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需這段時間,待風頭過了,月兒就回來了,可好?”


    林皎月笑得勉強卻完美,似乎當真看不見丁點兒傷心。


    她會說很多好聽的話,深知她身邊的每個人愛聽什麽,


    所以對著祖父說,對著母親說,對著長姐和閬哥兒都舌燦蓮花,叫他們邊哭,邊還是都漸漸深信不疑。


    可等到祖父終於含淚答應與她作這出戲,命人將她轟出南坪伯府,叫不知道多少人圍在府外看了笑話時,林皎月還是在回到馬車後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其實她有一點說謊了,督公雖然同她說別擔心,他一定會出來的,但她不知道督公究竟有沒有萬全之策,他會不會在牢房中吃盡苦頭,到底在要在裏麵待多久。


    可她別的話都沒說錯,顧玄禮哪怕如今入獄了,除了那位段貴妃,也無旁人敢真正對她如何,他早料到這點,隻要他活著一日,仍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她要相信他。


    她會把一切都打點妥當的,隻是這會兒真的太傷心了,她就躲在馬車裏哭一小會兒,等回了府她還是那個四平八穩的督公夫人。


    可沒想馬車拐了個彎,她忽然聽到阿環在外低叫了一聲“小公子”!


    林皎月心頭一驚,隻怕林閬衝動,忍不住追過來找她,壞了他們一家好不容易在府門口演得戲,便突然聽到林閬在馬車外狀若憤怒地大吼一聲——


    “你別回來了最好!”


    林皎月一怔,隨即一包略硬的東西從馬車外頭砸進來,落到她裙擺邊,堪堪散落,掉出幾顆漏出來的小梅幹。


    那是她當姑娘時,在家裏慣常備著的小蜜餞。


    林皎月捧著那一包梅幹認出來,又哭又笑,將頭深深埋進膝蓋間,


    本該家和團圓的,可小年都快到了,他怎還不回來啊……


    砸進馬車裏的是什麽外頭無人知曉,可流言如寒風,很快便刮過整個京城。


    段貴妃去到天牢裏看顧玄禮的時候,便是這麽梨花帶雨開口的:


    “你若真有法子,便趕緊使了出來吧,你知不知道,你那夫人如今都受足委屈了?”


    任誰看了不覺得段貴妃是真的心疼督公?


    雀音跟在段貴妃身後,一邊忌憚這牢房幽深,陰寒浸骨,一邊又覺得,貴妃哪怕先前怪罪過督公,可為了督公,去找聖上求情被罵,此刻又親自來到這裏,可是真的仁至義盡了呀!


    可反觀督公呢,他倒是日日被天牢裏這些獄卒們小心伺候著,衣冠依舊整潔,好吃好睡得無人敢怠慢,連著娘娘過來與他說話,他都不屑於走過來,竟隻坐在另一頭的粗布草席上淡淡撇過來一眼。


    “娘娘既然心疼咱家的夫人受委屈了,自去多關照關照便是,咱家是聖上親自關起來的罪人,哪有本事隨意進出。”


    段貴妃以為他仍在說氣話,便孜孜不倦地繼續勸服,甚至如今她知道了阿洪是真的留心他那夫人,便隻針對著林皎月的話說,甚至信口拈來,道她自然關照了,前些日子宣林皎月進宮,見林皎月都瘦了!


    顧玄禮靠坐在那草席上,閉著眼聽了很久,全程一動不動,直到最後,才冷冰冰睜開眼似笑非笑:“娘娘說了這麽多,看來是真的急了,”


    段貴妃一頓,剛要繼續勸,說本宮急什麽,該急得是你的夫人啊,便聽顧玄禮繼續道,


    “那咱家就給娘娘指一條明路——趁早當咱家死了,”


    “左右您肚子裏的孩子再過兩三月就要出生了,您也找太醫私下驗了,八成是個龍子,屆時他就是您的新倚仗,比咱家這個死閹人要牢靠穩固,也好掌控得多,”


    顧玄禮咧唇,“否則,若聖上當真娶了鎮國公府的姑娘,哪怕小殿下再可愛,再聰慧,聖上也不會看中一個和他一樣,要倚靠閹人的皇子。”


    段貴妃驀然瞪大眼,這些話如同驚天霹靂劈進她腦海中。


    她現如今最怕的,確就是陸盼盼,特別是近來顧玄禮地位不穩,她憂心失去儀仗便去向文帝求情,沒想文帝頭一次對她發了那麽大的火,讓她越發堅信,若有機會,對方必然會重提封陸盼盼進宮之事,


    可眼下,顧玄禮所說得這些,又讓她不得不再多考慮更多。


    她走得跌跌拌拌,雀音亦惶然不安地將她牢牢扶著,生怕娘娘不小心在牢獄裏摔著——那可真如督公所說,娘娘唯一的倚仗都沒了呀!


