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爺,衛三小姐是傷心過度,血氣逆行所致暈厥,至於什麽時候能醒過來,不好說。微臣給她開了幾味藥,須得在亥時服下。王爺要切記,衛三小姐醒過來後不能再受刺激,否則可能會落下病根。”


    傅允請來了太醫院醫術最精湛的太醫,李修竹來為衛鶯診脈,務必確保衛鶯平安無虞。


    到了亥時,傅允親自端藥過來喂她,抬起她的頭,用勺子撬開她的唇瓣。甫一灌進去,湯液就流了出來,根本就沒有咽下去。連試了幾下,都是如此。


    傅允隻得把湯藥含在嘴裏,俯身貼近她唇瓣,她厭惡自己觸碰的模樣還曆曆在目。猶豫一瞬,還是覆了上去,用舌/頭撬開貝齒,一點點把湯液渡進去,藥雖是苦的,傅允卻莫名覺得香甜。喂完一碗後,頗有些饜足。


    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吻她,像是偷來的快樂。


    第20章 金鎖


    衛鶯睜眼的時候,已是第四日清晨。


    頭疼的厲害,揉揉眉心,意識才清明些。隻記得自己先前在哭,哭著哭著就什麽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這房間的陳設、布置,都是她不曾見過的。隱隱有一股子清淡的沉香味,倒像是傅允身上的味道,衛鶯突然感覺悶得發慌。


    推開門,有人守在外麵,竟是宋軒。


    淡淡一瞥外麵,雕梁畫棟,草木青翠,台階由玉石所砌,在陽光下泛著光。池塘水麵波光粼粼,裏麵養著許多錦鯉,自在的遊來遊去,品種極為名貴。


    單單一個配套小院就如此寬敞明亮,在上京這樣寸土寸金的地兒,委實奢靡。縱然心裏不願承認,但衛鶯還是明白過來,她這是到了誰的地盤。


    “衛三小姐,你那日暈過去了。王爺便把你帶回府裏照顧。”


    宋軒見衛鶯沒有主動問,開口解釋。她看上去仍沒什麽生氣,隻是沒一直哭了。其實他是有些為自家王爺抱不平的,明明王爺也不差,怎麽衛三小姐就非嫁太子不可呢?但他也不敢多說什麽,怕會刺激到她。


    “哦。那我現在醒了,可以走了麽?”衛鶯聽了,麵上表情未變,並未什麽喜怒。


    她身上衣裳已經換了,先前的青綠色長裙換成素白色羅衣,青絲如瀑一般垂下,極致的黑與白交織,沒有旁的豔色點綴,更顯嬌弱可憐。圓圓的杏眸,失去往日神采,顯得有幾分黯淡。


    宋軒不知該怎麽說,王爺上朝去了,臨走前交代他看好衛三小姐,她若是就這樣離開,王爺定會擔心。可她醒了要走,他又沒理由攔她,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要不,等王爺回來再說?”宋軒小心翼翼地問。


    見宋軒麵有難色,衛鶯也知他為難,默了一瞬,點了點頭。


    太陽西沉,西邊天空霞光萬丈,天色暗了下來。外間細細碎碎的人聲傳來,來人不是傅允,卻是衛柔。


    她妝感濃豔,麵含春風,著杏色絲綢比甲,脖子上掛著一隻雕飾繁鏤的金鎖,鬢發上插著幾支帶流蘇的珠釵,走起路來,叮當作響。


    看到衛鶯,眸色快速轉為情真意切的擔憂,匆匆走了過來,拉住她的手,上看下看,確認她沒有哪裏不好,才開口道,“三妹,我可是擔心死你了!你可還好?我這幾日,沒有一日不想到你。可又不敢來找你,怕你一見了我,會更難受。”


    像是顧及衛鶯情緒,她輕歎了口氣,才又正色道,“可我還是得來,畢竟我們是這麽多年情比金堅的姐妹。三妹,再過半月,便是我的大婚之日,你一定會來祝福我的吧?你瞧,這是皇後娘娘賜我的金鎖,好看吧?唉,隻是不知,那太子殿下是什麽樣的品性,我嫁過去之後,會不會真心待我。”她眉間似含著輕愁,仿佛真的在憂慮將來的事。


