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太奇怪了。


    隨之遊想, 她不記得她是這麽容易感到緊張或者害怕的人。


    她又覺得, 或許是身體告訴自己,今天注定會節外生枝。


    幾個婆子將她扶到梳妝鏡麵前,華麗的婚禮服與鳳冠精致至極,來來往往報信或是催促的婆子無比喜笑顏開,堂內的門嘎吱嘎吱作響。連帶著清風吹入,應和著殿外的鞭炮聲,熱鬧至極。


    隨之遊如同乖巧的傀儡一般任由著她們在臉上描描畫畫, 也任由著她們將自己打扮成行動蹣跚卻又漂亮的新娘。


    “嘎吱——”


    門被推開。


    後蓋頭被披在隨之遊頭上前,她斜睨了一眼銅鏡, 銅鏡中的女子便也笑著與她對望。那女子紅唇含笑, 眼睛彎彎, 白皙麵上幾分緋紅。


    緊接著, 一片紅遮住所有畫麵, 紅蓋頭輕柔落在她頭上。


    就在這一刻,連帶著銅鏡的女子中麵容也模糊起來。


    隨之遊被攙扶著慢慢走動著, 她有些困惑, 原來自己竟是笑著的麽?


    將將出了門,便起了一陣輕風。


    然而似乎又是要下雨了似的, 這風隻刮來一陣沉沉的陰濕來, 卷著灰塵與泥土, 無端使人感到這氣息陳舊至極。


    鞭炮仍在轟鳴炸響,嗩呐鑼鼓齊鳴,漫天的紅紙飄揚灑下。


    長長的隊伍整齊有序,漂亮的轎子立在他們之中,幾十箱聘禮也在其中。


    送親的國公府眾人給足了麵子,又哭又笑,仿佛她真是個表小姐似的。


    隨之遊隻感覺自己等了許久,才終於被扶上轎子。


    帶頭的人揮鞭而下,馬兒昂頭嘶吼了下,轎子緩緩被抬起行進著。


    天氣仍是陰沉沉的,雲層翻湧出新鮮的灰,吹響樹葉的風笨重凝滯。仿佛,仿佛這精心挑選的良辰吉日,就要下一場大雨般。


    隨之遊坐在轎中的軟塌上,仍還有些怔忪。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心髒居然狂跳不停,連手也一陣陣冒出虛汗來。


    突然間,抬轎的人不知道遇到了什麽一般,轎子陡然顛簸起來。


    恰巧又起了一陣風,那風猖狂肆意地闖進轎中,掀起一角紅頭蓋。


    隨之遊一抬眼,竟恍惚看到轎外有個一模一樣的隊伍,一模一樣的紅轎。她愣了下,直接扯下頭蓋掀起轎簾探頭看過去。除卻幾個驚詫看向轎內動靜的人外,並無其他。


    是太緊張而看到錯覺了嗎?


    可是她為什麽會緊張呢?


    隨之遊百思不得其解。


    轎外的人也不知道行進到了哪處,轎子顛簸得厲害,隨之遊身子晃得難受,頭暈目眩得想吐。她努力拍了下胸口順氣,耳朵卻陡然聽到輕微的樂聲。


    不同於鑼鼓嗩呐那樣的喜慶,而是更加清冷華麗的樂曲之聲,恍惚中似有琵琶箏琴齊齊奏鳴,仿佛還有手鼓銀鈴的應和。


    漸漸的,那奇怪的樂曲之聲竟越來越大,幾乎要蓋過一切,手鼓聲也一聲高於一聲,敲得隨子遊心慌意亂,伸手捂著胸口急促呼吸起來。


    她的神思幾乎要跟隨著這銀鈴手鼓恍然難受起來,全然不知道轎外的天空越發陰暗,隨行的隊伍各個人都麻木起來。?


    他們跟隨著樂曲而行,動作一致,步伐奇怪。


    漸漸的,天空徹底暗下來,月亮卻越來越大,大得恍若要墜落一般。


    這轎子每行進一分,隊伍後便有一座山拔地而起。


    隨之遊終於察覺到這奇怪的顛簸與樂曲不對,她咬著牙,一麵按著胸口掙紮起身,一麵用力扯開轎簾。


    “呲啦——”


    轎簾被撕成殘破的紅布,略顯陰暗地陽光直直照射進轎內。轎外行人稀少,天空陰沉,送親的隊伍也在這時停下,詭異的樂曲聲消弭在空氣中。


    隨之遊有些驚愕起來。


    怎麽可能?


    偏偏也是在這時,那樂曲居然再次奏鳴起來,轎子再次被抬起,顛簸至極。


    隨之遊伸手攥住轎內的窗框,指節蒼白,隻覺得腦中有什麽東西終於順著樂章舒展開來。


    恍惚中,窗外浮現一支送親的成婚隊伍。


    那支隊伍不知為何越走離他們越近,幾乎完全靠攏過來一般,再然後便徹底與他們隊伍重合成了一支隊伍似的。


    隨之遊身邊便陡然出現了一名紅衣的新娘。?


