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夢太真,讓他一覺醒來迫不及待便想找到她,甚至問一問,他們可否有過另一世,卻聽到了聖上的暗中布置。


    不得不說,聖上這招用得極好,對於不願光明正大殺人的皇帝來說,這是最順理成章的法子。


    可他萬沒想到,林皎月居然膽大至此,連命都不要了竟欲阻攔。


    “諸位有要事在身,本世子不多耽誤,這趟前來,是要來帶走妻妹的。”


    言罷,他不顧林皎月的反抗掙紮,沉著臉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又命幾個家將一道過來將人押進了馬車中。


    食龕落在馬車外頭的空地上,油紙傘散落著孤零零遮蔽它。


    “李長夙!你混蛋!”


    李長夙上了馬車,聽著這聲和夢中一樣熟悉的叫喊和哭罵,心中突然湧出無限的感慨情愫。


    他壓低身子,終於將林皎月逼得滿麵淚痕。


    “林皎月,我替你寫和離書遞交官府,你嫁與我吧。”


    “……你瘋了?”


    林皎月連敬稱也顧不上,撐起身子便要往外逃,卻被李長夙攔住,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李長夙生得當真英俊儒雅,憑借這張臉能勾住不知多少閨閣少女的心魂,


    他垂著眼,堅定甚至帶著抹渴求般看向林皎月,眼底的血絲寸寸蔓延,似乎驗證著他剛剛說得那些話有多真。


    可越真,林皎月隻覺得他越瘋!


    若非瘋了,怎會說出這種話?若非瘋了,怎敢在皇城邊上,親手將她擄劫上馬車!


    嫁他?


    這次不是她處心積慮求嫁了,倒換作他機關算盡來求娶?


    “我沒瘋。”


    他握住了女子妄圖掙紮的手,高高抬起壓在馬車的後壁,將她發絲蹭得淩亂,露出了白絨絨鬥篷下,順滑絲緞料子包裹得曼妙軀體。


    她的心跳很快,胸膛顫抖起伏,李長夙眼眸幽暗,極其想指染她,卻不知該不該慶幸他偽君子的做派,最終隻將手撫在了林皎月的臉頰上:


    “林皎月,我比顧玄禮好得多,你若嫁與我,會過得更好的。”


    林皎月渾身的寒毛幾乎都聳起。


    “我,不,要!”


    顧玄禮卻不因她的拒絕而惱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為什麽呢?為什麽你好像從見我第一麵起,就好像很抗拒呢?這不該,難道我堂堂世子,還不如一個閹人嗎?”


    不等林皎月回答,他再度微微俯低身子,幾乎再動一動,就能咬住她的唇。


    他克製著呼吸,輕聲輕語地問:“你是不是也夢到過,夢到過我們曾在一起過?”


    林皎月的身軀倏然僵硬。


    他夢到了?


    夢到前世……她曾在他手中受盡磋磨的模樣了?


    見她怔忪出神的模樣,李長夙便知道自己或許猜對了,他輕聲笑了笑,頭一次在她麵前親昵得如同早已相愛許久的丈夫,手指溫柔摩挲:


    “我夢見你對我哭對我笑,很多次,和現在一樣好看,你夢中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那指尖觸碰,雖溫暖,讓林皎月從冷雨撲麵的嚴寒裏感到一絲回溫,可隨之而來的卻絕非是安心和寧靜,而是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如深譚下的怪物終於蔓延而出,要將她吞噬!


    林皎月終於使盡了全身力氣將雙手抽出來,一把狠狠推開李長夙:


    “我什麽都沒夢到過!世子,我是顧玄禮的夫人,請您自重!!!”


    她的力氣不大,卻叫滿心沉浸的李長夙險些撞上馬車,他頓了好一會兒才堪堪壓住心中的戾氣,攔住要往外衝的林皎月:“所以呢?你想同他一道赴死嗎?”


    他吸了口氣,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林皎月明明看起來是夢到了,卻不願同他有過多牽扯,難道他對她不好?


    不可能。


    他心中記掛那份魂牽夢繞的溫存,便耐著性子同她周旋:


    “你應當猜得到今晚那些禁軍是誰的人,哪怕這樣,你也打算一條路走到黑?”


    林皎月顫抖地與他隔開距離,眉頭高抬,幾乎要笑罵出來。


    一條路走到黑?


    還有哪條路,比同他李長夙一道走得,更黑,更冷,更叫人絕望呢!


    她抬起手,頭一次主動碰觸李長夙,將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掰開:“他們來得名不正言不順,連主子命令都不敢暴露,我猜不到!但世子也莫要忘了,督公是為了我連王爺都能殺的人,你如今這般唐突於我,”


    “就不怕督公要了你的命嗎!”


    她字字誅心地斥責,終於將李長夙的手揮開,趁著馬車剛發動,跑得不快,踉踉蹌蹌跳下了車。


    大雨磅礴,林皎月不顧阻攔,甚至在李長夙抓過來的一瞬,恨恨在他肩頭踹了腳。


    李長夙沒有料到,悶哼一聲被她踹抵靠上馬車背上,車夫又恰好攥緊韁繩勒馬,險些將李長夙帶動得要吐血——


    “林皎月!”


    他目眥欲裂地撐起身子,眼睜睜看到對方一個眼神都不肯留給自己,他終於有一瞬沒忍住怒火,修長手掌扣住馬車的木柱,英俊麵容隱隱扭曲:


    “顧玄禮若真再生出什麽意外,那就是將刀送到聖上手中,百死難辭!”


