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音心中有承受雨露的喜悅,亦有對貴妃的愧疚,聞言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可終究還是隻能對文帝露出個溫婉柔和的笑。


    文帝心中激蕩,盤繞在頭頂多年的山巒隱隱欲崩,連帶著好興致都抑製不住,摟起那溫順的美人再次上了龍塌。


    雷聲陣陣,鮮少隨著冬雨一道籠於天幕。


    林皎月怔怔看著廂房中的一應器具,隻覺得背後的狂風暴雨和電閃雷鳴都化作了另一個世界的景致,聽不真切,看不清楚,滿眼隻有淩亂擺放在房間裏的軍棍,鎖鞭,還有隻會出現在牢房中的鎖柱。


    她白日強迫自己休息,卻整日未能閉眼,一直到夜裏都仿若像丟了魂一般。


    可她麵上未露一絲情緒,抱著小珍珠遙遙看著下人們在一塊吃飯熱鬧,自己卻夢遊一般走到了後院,想來看看曾經和顧玄禮一道待過的地方。


    不料大雨突至,她滿麵茫然,記得前世的今日明明沒有這場大雨,隻能暫且進到這間她還從未來過的小屋,滿心想著躲雨,


    沒想她恰好轉頭,身後天幕落下一道閃電,照亮屋內。


    小珍珠受了驚,唔咪一聲從她身上竄下來,眨眼間溜到了不知何處。


    林皎月捂住嘴,猛貼上身後的屋門,在嘈雜喧囂的夜裏隻發出一聲悶悶的撞擊聲。


    她呆滯地看著滿屋的刑具,


    這裏是隻有顧玄禮和梅九會來的小屋,顧玄禮平日也不會帶人回府動用刑罰,顧玄禮極少懲處梅九,反倒是他自己常常傷重得連走路都踉蹌,露出的上半身幾乎沒有一塊能看的好皮肉……


    她腦海中積埋了許久的困惑,逐漸撥開雲霧窺見真章。


    為何顧玄禮明明沒有出門,沒有抄家打鬥,卻總是莫名其妙一身傷,為何他每月都要回府養傷,為何自己唯一一次要進這屋,他拉住自己,往另一間廂房帶。


    因為他根本不是回來養傷的,這裏就是他的刑場,他武功高強,能傷他的從不是外人,而是他自願受罰!


    短暫驚愣間,她根本想不明白顧玄禮究竟為何這樣做,他明明是不喜歡受傷的,給他上藥的時候他會忍痛皺眉,他喝藥時神色也懨懨嫌惡,他明明不喜歡的啊……


    “夫人!”


    阿環冒著外頭的大雨匆匆跑過來,身後竟跟著個意想不到的人。


    林皎月茫然轉身,卻未來及將這屋中的景象掩起,叫來尋她的陸盼盼倏然瞪大眼——


    “月兒,你們府上怎會有鎮國軍的軍棍!?”


    林皎月一頓:“什麽?”


    跟在陸盼盼身後的乘風聞言也一凜,立刻不顧林皎月阻攔,從她身側繞進屋裏,一番檢視。


    “不錯,確是鎮國軍的軍棍,還有這些刑具都是。”


    乘風啞然,扭頭看向林皎月和陸盼盼。


    林皎月腦子裏一片混亂,她今晚亦是頭一次來此,當然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麽,可她下意識便想遮掩這個話題,以免唯一還有可能幫到顧玄禮的陸盼盼倒戈相向:


    “你們,你們突然過來,是出什麽事了?”


    陸盼盼一頓,看了眼這滿屋刑具,啞聲道:“乘風打聽到……顧玄禮在刑部大牢突然吐血,聖上先前一直防他藏拙才不敢動作,現如今已經派遣禁軍去一探虛實了。”


    林皎月猝然瞪大眼。


    何為探虛實?


    林皎月幾乎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之所以自己如今還安然無恙,是因為顧玄禮當日是自願被帶進刑部大牢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是真傷了還是假意擺出態度,


    可一旦他吐了血,就如同暴露在了虎齒下,所有的猛獸都聞著血腥味兒要去了,哪怕是平日裏害怕忌憚他的人,此刻也漸漸壯起膽,要趁他病要他命。


    林皎月再顧不上這滿屋刑具,她隻想到,他吐血了,他究竟傷重成什麽樣,撐了這麽些天沒喝藥,還有那麽多的人想要殺他,他到底還能撐多久!?


