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殺人事件


    侯琢給小周打電話是在淩晨2點。


    小周連軸轉了三個大夜, 累得全身上下都虛,睡得正迷瞪,侯琢電話來了。


    一個沒表述清楚, 一個渾渾噩噩, 兩人雞同鴨講。


    大致就是有個人殺人了, 還是個死人,死人把活人殺了, 死人之前歸他們青山管。


    什麽亂七八糟!


    小周意識都快魂飛魄散了, “你誰?”


    “淮江市淮陽分局,侯琢。”


    小周撐開眼將手機從耳畔移到眼前, 眯眼看了半天, 陌生號碼,想也沒想就掛了。


    腦子還飛過一句:媽的現在詐騙水準一塌糊塗!


    小周翻身接著睡, 電話一個接一個,陰魂不散催著命。


    他一個鯉魚打挺,“有完沒完, 我告訴你我是人民警察!再騷擾我我逮你老窩,管你在緬北還是緬南!我水缸裏捉鱉, 我手到擒來!”


    “周俊陽你他媽給老子好好說話!”郭錫枰搶過電話, 小周在那頭一聽這聲音就蔫了。得知他們要來威山,立馬又活絡了。


    郭錫枰闡述完,小周知道他們要找邱輝, 心裏頓時冒涼氣。


    仿佛吞了冰, 從嗓子眼兒到胃, 全是白雪皚皚。


    “你們過來看是對的, 我要轉述, 演不出那種不是人的畜生氣。”


    侯琢和郭錫枰沒明白, 轉述給殷天,殷天咂摸兩遍,覺得小周說的是種氛圍感受。


    果不其然,三人早上8點半坐在青山分局地下一層的檔案室裏,充分理解了什麽叫做身臨其境。


    預審錄像是1999年8月23日上午10點23分錄製。


    邱輝染著一頭紅毛,雙眸麻木,機械地看著預審員,“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懷孕,她跟誰都好,小賣部的張田剛也跟她好,我翻她手機翻出來的,我問她她不承認,就大吵一架,她把我推倒,我腦袋撞在門檻上,留了血塊。她力氣很大的,很瘦,但吃的多。所以在賓館那天,我勒她的時候費了很大勁,她躺在沙發上,頭在沙發右側,腳在左側,頭發是散開的,我壓住她,跪在她肚子上,她肚子沒有很大,所以我覺得她在騙我,她想要的是錢。”


    三人麵前是琳琅滿目,期待已久的“青山牌”分局早餐。


    可侯琢和郭錫枰被這錄像衝擊得毫無食欲。


    殷天攪著紅豆糯米山藥粥,大口吞。


    她全身冷得發緊,要熱氣騰騰。


    嫌粥不暖,三下五除二把侯琢的夾克薅下來披上。


    她沒見過這樣的殺人犯,慢條斯理,行若無事,鎮定地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把她弄死之後,我知道時間久了會變|硬。我就把她從腰那個地方折起來,就是把腰當軸心,讓上身和下身疊起來。疊完後我出了很多汗,我把她提到衛生間和我洗澡,我想洗掉痕跡,洗完後,我把她放在沙發上,我累了,看了一會電視就睡了。


    毛骨悚然的曲調驀地乍響,侯琢抖一激靈,差點把麻團滾地上。


    殷天一看手機,是老殷,她一劃,沒接。


    “淩晨4點多我醒了,有些餓,就去樓下斜對角那家早餐店吃了炒粉和油條。回來後她變重了,也很硬,身上開始有斑點,變了顏色,很難看。我先是想放在床底下,高度矮了我推不進去。我就看櫃子,也不好,其他地方藏不住,我把床墊掀起來,看到床板下麵是鏤空的,非常適合,比了下高度,也合適,最後就放在那裏,蓋上床墊,一點都看不出來,然後我就退房了,把所有她的東西都帶走了。”


    邱輝這時才歪頭,抬眼看向天花板,木訥地沉默。


    在預審員要關錄像時,他開口,“四個月的孩子這麽小,我跪在上麵一點感覺都沒有,要是有感覺,我不會殺的,我還是喜歡她的。”


