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那間房屋,裏麵的人全是死的。”祁執業平鋪直敘道:“影子晃是因為吊在了懸梁上,我沒察覺到活人的氣息。”


    姬融雪:“……”


    雲閑感覺姬融雪在不著痕跡往自己這邊拱,被窩一下子暖烘烘起來,充滿了幹爽氣息,苦笑道:“……什麽時候死的,能看出來嗎?”


    薛靈秀的聲音近了些:“很新鮮。”


    “也就是幾日前了。”雲閑思索道:“聽那堆小孩的口氣,似乎是說最近經常有人進來。合理揣測,是乾坤城最近失蹤的那些修士,可能便是吃了風花然後便被引到這裏來的。”


    姬融雪趁亂拱到雲閑旁邊,心情平複不少,靜靜問:“頭懸梁?能看出來是自己吊上去的還是別人吊上去的麽?”


    薛靈秀簡短扼要道:“我要先見到屍體才能判斷。”


    “你若要看,我明日把門劈了一起去。”姬融雪對屍體的接受能力比對老奶奶高多了,沉吟道:“方才她說,‘不犯錯’就可以參與後日的具德上師安葬會,如果屬實,我們便可以在那裏見到笑麵佛陀本人,確定究竟和明仁前輩有何關係。”


    喬靈珊說:“祁道友,具德上師是什麽意思?”


    祁執業已然成為佛門詞典大全:“以真實菩提心行利益眾生,且無犯一百二十八條邪惡見和錯誤知見的僧侶。”


    雲閑:“有沒有淺顯易懂的說法。”


    祁執業簡單粗暴道:“不能犯錯,方能有此冠稱。”


    不消說,就祁執業這樣的,犯戒如流水,連頭都不肯剃,肯定是不行了。一般能被稱作上師的,都是德高望重且令人心服口服之人,自己若是都會犯嗔,又如何去教導別人佛法。


    具德上師的葬禮?


    屋內一陣沉默,就在這時,祁執業又冷不丁道:“一路進來時那些村民,有好幾個不是人。”


    姬融雪:“……”


    她受夠了這一切。


    “不是人是什麽意思?”雲閑淡定道:“若是靈體,我不會看不出來。”


    “不是靈體,近似靈體。”祁執業沉下神色,“我能分辨本源佛氣,就相當於,那些人像是用佛氣構建出來的幻影,隻會按照單一指令行動。若是跟著這些幻影回家就能發覺,他們隻會一動不動站在牆角,等到次日再按同樣的時間出行。”


    “為了什麽?”


    “不知。”


    這種行為費時費力,對修為要求相當恐怖,笑麵佛陀能用自己的本源佛氣創造出這麽多個栩栩如生的虛影,還能不斷維持這個結界內的運轉,當真應了這句話。


    至少在這個領域中,她是絕對的掌控者,君臨天下。


    寂靜中,薛靈秀看見一道身影坐起身,雲閑躡手躡腳地把宿遲給的那雙地階防禦小襪子給穿上了:“…………”


    他真的受不了雲閑了。她剛才洗腳了沒有??不,好像連手都沒洗……臉都沒洗!


    雲閑穿好襪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躺回去,道:“那明日我們先按照老奶奶說的去做,熟悉一下場所,次日,再參加那葬禮。不過,她說的‘不要犯錯’到底是指什麽……讓我不要犯錯,至少先告訴我什麽是錯什麽是對啊。”


    她一邊抱怨著,一邊感覺自己的脖頸被什麽粗糙的東西輕輕剮蹭了一下。似乎是草紙的邊緣,被壓在鋪蓋下方,隨著她方才的動作挪了一些出來。


    “嗯?”雲閑下意識伸手去撈,還當真撈出來了幾張寫滿了淩亂字跡的粗紙。姬融雪和她離得很近,也發出了類似困惑的聲音,“第、一、日。”


    她伸手,指尖火光一閃,終於,在場的諸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字跡的內容。


    【第一日】


    【不知不覺怎麽便到了這個地方,幸好和我的同伴一起。老太太跟我說放寬心,隻要不犯錯,待一個月後具德上師的葬禮結束了,我們便可以回去。奇怪,難道這是什麽奇異的村子,在特殊時期隻讓進不讓出,免得儀式秘密泄露?當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確可能會有這種事。我先記下來吧,免得我這大馬虎又忘了。記住,鍾響三聲方起身,夜半絕不輕開門,一人獨自莫觀月,雙雙進廟需虔誠。隻是,前麵那句我還明白,後麵那句是什麽意思?】