    眼見林皎月冒著大雨就要往外跑,陸盼盼一把拉住她:“你去做什麽!我來告訴你不是為了讓你這個天出去送死的!”


    “那是要做什麽的?”


    林皎月回頭問她,那雙漂亮的眼睛中,淚水宛若隨時都會墜下來。


    陸盼盼啞口,艱難道:“我知道此事嚴峻,所以想同你商議,先帶你離開……”


    若是顧玄禮當真死在今晚或是明天,聖上是可能假惺惺留林皎月一命,但等待她的是怎樣的命運,沒人敢做這場豪賭,所以陸盼盼當即想到要將她帶走!


    陸盼盼上前幾步:“我知道讓你離開京城很過分,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哪怕來日風波靜下你再回來也行,更不用說,你,你前些日子還同伯府決裂了,你都不用擔心家人。”


    林皎月卻恍惚想起什麽,突然笑了出來。


    原來這就是顧玄禮最後的後手呀,看似簡單收留了乘風一段時間,看似在中秋的宮宴上看不順眼林覓雙,隨手幫陸盼盼一把,就是為了叫陸盼盼感激於他,卻又不至於為這份感激作出太多讓步——


    最離譜卻在情誼之中的,便是值此危急存亡時刻,能護住他的小夫人,將她帶走。


    無利不起早的死太監,早就靜默無聲給她留了無數條生路,卻不顧施加在他自己身上的枷鎖多重多痛。


    眼見林皎月轉身繼續要往外走,陸盼盼驚呆了:“林皎月!我沒同你開玩笑!眼下形勢隻會越來越嚴峻,我爹隨時可能回京,他手上有兵,又嫉惡如仇,等到那時候顧玄禮必死無疑,我也不一定能帶你走了!”


    “盼盼,”林皎月轉身重重握了一把她的手,輾轉於唇齒的話語溫柔而帶著細微顫抖,


    “謝謝你,謝謝你肯過來告訴我這些,謝謝你一直在幫我,”


    “可我不能丟下他,”


    “我是他的夫人,最開始纏上他的是我,他也是因為我才殺了瑞王,他出事了我不能置之不理一個人偷生。”


    她曾被人拋棄在這樣一個寒夜裏,知曉一個人死時有多孤獨,所以她不能留顧玄禮也步她的後塵。


    他給了她太多珍貴美好的東西,他甚至是因為她遇險才失了控,格殺瑞王,


    她要還他的。


    大周律例,凡節慶假日,罪犯家屬可帶酒肉果實前去探監。


    今夜雨急,叫熱鬧的街道上人群驚惶,匆匆忙忙各自往家中趕,潮濕的地麵被馬車的車輪壓出幾條長長的線痕,在行人零落的小巷隨著馬車一路延伸到皇城門口。


    刑部大牢便挨著這處。


    林皎月從馬車上下來,見到的恰好就是禁軍在同看守的獄吏交涉,幾十號黑壓壓的人身著玄甲,手執長刀,氣勢凜然比傾盆大雨更甚。


    路上行人有路過此處的紛紛避讓,誰也不想在小年夜觸了什麽黴頭。


    林皎月的心髒宛若被一隻手攥住,不知是冷,還是恐懼令她渾身僵硬。


    可她不能耽擱,她知道這些人是來做什麽的,所以她晚一步,顧玄禮就會多受一分罪,甚至是死。


    於是她咬緊牙,深吸一口長長的涼氣,凍得整個人都發顫,清聲高喊:


    “請諸位大人行個方便讓讓路,妾身要探監!”


    獄吏眉頭一跳,小年夜他原本還在和弟兄幾個喝著小酒搓花生米,怎麽突然人一波波的來?


    禁軍們也立刻朝林皎月看去,這群人平日裏聽命於皇城中的貴人,殺過的人不比顧玄禮手下的廠衛多,那一道道視線看過來,頓時如同一群野獸盯緊了一隻顫巍巍的絨白兔。


    他們瞧見了個光鮮亮麗的漂亮夫人舉著把油紙傘,傘沿下露出雪一般白皙姣好的麵龐,穿著同樣潔白的鬥篷,隱隱漏出鬥篷下拎著的食龕。


    “你是何人家屬?”


