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臂在床頭摸索, 抓著針一躍而起,去廚房逮人。


    逮著逮著, 就演化成一場流光綽約,旖麗舞動的雲|雨之夢。


    “枰枰,”孫蘇祺踹開過來湊熱鬧的哈士奇, “我好久沒來親戚了。”


    “什麽親戚?”郭錫枰猛地反應過來,滿頭驚雷, 瞪著她肚子, “有……有了,有了嗎?”舌頭打結,話都說不利落, 狂喜灌進了四肢百體, 他把腦袋窩進孫蘇祺懷裏, “起啥名?”


    “八字沒一撇呢。”孫蘇祺哭笑不得。


    “有撇, 有撇, ”郭錫枰閉不攏嘴, 樂得搖頭晃腦,“咱領證吧。”


    孫蘇祺一激靈,想跑,“親戚……說不定明天就來了。”


    郭錫枰不放手,“你就是不想結婚,你到底怕什麽,還怕我跑了不成。”


    孫蘇祺不動了,怔怔看他。


    郭錫枰也嚴正起來,“我不是你父親,我這輩子都不會扔下你不管。”


    “殷天跟我講過,這事不是你自己能決定的,”孫蘇祺指著天,“是它決定的。”


    郭錫枰不服,剛要爭論,孫蘇祺搶話,“說白了,就是我想讓你走仕途,我想讓你遠離一線,去監管部門。我不是怕你跑,我是怕你躺進法醫中心,跑了和死了結果是一樣的。我還是會像我母親,受到本質傷害。你不滿意,說我不投入百分之百的感情,你就沒有想過,這是我留給自己抽身而退的機會。”


    孫蘇祺掙脫他懷抱,赤腳走向衛生間。


    “幹刑偵是我夢想。”郭錫枰盯著她背影,幹巴巴說。


    廁所門猝然關上,又猝然拉開,孫蘇祺扔出兩個泡腳桶,“老娘就不是你的夢想了嗎!”


    黑天半夜中,焦頭爛額的不止這兩人。


    殷天的手機在衣兜裏不停顫響,震得她肚皮跟鼓麵一樣,哆嗦不停。


    一睜眼,就對上米和麵沉似海的大臉。


    殷天愣了,猛地向後縮身,不想原本就匍匐在邊沿,這一翻,直接墜地,摔得地動山搖。


    老頭的鼾聲被驚動,停滯了片刻,才重新“哼唧”打響。


    殷天呲牙咧嘴捂著腰椎和尾椎,“艸!”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哪兒。


    掏出手機一看,是郭錫枰的信息:【歸隊!】。


    殷天看向時間,4點20分?


    4點20分!


    事未競不睡覺,都她媽是楷模。


    “殷天?”米和同樣被震醒,小聲喚她。


    殷天爬起來,雙目灼灼冒火,這男人好能耐,竟能破她防禦,讓她昏昏沉沉,同榻而眠,還知道用《沉默是金》套近乎,還誘她講故事!


    殷天越想越慪氣,她亦步亦趨,居然全盤依從。


    這分明是給她下了藥!


    她眸子陰邃,俯下身狠狠掐住米和左右倆酒窩。


    鼻對鼻,臉貼臉,額頭頂額頭,她聲音滑膩且惡毒,“你越界了!”


    她還不解氣,額骨突然發力,憤猛地磕向他眉間,米和當即疼得兩眼迷蒙,眩暈得陣陣惡心,仿佛腦幹大遷移。


    殷天不再說話,也沒聽他解釋,拿著資料大步離去。


    那架勢,像是不會再來。


    緩了好半天,米和的麵目晦暗下去,陰黑如包公,不再繪聲繪色,生機鮮活。


    是他心急了,他承認。


    摸了摸眉頭,還是暈乎,他不以為意地滑開手機,給阿成發信息:【盯住她】。


    雲迷霧鎖。


    街道寥若晨星,隻有環衛工人在勤懇清掃。


    殷天刻意步行了兩個街區,用以醒腦。


    而後跳上夜班公交,去往分局。


    一進3層會議室,由暗至明,火亮的燈光蜇穿人眼。


    所有人都在吃泡麵:泡椒、紅燒、麻辣、酸辣、剁椒、黑椒……凝成一股腐化濁臭的長繩,衝她鞭打過來。


    殷天眼疾手快抱起一垃圾桶開始吐,恨不得把頭埋進去。


    吐得旁若無人,吐得聲勢浩大。


    一屋子都默默放下筷子叉子,隻有孫蘇祺,依舊吃得眉飛色舞。


    會議室陸陸續續響起:恭喜、恭喜啊、幾個月啦?恭喜恭喜、恭喜啊殷天……


    孫蘇祺“咕嘟”完最後一口湯,叉子一丟,“瞎叫喚什麽,她是睡眠不足,味道過嗆,純粹惡心。”她瞪了眼郭錫枰,“話從你們嘴裏出來,全變質了!”