    “他很好。”


    衛鶯下意識地脫口道,隨即自覺失言。她有什麽資格去說他好不好?眼神有意無意瞥過那皇後親賜的金鎖,上麵還刻著幾個蠅頭小字,“長相廝守,早生貴子。”


    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元昊哥哥和她的姐姐,不僅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夫妻,還會有共同的孩子,成為斬不斷幹係的一對壁人。思及此,堪堪有些站立不住,衛鶯扶著旁邊的牆,硬生生擠出一個笑來,“二姐,我會來的,你別太擔心我了,好好準備自己的婚事才是正經。”


    這番話說完,幾乎用光她所有力氣。


    衛柔心裏卻是快意。


    眼看著衛鶯差點又要摔倒,傅允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他剛下朝回府,就見衛柔不知在跟衛鶯說些什麽,衛鶯臉色很差。


    “三妹!你沒事吧?!走,跟我回去,我帶你去瞧大夫。”


    衛柔故作緊張地道,想把衛鶯從傅允懷裏搶過來。她可不能再讓衛鶯和傅允有什麽攀扯。


    “滾,別再刺激她了!她就留在這裏,誰也帶不走!”


    傅允黑眸墨色沉沉,看衛柔的神色,像在看一個死人,仿佛已經洞穿她來這裏的用意。衛柔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想到李修竹說的,若衛鶯再受刺激,可能會留下病根,傅允兩際就突突直跳,心髒也像是被誰掐住一般,悶痛的要命。這個衛柔,幫了她,還裝模做樣來找事,真是不知好歹。


    衛鶯並未像幾日前那樣暈過去,她半睜著杏眸,依偎在傅允胸懷,甚至能感覺到他的胸膛因憤怒而劇烈起伏。她就這樣看著衛柔悻悻離去,沒有為她說一句話。她雖厭恨傅允,卻更不想見到衛柔,許是她自私吧,明知道自己不該怪她,卻還是忍不住。


    她微微有些抖顫,身子冰涼的很。傅允忍不住摟緊了她,埋首在她肩頭,安撫似的哄她道,“沒事了,沒事了。”


    同樣的話,他重複了好幾遍。


    他口鼻中氣息,在衛鶯白皙的脖頸上激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與此同時,胃裏也翻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惡心感。


    第21章 可憐


    一個激靈,她猛地掙脫開傅允的懷抱,又生生往前跌了好幾步,與他拉開距離,不適感才略略消失。


    回身覺察到傅允神色有異,衛鶯忙垂下眉眼,克製住心頭對他的懼與恨,保持麵上的平靜,恭順的朝他福了福身。這裏是他的府邸,她絕不能在這裏惹他不快,不然,他若真做出什麽來,她怎麽反抗的了?


    傅允倒是真想做點什麽,她藏在纖白色羅衣下的一對玉足,隻露出一半,精致小巧,蔥白似的腳趾頭,勾人遐思。若是放於手上把玩,不知會是怎生情趣。


    衛鶯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腳尖,小臉頓時羞的通紅,匆忙把裙擺往前撩了撩,遮住了它。


    “王爺,非禮勿視。”


    她著實羞惱,微擰著眉,雙眸瞪著他,櫻唇不悅地抿起。這模樣並不乖順,落在傅允眼中,卻是嬌嗔。


    緊接著,衛鶯又道,“這幾日叨擾王爺了,衛鶯深覺抱歉,這就離開。”


    說完,她轉身往外麵走,白嫩的腳丫子踩在冰涼的玉石台階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披散到腰際的青絲隨著步子輕輕晃動。傅允看著她的背影,眸色頗深,喉頭滾動,硬生生咽下一口津液。


    這幾日未下雨,天悶熱的緊,不動彈都能出一身汗。西邊天空的雲霞,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被烏雲遮蔽,天還未黑就有些陰沉沉的。傅允思慮了下,跟在衛鶯身後出了府。