    林皎月繃緊全身不讓自己顫抖,從容應答:“妾身夫君,顧玄禮。”


    一瞬間,雨點子更大了些,風也呼呼吹著,幾乎迷人眼。


    獄吏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知該說什麽,瞪大眼看著林皎月,又啞然扭頭看向這群禁軍。


    今日這群禁軍突然前來,也是說要進去探查顧玄禮的……可沒說是奉了誰的旨意啊,獄吏當時便毛骨悚然了一瞬。


    旁人覺得看守顧玄禮這等閹賊真是牛氣,可誰知道他們有多膽戰心驚——


    不是怕顧玄禮在牢裏看不順眼宰了他們,就是怕外頭來人要殺顧玄禮,連累宰殺了他們!


    獄吏縮了縮脖子,盡力在雨聲大作中叫道:“既然諸位都是來看顧督公的……那,那你們自己商議吧!”


    林皎月沉了沉氣,越是緊張,卻意外越思緒飛快,猜測這群禁軍看似難惹,實則來大牢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否則獄吏不至於將燙手山芋直接拋給自己。


    於是她壯著膽子將今日是小年,她來探望夫君的訴求呈上。


    禁軍們私下交換眼神,冷聲低喝。


    “顧玄禮乃是關押在黑獄中的重犯,豈可隨意探視!汝等女子不要幹擾禁軍行事,速速離去!”


    林皎月卻不退讓:“三司尚未定我夫君的罪,聖上亦未作出任何不準探視的旨意,憑何我不能探視?”


    她頓了頓,用尖銳高亢的聲音反問他們,“倒是諸位,不知是奉了哪部的命令前來!”


    她厲聲質問過後,整個人都仿若有些發昏,可若是此刻怯懦了,她這一趟便白來了!


    她不能退,哪怕凜冽的雨幕亦要將她吞沒。


    氣氛一時間焦灼,禁軍們皺眉:“小小女子竟敢阻攔禁軍辦案——”


    “那諸位大人便叫小女子明白,您們究竟辦得什麽案?妾身的夫君至今尚未定罪,妾身便也還算得上是官家夫人,想必也是有資格聽一聽的!”


    “大膽!”


    禁軍勃然大怒,當即要拔刀喝退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婦人家,林皎月桃花眸一顫,宛若要被嚇哭出來。


    “如何,你們說不出道理,竟要恐嚇我一個弱女子不成?”


    她使出渾身解數,甚至回憶起曾經的周氏和林覓雙是如何撒潑的,


    “你們究竟是何人!你們不是禁軍,哪會有如此不講道理隨意出手的禁軍!”


    她厲聲哭喊,叫原本想避開這頭的行人們紛紛忍不住窺探過來,除了路上的,更有遠處鋪子裏,高樓裏的不止多少人,紛紛注意上了刑部大牢門前這一角。


    禁軍們怒不可遏,聖上之所以不下旨讓他們悄聲前來,便是為了不打草驚蛇,


    若顧玄禮無恙,他們隻當無事發生路過一遭,若顧玄禮當真吐血不行了,便趁機神不知鬼不覺叫他褪去一層皮。


    如今被這女子高聲攪和,他們如何還悄然得了!?


    禁軍們焦頭爛額,明白了這女子就是故意來壞他們事的!


    豈有此理!


    這群禁軍反應過來後,看向林皎月的目光瞬間危險起來,林皎月握著食龕的手捏緊泛白,隨時準備扭頭往街道中央跑去。


    不料一道高聲止喝打斷他們:


    “且慢!”


    林皎月不自禁一抖,扭頭看見寧王府的馬車從不遠處緩緩駛來,李長夙掀開車簾,俊美麵龐略帶凝重,一路遙遙來到了這頭。


    如今朝中皆知,寧王世子是聖上身旁的紅人,對方早些年在朝中不過擔任閑職,如今寧王身子不好,太常寺卿的職位形同虛設,這位年紀輕輕的世子竟隱隱有繼任之象。


    那可是九卿之首,禁軍們自然知曉如今聖上有多器重這位,這位來了,便也隻能按捺對林皎月的怒意。


    李長夙跳下馬車,眼見林皎月滿是警惕地朝他看過來,眼底逐漸漫上猩紅。


    他剛剛在府中,酒酣小憩時做了個夢,夢到同樣是個小年夜,無風無雪,明月高懸,她在自己的府邸中哭著求自己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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