    她坐在軟墊上,身體幾乎要彎曲起來,看著這一切,冷汗從額頭落下。


    那道紅色的身影坐在她身邊,兩手幾乎緊緊攥了起來。


    隨之遊看著那道身影,隻感覺胸口抽緊了些。


    那道身影坐在轎中很是緊張慌亂一般,翻來覆去地開始玩手指,最後便實在難以忍受一般扯下來了紅蓋頭。他眉眼中含著笑,朝著隨之遊湊近,卻輕鬆穿過了她,兩手扒著窗框輕輕撩起簾子望外偷偷看。


    ——是仲長狸……?


    隨之遊的心髒不知為何再次緊張起來,莫名的情緒竟似從他身上傳到自己身上一般。


    殷切的期盼,緊張,害怕,好奇……


    無數種情緒毫無防備地闖過來,讓她的頭腦幾乎思考這些詭異的事,隻是忍不住按住胸口想要平靜。


    下一刻,她的神魂仿佛便跟隨著這道紅色身影一般。


    她看見他雀躍卻又克製地將自己的手放進一名新郎的手中,她聽到內心那些嘈雜的思緒,卻又感受到那幾乎無法掩藏的興奮與快樂。


    她聽到他在想,子遊,子遊。


    他連腦子都動不了一樣,隻能不斷在心裏默念名字。


    天翻地覆之間,她與他共同坐在婚房內。


    “咻——”


    煙花響起之際。


    他便開心地掀了紅蓋頭,晃動著毛絨絨的尾巴,又扒著窗框望外看。


    隨之遊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那道身影,感覺眼睛濕潤了些,卻又無從察覺到這種情緒的原因。


    她想,原來這是他要與自己的成親的理由?


    子遊或許是自己的前世麽?


    他果然是妖怪!居然還有尾巴!


    隨之遊這麽想著,又抬頭卻看仲長狸。


    仲長狸仰著臉笑起來,但下一刻,他麵上的笑意便浮現出怔愣來。


    隨之遊便也同步一般,感覺到胸腔內陡然積鬱起來一陣陣的茫然與無措,她奇怪地看過去,卻看見一道帶著火的箭瞬間飛入窗內,穿過他的肩膀將他狠狠擊飛釘到了牆上。


    她瞪大眼睛望著這一切。


    下一刻,無數支箭如漫天星河垂落一般飛過來,將仲長狸射得萬箭穿心。


    他的鮮血在順著箭緩緩落下,滴答滴答,幾乎流成一道小溪。


    婚房內火焰燃燒,無數穿著甲胄的士兵團團圍住此處,頗有些駭然地望著被鮮血染得更為靡豔妖冶的仲長狸。


    其中一人更為驚詫,“你……是妖怪?”


    所有人都注意到他身後被血染紅的尾巴了,立刻身體緊繃起來,慌亂叫喚著,再次舉起弓箭。


    無數弓箭對準他,似乎隻等帶頭的人一聲令下。


    仲長狸歪了下頭,渾身是血,卻並不叫疼。


    他隻是有些哀切地問:“子遊在哪裏?”


    他又道:“你們把子遊怎麽了?”


    隨之遊胸口一震,意識接近昏厥,她攥住了手。


    不要再讓她看下去了。


    她的心髒幾乎驟縮成一團,忠實地將他所有的感情全部輸給她,就連疼痛也是。四肢百骸,細密又尖銳的疼痛紮得她幾乎無法動彈,身體的力量逐漸被抽離一般,腦子混沌得無法思考。


    在恍惚中,她看見自己抱著他到了山裏。


    “我殺了好多人,子遊,我好害怕。”


    “沒關係的,是他們罪有應得。”


    “那你怎麽辦呢?你不是還要在他們那裏做事嗎?”


    “啊,不幹了,不想當官了,太無聊了。”


    “那以後……”


    “以後我陪你,一起歸隱也不錯。”


    “真的嗎?”


    “真的。”


    “那——”


    “呲啦——”


    隨之遊握住手中折扇,寒光亮起。


    隨之遊眼睛仿佛被閃了下,再睜開眼,卻見他已經被自己抱在了懷中。


    她看見自己手中的長劍刺入了他身體裏,他還是歪著頭,源源不斷的血液從喉嚨中噴湧而出。


    隨之遊聽見自己說:“對不起。下一次,不要相信人類了。若有來世,你來找我報仇,我絕不猶豫。”


    她吻了吻他的額心,輕聲說:“對不起。”?s?


    仲長狸隻是看著她,眼睛慢慢地紅了,他好像完全說不出話來一樣,喉間發出悲鳴之聲。


    那是動物一般的哀嚎,山穀仿佛為之悲慟,將這哀鳴之聲源源不斷傳向更深處。


    隨之遊閉上眼,隻覺眼睛微微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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