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來生你也不一定找得到我,先畫餅再說。


    隨之遊不再多說,因為她感覺靈基靈氣湧動,似有突破之兆,卻又聽身後江危樓低吼一聲。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過去。


    江危樓胸口靈氣盡泄,光芒大盛,他黑眸碎金浮動,黑發從發根處逐漸變白。


    他麵前,浮現三重法印陣法。


    窗外雷聲大震,大滴大滴雨水落下,如碎石墜落撞出巨大聲響。


    隨之遊驚在原地,這陣法是——抵魂之術。


    這術法使用後可在驟然間調動所有靈力,但——他竟敢押下三魂七魄,以不再轉世立刻殞命的代價驅動法術?!


    我靠,瘋比吧?


    你這麽衝動幹什麽,大悲大喜的又帶不去來世,你現在連來世都不要了。


    隨之遊立刻喚出劍來,隻是突然又惋惜,她最好的一把劍是江危樓送她的。但這劍,她盯著江危樓胸口的劍,物歸原主了。


    江危樓還在笑,血液滿身,滿天星河在他頭上展開。他抬起指尖,金眸彎彎,“借魂,天機縱橫道弟子江危樓,以此身千年壽元為祭。望諸神星君降下神祝。”


    他甚至故意停頓了下,笑吟吟地看著她,浮動著金色符文的眼眸彎彎,然而渾身的血跡卻隻讓人覺得陰鬱恐怖。


    隨之遊頭皮發麻,直接不講武德,打斷他讀條一劍刺過去。


    銀色的劍陡然打碎他麵前的三重法陣。


    隨之遊攥住他衣服,“你瘋了嗎?轉世你來殺我便是了,何苦逼得自——”


    “這一次,法術不會反噬。”


    江危樓癡癡地看著她,麵上再無血色。


    他道:“這陣法,早在你那一劍落下,我便布了。”


    江危樓又說:“我在你身上留下魂印,生生世世無法消去。”


    隨之遊倒吸了口冷氣,“你用你的生生世世隻為換我的生生世世?你有病吧?你他嗎不是修天機縱橫的嗎?放下不行嗎?我都說了來生你找我償命得了,你他嗎——”


    江危樓被她晃了下,又吐出一口血,視線模糊,身體發冷。


    他隻感覺自己在無盡的下墜,昏暗一陣陣襲來,他好疼。


    心口好疼。


    江危樓眯著黑眸,已經被笑不出來了,話音卻又溫柔了許多,一如之前。


    他輕輕說:“魂印落下,生生世世,但惹凡心,必命隕不幸。”


    既然你負我證道,那便最好再也——


    再也不要碰其他人。


    江危樓失去了所有力氣,隻覺得身體越來越冷,他眼角似乎有冰冷落下。


    恍惚中,他隻感覺這帷幔真紅,放眼望去,都是紅。


    他仿佛看見初見時,她就那樣輕巧拎著包袱,無賴地找他要些賞錢。於是他便滿懷惡意地給了些廉價物品,隻想看她吃癟。


    他看見她被他抓到夜遊時,謊稱法術熒光是漏電,哦,那時她貼的布告竟全是真話。她居然真是鴻蒙派的劍尊繼承人,居然也是真的為了證道潛藏在南陽派。原來那麽早的時候,她的身份和目的便昭然若揭。


    他想起來旅店中,她自以為聰明的話術,又想起來秘境裏,她開懷瀟灑的笑。


    他想起來就在方才,她牽著自己的手,踏過層層雲梯,踏過崎嶇山路。


    那般泠泠的劍意,霜冷的劍光,張揚得意的少女,竟是讓他陷入萬劫不複的元凶。


    “帥不?這才是劍的用法。”


    “雖說別的不行,但論用劍裏比我叼的也就謝疾。”


    “當我道侶,劍餘生隻為你出鞘。”


    “剛剛誰打你了?”


    “快來,帶你兜風。”


    “你不喜歡我?強撐罷了!”


    “江師兄,你對我,當真一點點動心都沒有?”


    那些不合時宜的回憶一遍遍出現,他感覺時間好想過去了很久,又好像沒多久,昏沉的感覺越來越重。


    一片混沌中,他幾乎分不清自己在何處,最後的最後,他隻感覺自己似乎在看著她。看她屠戮屍妖,砍斷巨蟒,劈開亂石滾竹,又在南陽派踏血向他走來。


    原來,那從來不是他的星星。


    他沒有摘下來,也沒有擁有過。


    江危樓聽見隨之遊說了什麽,但聽不清。


    天邊一道亮光閃過。


    他沒了聲息。


    隨之遊捂著心口,陡然感覺一沉,她看著他沉靜的臉。她有些悶,卻又笑出來了,“我,沒有心的,你白浪費你的生生世世了。啥比。”


    “阿遊,若你失約,八海之怒,日夜不絕。”


    她突然想起來上一次證道時受的詛咒。


    虱子多了不怕癢,隻要不下海,不動心,不就好了。為什麽都這麽恨,這麽執著要在她身上留些什麽呢?