    他沉迷在一種漠然地感天動地裏,落下一滴淚。


    小周開車,把三人帶到那家街尾的快捷酒店。


    打開402房門,酸乎乎的黴味,臊味纏著幾縷輕捷的腥血氣往人鼻尖裏悠悠鑽。


    時間久遠,按理說味道早散了,可殷天就能聞見,她還能看到女人被疊成行李箱,提溜進浴室。


    那模樣乍一看,像腿上長了個腦袋。


    小周夾著公文包,“影響忒惡劣,傳出了四五個版本的恐怖故事,沒辦法,隻能把這房間封了,空著。”


    兩隻蟑螂大咧咧爬過地麵,郭錫枰身子本能一凜。


    “啪唧——!”殷天和小周一人踩死一隻,郭錫枰又一凜,那聲音激得他頭皮發麻,看向殷天的眼神充滿敬畏。


    她看著灼紅色的劣質沙發,又摁了摁床,“怎麽發現的?”


    “要不怎麽說,戲說永遠比不上生活,所有妖魔化傳言都沒真實的可怕。邱輝退了房,服務員上來收拾,沒覺有異常,當天下午就入住了一個大四實習生,大小夥,一個人過來開會,住了兩天,覺得屋裏有味,但沒在意,畢竟便宜嘛,等到第四天,實在受不了找前台,一通翻箱倒櫃,給刨出來了,背對背跟屍體睡了四天。小夥子當時就尿褲子了,話都不會說,就哭,“啊啊”叫喚,做筆錄的時候,把坐著的塑料椅都抖裂了,覺得背後癢,死勁兒撓,撓得全是血道子,魔怔了。”


    郭錫枰突然往走廊去,連著打了三個噴嚏。


    小周剛要遞紙巾,郭錫枰已經掏出酒精棉。


    他的兩手依舊雪白,套著層稀薄的皮手套,像是矽膠材質。


    “就你這模樣,能混到隊長?誒,小侯,”小周揚聲,“是不是每次都你們衝鋒陷陣,他就負責坐辦公室寫報告。”


    侯琢不滿,“郭隊衝得最猛!”


    “你臉上也該裹一層,現在有那種臉基尼,蒙臉的,海濱遊泳防嗮,啥顏色都有,大紅大綠,等我回淮江給你扛一箱,你拿酒精泡一夜就能用。”


    殷天在屋裏沒心沒肺的笑,被侯琢用胳膊懟一下後,才收斂。


    “走吧,帶你們囫圇碗麵,去第二個案發現場。晚上我請客,去濱海夜市吃海蠣。”


    殷天的手機又響了,帶著森然鬼氣。


    侯琢已經聽了很多次,可還是畏怯,眼神下意識兜到沙發,再移向床板,總覺得是屋裏懷孕女人還在悲烈地哭息。


    吃完臊子麵,小周開車安進了鑫城小區。


    “當年老趙他們通過血液dna將尾隨殺人案的嫌疑鎖定在邱輝身上,進而順藤摸瓜發現了他幾個月前的謀殺情|婦案。邱輝抵死不承認自己尾隨殺人,但對比結果一目了然。”


    小區3號樓204,住著兩個合租姑娘。


    一個是酒店後廚的洗碗工,一個是幹洗店老板娘的侄女,在幫她看店。


    小周帶著三人穿過狹窄破舊的巷子,“那天晚上11點半,幹洗店有婚慶的加急單子,侄女就忙到後半夜,回來的時候被邱輝跟蹤,從這,一直跟進小區。”


    他們摸進4排3號。


    口字型的老樓,殷天仰頭張望。


    家家戶戶伸出的纖長晾衣竹杆錯落有致,將天空劃分為大小不一的棋盤,棋盤上掛著臘肉臘腸,單衣和內|衣褲。


    204房,物業已經等候在那,點頭哈腰地開門。


    門上貼著枯萎的紅福和對聯。


    大“福”字帶金粉,可顏色變得陳腐,灰蒙蒙髒兮兮卻又亮晶晶,手一碰,簌簌往下掉。


    “侄女住東臥,洗碗工住西臥,共用客廳廚房衛生間。邱輝跟蹤侄女,在樓道裏等了會,撬開門,沒進東臥,進的西臥,把正睡覺的洗碗小姑娘給砍死了,然後實施|性|犯罪。侄女一直是醒的,把屋裏所有東西都懟到門口擋著,樓層矮,她怕邱輝從窗口再翻進來,把窗也給鎖死,睜眼到天亮,才敢去報警。”


