人證,和一封不知何時仿製的聖旨?”


    那人證不能死,否則就太過明目張膽,


    但他若是瘋得更厲害,人都識不清了,口中證詞哪還有信服力呢?


    文帝眉頭漸漸鬆開,是,顧玄禮如今既然膽大妄為先禮後兵地施壓天家,要求個清白,不如就先壞了他的禮,等他要動兵時,恰好再等陸遠來破他的兵。


    於是翌日便有傳言流出,說大理寺眾人審犯人時,不知問到的哪個問題,對方忽然崩潰,較先前精神恍惚時更為瘋癲,連一句連貫的話都說不出了。


    這還如何審!


    哪怕民間意願再盛,沒有人證,空有個誰都能仿造的物證,能證明什麽呢?


    “父親!您就聽聽兒子的吧!已經等了這麽久,陸將軍都要進京了,那閹……督公的事兒還沒審出一二來,若真是他自己發瘋隨扯了個什麽理由殺了王爺,咱們家作為姻親,可是要跟著一道誅九族的啊!”


    南坪伯被林茂年氣得狠狠拍桌:“那你就要舍了你的侄女兒不顧嗎?她都已經外嫁了,你連族譜上的名字都要去掉?”


    “怎就舍了月兒呢?”林茂年急不可耐,


    “不過是將她暫且開出族譜,斷絕關係而已,若是往後督公沉冤昭雪,咱們再將她加回來也不遲啊!”


    “那若是未能沉冤昭雪嗎?”南坪伯問完,覺得心口都跟著發痛。


    梅園的小廝趕忙替他撫背順氣,又端來水杯服侍,南坪伯連著緩了好一會兒才堪堪緩下。


    林茂年見狀心中亦難受:“父親,我知您心疼月兒,可您就不心疼柔兒和閬哥兒嗎?若是未能沉冤昭雪,伯府更可能被株連,您的孫兒們可就一個都不剩了!”


    南坪伯聽不得這話,直接叫人將他哄走。


    林茂年無可奈何,但這次卻不願就此算罷,老爺子偏心寵愛林皎月,他卻得顧全整個南坪伯府,於是很快便私下背著眾人請來族老,毅然便要將林皎月從族譜除名。


    南坪伯聽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險些氣不穩了,沈姨娘和林妙柔以及閬哥兒慌不擇已,哪怕時局再不該,林閬還是毅然決然去督公府請林皎月回來一趟。


    林皎月得知後,一瞬間白了臉色。


    才一進伯府,她險些被林茂年安排的家仆們給轟出去,多虧督公府的管事心細,多派了不少人跟著,加之林閬如今亦有功名在身,一路扛著,才叫林皎月能暢通無阻見到祖父。


    祖孫二人多日不見,皆痛哭不已,可林皎月卻知道,哪怕大伯父再自私,再欺軟怕硬,眼下的做法也是挑不出錯的。


    原本她以為不同伯府接觸便能保護好家人,但自從人證情況不好起來,壓在她心頭的不安也越發濃重。


    她按捺了許久,才終於止住哭,同祖父道:“好了祖父,我們不說那些傷心的了,您看看,月兒沒受委屈呢,這些日子雖然督公不在,可月兒過得很好,無人敢來欺負。”


    南坪伯自然看到,可終歸難掩心疼,老淚縱橫說不出話。


    林皎月便又繼續同祖父說出了她的打算——


    她希望祖父借今日之事,再作一場徹底與她決裂的戲。


    南坪伯怒視:“不可能!”


    “祖父!您聽我說!”林皎月艱難拉住祖父,


    “我沒同任何人說過,督公一定會沒事的,他已經想出了萬全的法子,所以也無人敢對我做什麽,但伯府不一樣,大伯父隻是五品官,旁人不敢動我,萬一動了您,動了母親和姐姐還有閬哥兒,你讓我心中如何自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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