    隨之遊感到困惑,卻又覺靈基靈力湧動,似有突破之意。


    但很快的,她發覺這靈力遠超突破這需要,甚至要跳階?!


    再跳階,那邊是——飛升?


    窗外電閃雷鳴,冷光打在她臉上。


    第19章


    鑼鼓喧天的慶祝聲響徹西華壁山, 吵鬧得滿山的樹都時不時晃動著像是煩了一般。


    鹿淞景目送隨之遊接親成功後便離去了,但這樣的大喜事,他作為隨之遊的親傳弟子自然也是不能離太遠的, 隻是在外麵與眾賓客坐著吃些吃食。


    這種日子裏,鴻蒙派自然是不吝惜財力, 各種靈果山珍都如數呈上。吃得各個交份子錢的修真人滿麵紅光, 直呼吃撐了不虧, 餓三天再來小賺。


    鹿淞景在的這一桌人身份都不低,張嘴就是內部機密最新消息,動輒就輪流敬酒呼叫大哥二弟。隻有鹿淞景,即不參與他們的商業互吹也不敬酒,抱著劍打盹。


    “鹿道友,你師傅大好的日子,你怎麽沒精打采?”


    “就是就是, 喝些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你也算東道主了。”


    “來來來, 本座敬小道一杯!”


    這幾人這番勸酒下, 鹿淞景倒也沒拒絕, 他本就是很擅長這種應酬社交的人, 隻是沒心情罷了。見他們這樣說話, 他也隻得打起精神,露出個笑說:“我算個什麽東道主, 不過是聽從門派忙活了幾天, 趁著這會子歇歇咧!”


    鹿淞景舉起酒杯,又道:“怎麽有讓大能敬我這小輩的道理, 自然是我來, 擾了幾位雅興實在是失禮!來, 敬幾位大能,請見諒!”


    他這十分上道的話和舉動倒是讓幾個人十分滿意,又笑顏逐開繼續聊些瑣事打趣他了,他也不反駁隻是咧著笑,垂著眼膜盯著酒杯。


    “轟隆——”


    一聲驚天累陡然在空中劈下。


    灰色厚雲密密麻麻聚攏起來,日頭被遮得嚴嚴實實,狂風大作卻也吃不散。


    “是——雷劫——?!”


    不知道是哪個道友擠出尖細的聲音喊了句。


    在座的修仙人立時嘰嘰喳喳嘈雜起來,但又在一瞬間,陡然爆發起更大的吵聲。


    鹿淞景隻覺奇怪,順著議論聲看過去,薄唇一動愣在原地。


    轟隆雷聲不斷響著,一道道電光打在地上,灰沉的霧氣中浮現出一團淡淡的光芒。


    緊接著,這團光芒便立時化作一個臃腫的人影。


    人影一步步走過來。


    “轟隆——”


    天雷歪歪打在人影邊上,霎時間映出了此人陣容——正是隨之遊!


    她的黑發散落幾縷,滿頭金釵銀簪鬆鬆垮垮,婚服上是鮮豔至極的大片血跡。她懷中抱著同樣穿著喜服的江危樓,他胸口插著一把銀色利劍,血液順著劍口處流淌。她一步步走向一座山洞府的至高處,賓客席身後的那座山頭,每走一步,地上的血印便多一個。


    隨之遊並未應劫,作亂的雷便到處落下,每次都隻打在她身後。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在她經過時便陡然安靜,走過後,卻又再次響起,議論聲卻更大。


    “這這這——隨真人竟殺夫證道了……?!”


    “難怪!難怪這氣象,竟是突破之兆啊!”


    “隻是這天雷如此洶湧,恐怕是飛升之雷啊!竟是因殺夫?荒謬!”


    鴻蒙派的掌門和各個長老麵色鐵青,施法傳音正在驅散賓客,深知殺夫證道此事有損名聲。但可惜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們動作仍然慢一步。


    鹿淞景眼見修真人們都在爭論著想繼續看熱鬧,弟子們正在努力維護秩序,他沒有參與其中,一轉身也化作光芒瞬間消失於原地。


    片刻後,他呼出劍來飛向一座山洞府的製高點。


    每個門派的峰頭都是其主人和親屬的墓穴。


    鹿淞景剛浮現出身形,便看隨之遊已施法化出了墓穴。?


    她將江危樓放入土中,伸手拔出了他胸口的劍,施法止住仍在冒血的窟窿。隨後,再次施法清理了他身上的髒汙,幫他整理了好儀容。


    隨之遊黑眸平靜,漂亮的側臉也無甚表情,儼然不像在新婚之日殺了丈夫的人。但她的動作卻又十分溫柔,有條不紊,很是小心。


    目睹著這一切的鹿淞景心髒跳得飛快,身後冒出微微冷汗,腦子幾乎有些空白。他感到荒謬,甚至於無法理解她這矛盾的表現。


    她愛江危樓嗎?


    愛他為什麽要殺他證道??s?


    她不愛江危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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