    【第二日】


    【今日吃齋飯。雖然沒有肉,但畢竟別人是信佛的,總不好苛求那麽多,白菜豆腐也挺美味的。大殿裏的人比我想象的還要多,他們都是來參加葬禮的?可為什麽,他們都笑得那麽開心,還一直盯著我看?我長得很好笑嗎?】


    【第三日】


    【今日吃齋飯,誦經。奇怪,佛門的標誌是這樣的?怎麽感覺有點不對。那些人有一個好像想要逃跑,隻是有點倒黴,剛跑下台階就被絆了一跤,頭撞到柱子上,當場就沒氣了。同伴跟我說,昨夜他聽到了鍾聲。哪來的鍾聲?我怎麽沒聽到?在開玩笑吧!】


    【第四日】


    【果然,去問了那個老太太,老太太說佛寺夜晚從來不敲鍾,也不會有任何人在外遊蕩,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個例外都沒有。我就說嘛,我都元嬰期了,怎麽可能聽不到晚上的鍾聲?】


    【第五日】


    【為什麽我聽到了?夜晚的鍾聲,三聲。我聽錯了嗎?】


    【第六日】


    【我又聽到了,三聲。和早晨時一模一樣的鍾聲,我的朋友衝出去了,他沒有再回來。】


    【第七日】


    【他回來了,就在大殿上,他想要逃跑,隻是有點倒黴,剛跑下台階就被絆了一跤,頭撞到柱子上,當場就沒氣了。老太太跟我說,佛寺晚上絕不敲鍾,不可能會有鍾聲,外麵也不可能有人,窗戶上更不可能有黑影,也不會有血。一定是你太緊張了,出現了什麽幻覺。隻要不犯錯,參加完葬禮之後,我就可以回去了。】


    【第八日】


    【那我看到的是什麽?】


    【……】


    【那我看到的是什麽?是什麽?是什麽??不明白。我是來做什麽的?我好像是來參加葬禮的,這樣就說得過去了。】


    【……】


    【我不敢開門,我不能犯錯。但我將窗戶捅開了,我看到了很多東西,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我的同伴也在他們之中。他才不倒黴,他是幸運兒,而我將是下一個。】


    【什麽都沒有】


    【今日誦經。佛陀慈悲,拯救萬眾於蒙昧殘殺之中,此為無苦之地,一定會登上極樂世界。佛陀慈悲,救世憫人,人不害我我不害人,構築桃花之源。】


    【佛門的標誌本來就是這樣的。沒有錯。我一開始為什麽會覺得反了?奇怪,奇怪奇怪奇怪】


    【今日誦經。沒有苦難,沒有雜念,飛渡人間,我將成最幸福】


    【空白】


    【空白】


    【我很幸福很幸福幸福幸福幸福一生幸福】


    【不傷害傷害害害人不害人不害己我我我不死不滅】


    字跡從一開始的整齊,語氣輕快,到後來的狂亂瘋癲,幾乎快分辨不出這是同一人所寫,中間空白那麵,角落裏重複痛苦地用筆觸描寫自己的名字,層層疊疊,但還能依稀看出,寫下這些筆記之人,名為“劉簡”。


    風燁驚道:“啊!!我們一進來時,那兩個爭執的農戶,其中一個就叫做劉簡!!”


    如果這紙條上信息屬實的話,那對麵那個可能就是他早已‘死去’的同伴了。可,根本就看不出劉簡曾經是個元嬰期修士,修為已經降到了築基期不到,他就和那些佛氣構築出來的幻影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淳樸老實,仿佛從一開始就在蓮座出生,從未對這個世界有過任何懷疑。


    雲閑拿紙的手微微顫抖:“………”


    她想起之前明光大師拍木魚保證明仁前輩不會揍她,頓時一陣沒來由的想死。


    啊!!揍她一頓吧!!幹脆打死她算了!這軟刀子割肉太難受了,唐靈國一開始都沒這樣!


    就在此時,祁執業突然道:“你們聽到了嗎。”


    “聽到什麽?”雲閑聞言細細聽,戶外還是一片寂靜,隻有輕輕風聲,莫名道:“什麽都沒聽到啊!”