    衛鶯在長街上漫無目的地光腳走著,她這身打扮,美則美矣,略微有些奇怪,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許多雙眼睛偷偷打量著她,膽兒大的,目光直勾勾的在她身上逡巡。走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沒地方可去。身無分文,也不認識誰,這諾大的上京,並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打下來,雷聲滾滾,雨勢很快大了起來,一陣緊似一陣,地上揚起白茫茫的霧氣。


    長街上的人都慌忙往家裏趕,街邊店鋪關門的關門,打烊的打烊。很快,人潮就散的差不多了。衛鶯舉起手,遮住頭頂,跑到鋪子外麵屋簷下避雨。無奈雨勢太大,根本擋不了多少,雨水刷刷灑落在她的衣裙上。沒過多久,衣衫就濕透,整個人像在水裏泡過一樣,往下滴著水。


    她倚靠在廊下,清淩淩的眼,注視著這荒涼人間,帶著一層隔閡與疏離。若沒有傅允當眾說的那番話,她此刻想必是在欣喜地準備嫁衣,想象著嫁給元昊哥哥那日的情景吧。


    傅允在遠處看了一會,心頭發痛,走過來站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在簷下淋雨。


    衛鶯餘光注意到他,忍不住想翻個白眼,他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傅允沒主動開口說話,衛鶯也不欲搭理他,徑直就走入漫天大雨裏。比起被雨水澆透,她更不願和他呆在一塊。


    見衛鶯離開,傅允也跟了上去。不遠不近,剛好能在視線範圍內看到她的身影。


    衛鶯感覺到他一直跟著自己,不由加快了腳步,可身後的人也同樣加快腳步,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她慢,他就慢,她快,他就快。


    夜已經漸深,長街兩邊的大紅燈籠泛著幽幽紅光,照亮夜行人腳下的路。


    衛鶯實在忍不了了,回過頭衝傅允不耐道,“你一直跟著我作甚?”


    “不做什麽。”


    他沒有上前,立在原地沒動,雨水一潑潑從他的頭頂澆下來。水流順著蒼白的臉流到脖頸,鳳眸似氤了一層薄霧。他定定地看著衛鶯,薄唇濕潤殷紅,眼角眉梢掛著晶瑩水珠,像一隻剛從水裏爬出來的精致陰沉的妖。


    “哼。不做什麽是想做什麽?”


    衛鶯輕哼一聲,冷冷反問。她表現出來的厭惡還不夠明顯麽?他怎的像是一點都瞧不出的樣子。


    傅允走過來,垂眸看向她,“隨我回去,你身子弱,淋雨會吃不消。”他並未正麵回答衛鶯的問題,而是以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讓她跟他回去。


    衛鶯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嘲弄似的笑了,眼中迸發的冷意讓傅允心驚。原來這就是他的關心麽,真是令人惡心呐。


    “吃不消又與你何幹?害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的,不正是攝政王爺你麽?現在又來裝什麽好人?嗬嗬。”


    她語氣極疏冷,明明身子孱弱,卻還是排斥抗拒他,也一點不顧及他的感受。


    傅允喉間溢出一抹低低的苦笑來,見衛鶯轉身欲走,忙堵在她麵前。衛鶯沒說話,打算換個方向走,卻還是被攔住。如此反複幾次,她幾乎是被傅允給圏禁在了懷裏。他身形高出她許多,衛鶯感覺悶得密不透風,連雨都進不來了,本能地伸手去推開他,許是氣力差距太大,根本就是紋絲不動。


    “你幹嘛……”


    衛鶯禁不住委屈地想哭,為什麽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自己。


    因為委屈,連帶著嘴裏發出的聲音,也已沒有了先前的冷意,反倒是夾著一絲哭腔,幾近在嗚咽。


    聽得這嗓音,傅允身子都繃緊了些。


    明明又嬌又柔,卻偏偏喜歡豎起渾身的刺,讓他疼。稍一欺負,卻又可憐的不行,更是讓他產生難以遏止的欲/念,想把她壓在身下疼愛。在她之前,傅允從未碰過女子,那晚過後,他終於懂得男女歡/愛,食髓知味的滋味。思緒收回,他壓抑住難耐的情緒,嗓音喑啞地問她,“要怎麽做,你才肯跟我回去?嗯?衛鶯妹妹。”


    衛鶯推的手都酸了,也是徒勞無功,索性停下動作,思索起他說的話,突然想到什麽,杏眸閃過一抹狡黠,軟著嗓子誘哄著他道,“那是不是我說了,你就會去做?”


