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鶯隻偷瞧他一眼,便迅速和旁的女子一樣,把頭埋了下來。心不安地跳動著,幾分重逢的雀躍,幾分再見的惶恐。企盼他走到她跟前,能駐足片刻。


    第17章 恨意(小修不用看)


    一雙紋鶴皂靴出現在她跟前,沒有挪動。


    元昊早就發現有人在偷看自己,腦子裏閃過些什麽,沒能抓住,隻覺這張臉有種隱隱的熟悉,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抬起頭來。”清朗的嗓音,一如從前。


    衛鶯心底的雀躍幾乎要呼之欲出。她抬頭,眸子裏含著晶亮的笑意,如三月春水生出漣漪,元昊禁不住微微失神。


    “元昊哥哥。”衛鶯甜甜叫道。軟軟糯糯,撓人心肝。


    如此膽大的稱呼,讓一眾貴女紛紛側目,其中不乏鋒利的眼刀,妒意似要洞穿衛鶯的身體。她這是想明著勾/引太子麽?然太子不好女色,定不會被她的狐媚所惑。


    衛鶯不知,在旁人眼裏,她此舉已如此不堪。她隻是單純想要被他看到。


    衛柔心裏焦急,說好的未時三刻,怎麽攝政王爺還沒出現,他難道並沒有看上去的那般在意麽?


    元昊哥哥。


    這世上,會喊他元昊哥哥的人,隻有一個。


    那日因逮貓兒衝撞了母後的女孩,不懂什麽規矩,卻也沒有宮裏人少年老成的沉沉暮氣,一顰一笑,皆是天真無邪。沒想到,再見到她,竟是在自己的選妃宴上。


    他今日來,隻是為完成母後心願。別的皇子,比他小的都已有妻室,有的還納了側妃,誕下皇孫。皇後怎會不心急?可元昊對男女之事,實在不甚感興趣,本想隨意選個女子應付。見到衛鶯,又不想應付了,他一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玉如意正待放到衛鶯手上,一道清晰而又刺耳的嗤笑聲傳來。


    元昊看向來人,眉頭皺起。


    前陣子在傅允手上,折損十數個精銳死士,元昊就夠憋悶了,也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他這時來東宮做甚?莫不是連自己選誰都要經他過問?他傅允憑什麽?袖口底下的手微微攥起,元昊決心暫時不動聲色,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衛鶯則是呼吸微窒,有些忐忑。此時此刻,她最怕見到的人,就是傅允。


    雞鳴寺那晚發生了什麽,他一清二楚。衛鶯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禱,他至少會稍稍顧及自己顏麵。想來他不是那般卑劣之人。


    傅允不疾不徐走過去在主位坐下,著黑墨色流雲紋錦服,袖口處用玄色絲線滾邊,漫不經心地撥弄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未發一語,就已是貴氣逼人,吸引了在場貴女們的注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元昊有意於衛鶯,可傅允卻偏偏不順他的意。


    像是沒看到衛鶯哀求的神色,他一字一頓開口道,“太子殿下,平陽侯小女乃庸脂俗粉,實在配不上殿下風姿。且孤還聽聞,此女一月前曾被山匪擄去,是否是完璧之身,也未可知。相比之下,姐姐衛柔,孤看著倒是順眼得多。殿下可要考慮清楚阿。”說完,他薄唇勾起,對著元昊輕笑了下,像是有意無意的嘲諷。


    傅允說這番話時,眸光在衛鶯身上逡巡,鳳眸裏盡是沉沉墨色。元昊死死盯著他,兩人之間,一時勢同水火。


    他沒有一個字是在逼迫,卻輕易斬斷了元昊想娶衛鶯的心思。


    不得不承人,傅允真是好心思,總能抓住旁人軟肋,且一擊即中。


    元昊如今隻是太子,在沒繼承大統之前,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若是娶了個不潔的女子做太子妃,定會招致大臣非議,甚至連太子之位都保不住。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子,就毀掉自己的大好前程。即使這女子是他活了漫漫十九年,唯一心動的一個。


    幾乎在一瞬間,他已經思慮清楚,決定放棄衛鶯。與此同時,玉如意輕飄飄落在衛鶯旁邊的衛柔手裏。


    “嗬嗬嗬,”元昊大笑著,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甚至連衛柔的模樣都沒看清,笑聲在宮牆裏回蕩,多少有那麽一點慘然。


    多年後,若他真的坐上了皇位,是否會嘲笑今日謹小慎微的那個自己?