    待人走了,顧玄禮才緩緩籲出口氣,一直壓抑著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


    放鬆一瞬,胸腔中卻驀然湧起熱意,一股腥甜猛地衝到他的嗓子眼。


    顧玄禮死死咬緊牙,不讓嘴角溢出哪怕一絲絲血跡,目光如蟄伏的末路之狼似的凝住外頭所有活口——


    他在牢房中已度過了一月,按照齊大夫的話來說,驀然停藥必死無疑,可幸好,他兩種藥一道停了,算不幸中的萬幸。


    饒是如此,也不過是將必死無疑變為九死一生,猝然想戒斷這兩味藥幾乎不可能,他的胡須還未長出,代表那冷藥的藥效還在體內發作,同熱傷藥暗暗拮抗,


    吞噬筋脈一般的痛苦會時不時襲來,要焚燒他的意誌,摧毀他的身體。


    可他不能倒下,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呢。


    隻是今日段貴妃說得那些話如同鐵錐,根根紮進他看似波瀾不驚的心底,哪怕他心中清楚,林皎皎表現出來的可憐委屈,或許大部分是給外人看的,但仍舊足夠他撕心裂肺。


    再裝模作樣,她此刻也必定十分害怕,十分彷徨無助,段貴妃是個自私的人,她根本不會幫林皎皎,顧玄禮心知肚明。


    隻有他活著,那些人才會心懷忌憚,林皎皎才能安然無恙,所以他連一口血,一聲咳嗽都不能叫外頭的人看見聽見。


    顧玄禮偶爾會忍不住想,如果一開始就堅定不移地將她推走就好了,這會兒她也不用跟著自己受這個罪。


    可他又頓了頓,咧開嘴角,在蒼白薄唇下,露出染滿了鮮血的森白牙齒。


    小夫人若是聽到他這般說,定又會大膽地掐一把他的大腿,哭哭啼啼罵他怎能不要她。


    沒錯,他怎能不要她?


    哪怕下地獄,他也會緊緊拽住她,然後用自己這具身子墊在下頭,讓她隻能蜷縮在自己懷裏,哪兒都不能去。


    是她非要來招惹自己,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他允諾了,就不會鬆手。


    第63章 越獄


    沒有一樁案子會無條件等待裁決, 特別是目前唯一的人證看來已無任何好轉的跡象,甚至日漸瘋狂,三司中便有人透露, 此案怕是查不下去了。


    林皎月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


    官府斷案隻講究證據, 不看人情。


    林茂年定也是早早在朝中探聽到了風聲不對,才會如此堅決要和自己撇清關係。


    似乎為了應證她的不妙預感,近日來, 敢繼續來府上的攤販們也陸續少了很多, 管事忙前忙後也無力回天,


    林皎月心中漸也認清, 輕聲道了句管事辛苦,叫他先下去休息。


    她仍得極力維持平靜, 可腦海中凝滯不轉的思緒卻後知後覺叫她知道, 她也愈發艱難不篤定了。


    連帶著阿環給她端來水杯,她都險些沒握住, 仍濺出些在衣裙上。


    阿環心疼哽咽地替她擦拭:“夫人, 咱們也去休息休息吧, 今日是小年,你早上還忙活了半日,別想了。”


    林皎月勉強點點頭,是要去休息。


    若她先倒下,他在裏頭, 怕是真撐不住。


    可今日小年,他終歸不能回來陪她了,是嗎?


    而宮中此刻, 本該逐漸開懷的文帝卻因禦史台段爍的覲見, 又陰沉了臉色。


    這位一向恨不能用唾沫星子淹死顧玄禮的段禦史, 少有的沒有認同大理寺和刑部,早朝時直言——


    尋常案情若因關鍵人證斷鏈而失察,情有可原,但顧玄禮乃至其身後的宣威將軍滿門、以及八萬將士不該再等了!