    傅允低下頭,對上一雙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眸,心間發癢,什麽也來不及想,下意識地就道,“嗯。我會的。”


    “那你,”衛鶯眨著眼,捏住了他的腰帶,稍稍拉緊了些,傅允難受地悶哼一聲。因兩人都渾身濕透的緣故,她的突然靠近,就像已經未著寸縷貼在他身上。他情難自控地起了反應。“去告訴元昊哥哥,你那日在選妃宴上說的,都是假的。好不好?”


    他本已浸在她的嬌聲軟語裏,無法思考,一聽到這話,瞬間清醒過來,渾身燥/熱散去,像被人潑了盆冷水,冰寒刺骨。


    “不好。”


    衛鶯捏著他腰帶的小手突然鬆開。


    “隻這一件,我做不到。”傅允補充道。睫羽垂下,掩藏住眸底的神色。


    “那你還答應什麽,你就是個騙子!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你想都別想!”美人計不奏效,衛鶯又恢複成本來麵目,伸出鋒利的爪來,剛剛嬌柔的模樣,仿佛隻是他一個人的錯覺。


    “好。那我就陪你呆在這裏。”


    他輕輕把衛鶯護住,不讓雨水淋到她身上,驀地,一輛馬車駛過,濺了傅允一身泥水。


    “殿下,那位是攝政王爺麽,他懷裏怎麽像是抱了一個女子?”說話者是元昊的門客,司徒允,他沒有在朝為官,自幼飽讀詩書,最擅兵法謀略,被元昊挖到身邊作為助力。兩人在馬車內商談,無意中瞥見了傅允和衛鶯兩人。


    元昊仔細一看,瞧清楚了他懷中少女的模樣,竟是衛鶯,桃花眼裏浮起一絲嫉恨陰沉,放下簾子,冷笑道,“傅允真是好本事。在我跟前搶人,不惜毀了那女子的名聲。為的就是獨占罷了。本宮現在才看出來,他竟是個癡情種。可惜,我元昊是不會這麽輕易讓給他的。”


    第22章 別走


    最終,衛鶯還是無奈的跟著傅允回了府。


    與其跟他在大雨裏耗著糾纏不清,不如好吃好喝的待在府上,反正也甩不掉。論無賴,真沒幾個人比得過他。衛鶯心裏輕歎。


    不過讓她稍覺欣慰的是,傅允這些時日極少出現在她麵前,偶爾見到,也隻是過來遠遠看上一眼,吩咐宋軒過問她的飲食起居,衛鶯倒也不覺太過煩擾。日子一天天過去,離元昊哥哥和衛柔的婚期越來越近,她夜裏漸漸睡不安穩,常常在各種噩夢裏驚醒,冷汗涔涔,粘濕一身。


    大婚前一日晚,她躺在床上,兩眼睜也不是,閉也不是,看到的都是他們兩人攜手站在一起,語笑嫣然的場景。突覺胸口窒悶的緊,心悸的厲害,沒個著落。索性披衣起行,步入庭院,外間月華如水,流瀉一地,隱有蛙鳴聲起伏。衛鶯按住心口,劇烈地喘了幾口,呼吸到新鮮空氣,才覺自己重又活過來。


    傅允照例來看她是否安睡,走至廊下,便不再往前走了。望見她憔悴的側影,心頭一跳,雙目隱現痛色。原來在她心裏,元昊竟這般重要。不自覺的,手指遽然收緊,泛出猙獰的青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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