    玉如意很暖和,還殘留著元昊掌心的溫度,衛柔不動聲色地捏緊它,像捏著一個期盼已久的禮物。她深呼一口氣,盡力不表露出心底喜悅至極的情緒,怕衛鶯會察覺到什麽異常。


    對元昊來說,隻要玉如意不是給衛鶯,給衛柔還是旁的人沒有絲毫分別,可往後的時日還長著呢,她隻要一心一意服侍他,就不信他有朝一日不會動心。男子之愛,是最容易變的。


    衛鶯手心空落落的,訕訕地收回手,有些怔忡,腦子裏是嗡嗡的聲響。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才明白現在不是在做夢。如果這是夢,那一定是她做過的最可怖的噩夢。


    而現實,卻比噩夢更殘忍可悲。


    “庸脂俗粉。”


    “是否是完璧之身,也未可知。”


    言語不比刀劍,殺不了人,但能誅心。


    這些話寒涼刺骨,就像是淬了毒汁的刀尖,一點點搗碎她年少時的旖旎幻夢。隻差那麽一點,她就與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隻能眼睜睜看著元昊哥哥迎娶別的女子為妻。


    貴女們一開始視衛鶯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現在反而可憐起她來,這宮裏的流言最是可怕,假的能變成真的,真的更是大肆添油加醋。


    衛鶯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將來估計嫁不了什麽好人家。一開始就在泥坑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高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摔的半死,也深可見骨。


    屈辱的淚水蓄滿眼眶,衛鶯緊咬唇瓣,渾身顫抖,強忍著不哭出來。眼圈微微泛紅,恨極了那坐在上位之人。


    他離開金陵那日,告誡自己一切小心,虧她還對他有所改觀。卻不想,親手把她立於眾矢之的的人,也是他。


    衛鶯隻覺自己可笑。


    作者有話說:


    端午節快樂,寶貝們,記得吃粽子嗷~~~


    第18章 厭惡


    選妃宴塵埃落定,貴女們陸續離去,琉璃瓦上日光刺眼,晃得人眼睛疼。


    衛柔嫌日頭毒辣,想拉著衛鶯離開,再細細勸說,可她像是被定身了似的,怎麽都拉不動,也不說話。整個人一動不動,如一隻沒有生命的木偶。


    “三妹,你聽我說,我也不知攝政王爺為何要說那些話。唉,其實我是真的不想做什麽太子妃,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宮裏女子,哪一個不是戰戰兢兢過日子。說不準,你還因禍得福了呢……”


    衛柔皺著眉絮絮叨叨說著,柳葉眼裏倏地閃過一抹冷意。她這樣說,卻不是這般想的。憑她的手段,還怕那些個拙劣伎倆不成?衛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察覺。再者,因禍得福?是啊,衛柔定會修書一封,讓孫氏給衛鶯指一個“好人家”的。


    “二姐,你不必解釋了。我不怪你。”嗓音裏,隱有哀戚之意。


    衛鶯嘴上說著不怪衛柔,雙眸卻看向別處,目光失焦,像在自言自語。她臉頰塗抹了胭脂,看上去卻絲毫沒有血色。


    傅允看的喉頭發緊,邁步過來,眼神示意衛柔離開。


    她為了旁的男子,打扮的這般嬌美,令傅允吃味不已。在金陵時,從未見她如此精心打扮過。


    下意識抬手,想拭去她眼角清淚,被衛鶯先一步躲開了。他的手停在半空,笑容僵住,遲疑一下,又放了下來。


    “王爺請自重。”


    衛鶯語氣極冷,和半月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有那麽一瞬,想親口問問他為什麽,揪著他的衣領狠狠罵他,衛鶯很快壓下心頭衝動,想想也沒這個必要。


    問他又能怎樣,一切已成定局。元昊哥哥馬上就會娶自己的姐姐,而她永遠都會被釘在恥辱柱上,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罵他更不可行,他是一人之下的攝政王,父親又在朝為官,他想挑出錯處來為難父親,不要太容易。


    “你就這般厭惡我?”喉頭緊澀,連帶著聲音也有幾分滯澀。


    她像躲避蒼蠅一樣,對他避之不及,這不是傅允想要的。傷她,亦非他本意。


    他隻是不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鴉青色睫羽下,是壓抑著的酸疼。


    衛鶯聽了這話,隻想笑。


    她仰頭正視傅允,眸中恨意幾乎凝為實質,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嗬嗬,是啊。王爺現在才知道?”