    林皎月動作稍頓,隨即頭也不回地往相反方向跑。


    寧王府的家將們原本駕馬跟在馬車四周,見狀都愣住,


    街道上還有未管門的店鋪,趕路的行人,全都眼睜睜看著她與所有人逆行而去,奔進最盛大的雨幕裏。


    “愣著幹什麽,將人追回來!”


    李長夙捂著肩頭一把掀開車簾,臉色史無前例的僵硬青灰。


    家將們神色各有紛雜,卻不得不按捺心中的古怪,跟著林皎月追過去。


    這也是林皎月頭一次這麽討厭雨天,太冰太冷,濕漉漉的地麵也宛若在拖拽她的腳步,絆著她叫她不得前行。


    幸而寧王府的家將們縱馬在街頭小巷,反而不若她行動靈活,給她爭取到了片刻的時間。


    走到大牢前不遠,她慶幸笑起來,找到了被擄走前丟在半道的食龕。


    油紙傘雖已不知被風吹到了那兒,幸而木盒上刷了漂亮的朱漆,包著金色的線邊可以用來防水,她滿心盼著不要浸濕,不要浸濕,提起來就要往大牢裏走去。


    獄吏沒想到,她竟還會回來!


    “夫人,您這,您這……”


    他揚手阻攔,話還沒說完,身後的寧王府家將終於追上來,一把將她按倒在地。


    雨水濺了滿臉,林皎月卻仿若察覺不到痛一般仰起頭:“禁軍呢?”


    獄吏啞口。


    “我問你,剛剛那群禁軍呢!”


    林皎月奮力掙紮起來,不知該質問誰,氣憤與不甘如浪潮要將她淹沒。


    若她能一直守在這兒,若她能攪和得那群禁軍沒臉進去……


    “放我進去,讓我進去。”


    她低聲哭訴,用沒有可能掙紮開的力度,無助地跪地發抖。


    李長夙的馬車終於停到了後頭,他掀開車簾,目光看似柔和,實則已然帶著不可違逆的冷然,他在身後叫她:


    “林皎月。”


    一如前世她就要破門而出,去看望母親了,李長夙在身後叫住了她所有的希望。


    今生的小年夜,她終還是要被籠在這般夢魘中,無法掙脫嗎?


    顧玄禮,死太監,你說好的會回來的呢?


    林皎月覺得自己恍若一敗塗地。


    可說時遲那時快,大牢門外的人還未有動靜,裏頭突然朝天升起一簇刺目的青色煙火彈,頂著大雨從大牢裏頭一躍升空。


    雨聲巨大,蓋過了許多聲音,以至於當先前進去的禁軍隻餘兩人三跌跌爬爬衝出來,大叫著“顧玄禮反了”、“顧玄禮越獄了”,外頭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卻是林皎月最先反應過來,難以置信看向深不可窺的大牢裏,神色紛呈。


    獄吏聞言麵色大駭,再顧不上外頭這什麽寧王世子還是督公夫人了,登時扯開嗓子大叫:


    “有囚犯越獄!戒備!戒備!!!”


    一時間,原本靜謐森嚴的大牢倏然間緊繃起來,無數人開始往這頭趕,甚至遙遙相隔的皇城中也隱有人頭攢動朝外逼來。


    好似這裏關押的不是個人,而是個叫他們忌憚已久的怪物種要出籠了。


    林皎月胸膛中宛若擂鼓,趁著身後眾人茫然之際,一把掙脫了對方的鉗製,起身便要往裏頭衝!


    她不知道剛剛禁軍在裏頭遭遇了什麽,但顧玄禮在裏麵已經受了這麽些日子的苦,此刻若因一時刺激越獄,豈非順了李長夙剛剛說的,是在把刀遞給文帝?


    臨門一腳,她不能眼睜睜看他失控尋死!


    李長夙瞳孔驟縮,剛想上前拽住林皎月,可驀然瞧見那牢門,森森若鬼怪巨口,腳步便凝滯當場,如同雨水中有什麽可怖的東西死死糾纏住了他。


    他突然想起那日七夕,顧玄禮似笑非笑地對他說,再往前一步,可就要砍斷他的腿了。


    這份驚悚來的倉促,叫李長夙反應過來後,眼中一閃而過陰霾。


    靜默片刻,他沉聲吩咐身旁家將,叫他們去將林皎月再帶回來。


    家將未想太多,應聲便朝那踉踉蹌蹌的督公夫人奔去,剛要抬手扯住對方肩頭,便見一道白芒再起,快到所有人都以為天上又打雷閃電了。


    卻在眨眼間,聽到那家將突然爆發出一道撕心裂肺嚎啕!


    身旁其餘人亦一道魂飛魄散——


    “顧、顧玄禮!”


    顧玄禮當真越獄了!


    林皎月站在牢門的屋簷下,愣愣仰起頭,看她的夫君半身鮮血半身雨,神色漠然地提刀,將要抓住她的人手一刀斬斷。


    他身上的玄色衣料濕漉漉的,身下匯聚的水漬卻是一片猩紅,宛若他朝自己看過來的那雙好看的眼。


    林皎月張了張嘴,沒有雨滴再落的屋簷下,卻覺得麵龐再度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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