    他的頂頭上司在後頭不住給他使眼色,叫他勿要再說了,沒見聖上的臉已經青了嗎!?


    可段爍仿若看不見一般,死不悔改其意,直諫得文帝拂袖離去,他倒好,一路追至禦書房都要陳情。


    文帝若非顧及貴妃不久便要誕下龍胎,恨不能直接送這榆木腦袋和顧玄禮一道歸西!


    這與他有何幹係?


    段爍怎就不能學學,學一學顧玄禮夫人的那個大伯父,對方在早朝上義憤填膺附和大理寺,讚同立刻定顧玄禮罪的說辭,就叫文帝十分滿意!


    文帝搖搖頭,吐出口濁氣,還是盡量將這份煩悶排解出去。


    終歸貴妃還有兩三月就要臨盆了,他哪怕對段爍再不滿,也不能挑在這種時候,且近來他對貴妃姐弟確是有些冷淡了,哪怕他們一心想著顧玄禮。


    如此想著,文帝終是打算去看看貴妃。


    這些日子她不再來求情了,聽聞日日在椒台殿中垂淚反省,也算服軟,他若要在顧玄禮倒台後籠絡群臣,平衡各方勢力,少不得還要充填後宮,所以現如今,便多給予她些溫柔也不為過。


    可剛走到椒台殿的宮苑外,還未見到貴妃,率先見到的卻是貴妃身旁的那位大宮女雀音。


    雀音紅著眼側背著他,露出半張清麗麵容對好友低泣:“娘娘憂心,我這作下人的如何吃得下睡得著,勸她也難勸進去,牢裏那位必然沒什麽希望了,她也認清了,卻走不出來……”


    小丫頭說話輕聲細語,不若貴妃這些日子的咄咄逼人,所言聽來更是叫文帝舒心不已。


    文帝身後的內宦見狀,剛要開口叫住那人,文帝卻不動聲色抬手揮了揮,止住對方。


    他默默聽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走過去。


    雀音與友人起初倒是真沒發覺身後有人,待腳步聲近了,扭頭一看才頓時失色,可年輕的文帝看過來的眼神中卻無慍怒,反倒有股寬和的笑意。


    入夜,段貴妃胸悶焦灼,低咳著從淺眠中驚醒,叫了好幾聲雀音,最後來得卻是另外的小宮女。


    小宮女白著臉,急急忙忙給貴妃遞水。


    “雀音呢?”段貴妃撫著心口低低地問。


    小宮女跪地:“雀音姐姐……被陛下召寢了!”


    一道白光乍起,冬雨伴隨驚雷,轟隆隆澆透了京城。


    臘月二十三,小年剛至,當夜暴雨席卷,叫這陰寒的冬天越發冷徹刺骨。


    也是這一晚,天牢裏的探子喜不自禁來報:


    顧玄禮在牢獄中吐血了!


    文帝顧不上別的,披著外袍就從龍床下衝下來,反複確認可是真的。


    探子忙不迭敘述細節,顧玄禮今日望著牢房窗戶外的天色,晚間神色便隱隱不好,待到開始下雨,便整個人宛若從地底爬出來的惡鬼一般臉色煞白。


    原先這人剛進牢房中,看起來身受重傷都殺了十幾個獄卒,所以今日哪怕他看著不對勁,他們也不敢靠近怕惹了黴頭,


    沒想不到片刻,就見對方忽然大笑,隨即猛地吐出口血來,狀若瘋癲!


    文帝聞言大喜,當即下令挑選出武藝最精悍的禁軍入刑部大牢試探一番——


    若顧玄禮當真突然發瘋,再無還手之力,他絕不再姑息養虎,今晚便要先叫對方褪掉一層皮,


    待到明日,他神仙下凡也無力反抗,哪怕是吐露一個罵字,屆時暗叫三司給個名正言順的判決死罪,斬立決!


    文帝高高興興回到寢殿中,龍塌上的雀音滿麵潮紅,見他回來,臉上忍不住泛出羞澀。


    文帝哈哈大笑:“好姑娘,你可真是朕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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