    樓道甬長,殷天插兜立在其中。


    她太好奇,邱輝2000年入獄,2014年下半年突發心梗病亡於監獄食堂,怎麽可能在2018年詐屍,出現在案發現場,並留下血跡。


    這是什麽馬戲。


    兜裏的手機鈴聲第五次響起,郭錫枰終於忍無可忍。


    惱怒的聲音從屋內穿堂而出,回蕩在老樓間,“你能不能把電話接了!……能不能把電話接了!……把電話接了!……接了!”


    殷天麵無表情,依舊拒接。


    走訪完所有地點,拿到影印卷宗,已是下午5點。


    夜市的攤位開始忙碌。


    疊摞的桌椅被鋪張開。


    一張張菜單壓在筷子桶下。炭火灼熱紅星亂顫。


    一雙雙麻利的手分揀著蔬菜和肉類。


    一筐筐啤酒被羅列在鋪頭前,小工隨手拎起幾瓶放入鐵桶中,大盆冰塊隨之倒入。


    案板上調味品琳琅滿目。


    一串串肉食在鐵架上滋滋冒油;小龍蝦和蛤蜊在鍋中翻滾;海蠣子密密麻麻,等著師傅尖刀一劃一硌,翻出嫩肉。


    郭錫枰坐在一家檔口,又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


    殷天幽幽一歎,“不行啊您這身子骨!


    小周正拿筆勾菜單,“他得補,大補。”


    半晌後。


    攤主竭力吆喝,“誰的腰子,誰的腰子!”


    小周和殷天指著郭錫枰,齊齊大喊,“他的!他的他的腰子!這兒!”


    侯琢蹙眉,“老板!來點狗牙蒜兒!黃瓜絲兒有嗎!”


    攤主撇嘴,“沒有!”


    兩人同時嫌棄,同時扭頭。


    三個男人一個女人板板正正地坐在低矮的塑料椅上,殷天嘬著螺螄,小周大口可樂,侯琢埋頭吃炒飯。郭錫枰叼著羊肉,神態鬆弛,與工作時段判若兩人。


    郭錫枰舉起桃汁碰杯小周,嘴裏塞滿肉,發音含糊,“走一個啊!”


    小周嫌惡,“好意思說走一個,一個喝可樂,一個喝,你這喝的什麽呀,百分百桃汁,”指著侯琢,“一個喝雪碧,這個更厲害,”他看向殷天,“螺螄配枸杞金銀花,一個個活得,老氣橫秋,沒勁,真沒勁!”


    他呈現出一種豪邁的可樂“醉”。


    他喜歡殷天,殷天這姑娘,挺痛快,別看有時候假模假式,實際心裏門清,最主要,她敢懟郭錫枰!


    小周搬著塑料凳螃蟹一樣挪到殷天身邊,賊兮兮看她,又看了眼郭錫枰,“你倆?”


    殷天舉保溫杯,嘬著枸杞茶,打出個飽嗝兒,“不是。”


    “嘖,可惜了,郭子沒怎麽帶女搭檔出來辦事,他這人,脾氣太臭。”


    “還重度潔癖。”殷天老神在在的拿起腰子,一點不顧忌郭錫枰的飛刀眼。


    “對嘍,沒少讓他老爺子發愁,我們倆家是世交,郭老爺子找親家都找到我們家了,悄麽聲兒來,看了眼我妹那朋克裝,雞窩頭,又悄麽聲地跑了。這就是挑釁!把我家老爺子氣得半死,第二天就放出風去,淮江東邊那片姑娘,誰敢當他郭錫枰的媳婦,舉家斷交。”


    “他有人了。”


    郭錫枰在桌下踢了腳殷天,殷天咬牙切齒,把螺肉嚼得“嘎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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