    傅允看著她,目帶痛意,嘴唇張合了下,卻什麽也沒再說出口。


    衛鶯狠狠剜他一眼,轉身走了。再跟他單獨呆在一起,連空氣都會變得令人作嘔。


    長長的甬道上,宮人們提著食盒匆忙地來來去去,一如六年前。然而她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她了。


    還記得第一次來上京,她眼裏滿是憧憬和好奇。此地乃帝王所居,入目皆是王者之氣。連皇城腳下的一株枯草,都讓她感覺可愛。


    沒想第二次來,心裏就陡然生出蒼涼之感來,明明是晴空萬裏,卻看什麽都覺晦暗。


    她從小沒了娘親,衛淵忙於政事,也甚少關心過她,侯府裏的人明裏暗裏欺淩她,她隻能默默忍受。對她來說,元昊就像黑暗裏的一束光,溫柔和暖。回到金陵後,她便立下要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的願望。琴棋書畫,她不感興趣,卻還是樣樣精通,就怕旁人說她配不上。可誰知,這些年的辛苦籌謀,最後竟淪為一場荒唐笑話。


    眼淚早已不爭氣流了滿臉。


    衛鶯任它肆意流淌,反正這宮裏也無人識她。這淚像是決堤了一般,怎麽流都流不幹。


    哭了不知多久,眼淚水幾近幹涸,眼睛疼的厲害。呼吸一時有些不暢,頭暈目眩,堪堪扶著牆蹲下來,抱著雙臂大口大口喘氣。


    “王爺,衛三小姐她哭的很傷心呐,要過去看看嘛?”宋軒隻當衛鶯是因為沒有選上太子妃難過,卻不知自家王爺當眾說了怎樣過分的話。


    傅允拂了拂手,示意不要輕舉妄動。她那般厭惡他,這樣貿然過去,反而會弄巧成拙。


    不一會,宋軒驚呼:“王爺,衛三小姐像是暈過去了!”


    第19章 饜足(捉蟲)


    傅允神色微動,這才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抱起衛鶯。


    她身子虛軟,不盈一握,在他懷裏蜷成小小一團。兩眼因為哭的太狠的緣故,腫成了兩隻胡桃。


    手輕輕撫過她眼眸和柔軟的睫毛,她此刻睡的安閑,不再是先前凶巴巴的模樣。如果可以,傅允恨不能就這樣一直把她禁錮在自己懷裏。


    元昊其人,優柔懦弱,哪裏有一丁點配得上她?他今日一言一行,皆不出自己所料。若他執意娶衛鶯,傅允或許還能高看他兩眼。但,諒他也不敢。傅允輕嗤一聲。


    *


    “怎麽了這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殿中憋悶,用上冰塊還不消暑,紀曉芙信步來了湖心亭。這裏涼風習習,倒是個盛夏乘涼的好地兒。其實不問,她也大致能猜到兒子為何不快,還能是什麽,無非是為自己逼他娶妻的事。可皇家最重的就是綿延子嗣,儀嬪,令妃的兒子已經為陛下開枝散葉,她身為中宮皇後,理因表率六宮,怎麽甘心屈居人後?等太子妃誕下太孫,兒子的太子之位會更加穩固。


    元昊神色挹挹,坐下來將選妃宴上傅允的所作所為與母後細說一遍。


    紀曉芙聽完擰眉冷笑,她年紀三十有六,保養得當,隻有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才會有淡淡細紋。


    “這個傅允,也忒沒把我們母子倆放在眼裏!你日後繼承大統,就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這天子女子,隻要你想,哪一個不能是你的?不過是你現在根基未穩,他借此威脅你罷了。隻是這女子,應當是傅允在意之人,不然他不會如此大費周章讓你斷了念頭。”


    “母親的意思是……傅允喜歡那女子?”


    聯想到傅允看衛鶯的眼神,似乎有種刻意壓抑著的東西。元昊驚覺,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極可能如此。”紀曉芙思慮了下,又笑起來,“本宮倒是好奇,能讓傅允和你都中意的女子,是何等神仙般的人物?”想當年,她也是上京男子們夢寐以求的佳人,一朝嫁入帝王家,才叫那些個男子斷了肖想。


    “……其實這女子,母親你見過的。”


    聽元昊說起六年前的往事,紀曉芙腦海裏才浮現一些模糊的印象來。那女孩出落得玲瓏剔透,當日因逮貓兒衝撞了自己,還是昊兒求的情。原在那時,緣分的因就種下了。世事還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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