    殷天感激地抬手衝她比了個心。


    “還能喘氣嗎?能喘氣跟我和老侯去趟威山,現在出發,到那兒他們正好上班。”


    殷天手勢一換,衝郭錫枰比了個“ok”。


    威山是港口城市,麵積比淮江廣闊三分之一。


    主抓海洋科研開發、濱海旅遊和海港對外貿易,一年外貿進出口總值能破2000億。


    郭錫枰為此沒少說酸話:


    什麽東青分局的大門十足氣派,倆巨型石獅跟天王下界似的,威儀凜凜。


    什麽電腦儀器行走在科技最前沿,清一色高精尖,精益求精。


    什麽威山名廚坐鎮食堂,八珍玉食,齒頰留香,時不時上新南洋西洋風味,幾個星期不重樣。


    郭錫枰駕車,侯琢做副駕,殷天占著後排。


    她吐得胃囊空空,還好臨上車前,孫蘇祺給了她一兜子零食大禮包。


    吃了一盒又一盒,一袋又一袋,吱嘎吱嘎,像個張揚的耗子,把侯琢都聽饞了,回頭看了她兩次。


    殷天沒眼力見兒,熟視無睹。


    侯琢算是自討沒趣,隻能輕咳一聲講案子,“因為事兒挺突然,半夜跟青山分局聯係,小周來不及調卷宗,大致回憶,說是邱輝在1999年因兩起故意殺人而判無期……”


    車子行駛在高架橋上,殷天靜靜看著灰蒙天際間的日月同輝。


    又是這年份,1999,像是黏著她的詛咒,時刻發揮功效提醒她要念念不忘。


    “……2000年審判,年底入獄,因為在澡堂打架傷人,2001年初從良村第二監獄轉至管理嚴苛的威山監獄,2014年因突發心梗死於監獄食堂。”


    “多大年齡?”殷天把窗摁開,狂風舞入車中,氣溫驟降。


    “37。”


    “把窗關了。”郭錫枰三點多醒的,涼風一裹頭,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就聞聞,什麽是海蠣子味。”


    侯琢笑,“早呢,這才到哪兒,”回頭看她,“沒去過海邊?”


    “怕水。”


    郭錫枰嗤鼻,“還有你怕的東西,我以為你金剛鐵打的。”


    “怕的東西多了,怕您對我太凶,怕我露怯給母校丟人,怕我能力不足沒法把我爸拍沙灘上,怕那屍體的眼睛,跟大洞一樣,盯久了,您別說,真有看深淵那感覺。”


    “你就不應該到咱局裏報到,你該跟著劉瘋婆,你倆一個王八一個鱉,喜歡出大招。”


    “我本來就該跟她,是我爸從中作梗。我要跟她搭檔,西城破案率得年年第一。郭隊,這會影響您晉升的,所以您得對我好點啊,不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我在咱局裏老實貓著,就是變相給您鋪路呢。咱倆敵對,沒好處,咱倆得聯手,把西城東城都給幹下去。”


    郭錫枰跟侯琢眼神一對,“說吧,憋什麽壞呢。”


    殷天來了精神,把零食殷勤地往前麵一遞,“吃吃吃,”她扒著郭錫枰的座椅,拚命向前探身,“我想重啟99年虹場路41號聯排特大滅門案。”


    郭錫枰蹙眉想了良久,“我聽局裏老人說,你是第一目擊者?”


    殷天點頭。


    “那時候你多大?”侯琢撕開心心念念的香辣蟹薯片。


    “8歲。”


    郭錫枰從後視鏡看她,“8歲,到現在27歲。19年,沒放棄?”


    殷天搖頭,“沒放棄。”


    郭錫枰又沉默半晌,歎聲“殷老就夠葛了,你比他還軸,老話怎麽說的,不通氣的煙袋,死心眼一個。”


    “你有新證據啦?”侯琢好奇。


    “有!”


    郭錫枰沒再說話。


    殷天等了兩分鍾,不耐煩,“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痛快給個話啊你!”


    “你把重啟報告整理完給我,我往上遞。老古董們破不了的,咱破了,我以後要設備裝備預算都能輕鬆點。你圖你的,我圖我的。”


    殷天兀的來了個川府變臉,笑容洋溢,速度快得讓人招架不住,“郭隊,遇見您之後再看其他男人,簡直,沒法入眼……”


    “誒誒誒誒誒,”侯琢怪叫,“這兒還有一男的呢。”


    殷天狗腿子一般,接著拍馬溜須,“以後一定唯您馬首是瞻,視您為事業楷模!知道您最不喜歡聽奉承話,那是您品格寒芒色正,但不得不說,您是真英雄,大公無私,光明磊落,秉公任直!淮陽最牛掰的領頭羊!”


    “行車記錄儀錄著呢。”


    “錄著怎麽了,錄著也不能妨礙我頌揚楷模啊。”


    郭錫枰噗哧笑了,“真他媽想把你踹下去。”


    作者有話說: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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