    喬靈珊也聽到了,凝重道:“我聽到有人在敲鍾,三下。”


    風燁差點人事不省:“別嚇我!別嚇我好不好!啊啊啊啊啊!!點燈,誰點一下燈?怎麽沒人理我,算了我自己點……喂我旁邊怎麽都沒人啊??你們不要都往兩邊靠,我好害怕!薛兄!!喬姐姐!!救命啊!!”


    薛靈秀和喬靈珊齊齊道:“誰說我往旁邊靠了?!”


    混亂中,隻有姬融雪沒聲音。可能已經人事不省了。


    雪上加霜的是,雲閑雖然沒有聽到祁執業和喬靈珊所說的鍾聲,但她卻聽到了突兀的腳步聲。


    像是兩個人,不,三隻腳?什麽,分辨不清楚。


    小腳在地上篤篤前行,聽起來聲音太大,有點像是在拖行。開始於走廊的第一間屋子。難道是那個老奶奶?不,也不對。老奶奶走路的速度比這慢多了,也絕對沒有這麽風風火火。


    雲閑低聲道:“準備了。”


    靠在牆角的魁首開始微微錚鳴,示意自己隨時準備著,眾人也開始摸武器的摸武器,穿外衣的穿外衣,屏聲靜氣,嚴陣以待——


    那腳步聲卻在門外突兀地停住了。


    朦朧月光之下,窗紙上印出了一個人形的影子。影子在燭火中時隱時現,變形扭曲,看不出究竟是什麽輪廓。


    但這人卻沒有打開門。


    隻是看著。


    安靜的空氣中,影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眾人在門縫之下看見了兩道陰影,那是一雙穿著豔紅繡花鞋的小腳。


    霎時,“砰”一聲,破爛木門被直接推開,發出一聲巨響,雖然有所準備,但雲閑還是被嚇得一抖,剛準備喚太平過來,就發覺脖子前蹭過了一團剛硬的茸毛。


    不是吧,大小姐不會是嚇到露出什麽耳朵尾巴之類的吧,趕緊看不然虧了,雲閑下意識往下看,頓時沉默:“……”


    她胸膛前,正埋著一個完整、碩大、且渾圓的獅子頭。是一整個,沒有任何二手中間商,沒有任何偷工減料!沒有茂盛的鬢毛,顫動的胡須是白色的,耳朵更顯得短短圓圓兩個,正在不安地四處轉動,察覺到雲閑在看她,姬融雪抬頭,黑色鼻頭嚇得一片幹燥,嘴都差點忘記合起來。


    一人一獅對視一瞬,雲閑竟然從那雙碧綠的冷冽獸眼中看出了生動的尷尬色彩。


    喬靈珊想往旁邊靠,結果靠了個空,再一看,一個大獅子後腦勺小雞崽似的縮在雲閑懷裏,頓時差點噴笑出聲,但她畢竟和姬融雪還不太熟,不好光明正大嘲笑,再說,現在也不是看這個的時候——


    大開的房門中間,站著不久前才送一行人過來的拐杖老太。


    但她此刻的神色卻截然不同。如果說,同樣是不自然,那她此前的麵相就更像菩薩垂眉,現在怒眼眶圓瞪,眉梢上吊,一副勃然大怒的金剛怒目形象,在團團疊成幾堆的六人麵前,緩緩道:“你們……”


    雲閑:“我們……?”


    拐杖重重在地上一抵,老太聲如洪鍾,語如倒豆:“你們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嗎?!整個蓮座,就你們這個屋子最吵!!”


    “可不是嗎。”風燁獨自一人頂著油燈坐著,還有空傳音吐槽:“這一排下來就我們屋子是活人,當然吵了。”


    “你在底下嘀嘀咕咕說什麽?”老太繼續怒視道:“你要是這麽喜歡說,後天葬禮就請你去住持!去台上說,別在底下說!你不是這麽厲害?!說啊,繼續說啊!”


    雲閑:“……奶奶我們知道錯了。”


    “哼!”那老太繼續吊著麵孔,性情也大變了,臨走前,重重一拄拐杖:“你們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屋!!”


    第93章 梵心逆蓮(七)


    老太太風一般來了又去, 拐杖被拄得震天響,看起來比誰都生氣。


    眾人一陣沉默。


    雲閑感覺那個圓滾滾的獅子頭緩緩從自己懷中脫離出去,善解人意地選擇了沒有戳破,而是道:“這是中午的那個老太太, 還是她的姐妹?”


    但她也知道, 可能不大。畢竟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說得過去,但加起來湊不齊一隻眼睛就說不過去了, 更何況衣服鞋子都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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