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融雪把自己的耳朵塞回去, 又變成了人臉,淡定道:“是她不錯。”


    她磨刀不費砍柴工, 一邊被嚇一邊還是眼力驚人,


    喬靈珊細心提示:“還有胡須。”


    “……”姬融雪道:“多謝。”


    六人麵麵相覷, 一時之間竟不知要作何反應,雲閑起身,把大開的門給關上了, 關上之前, 她餘光瞥過戶外。


    戶外仍是一片寧靜似水, 佛寺被籠罩在黯淡夜色中, 更顯得莊重靜雅,沒有絲毫異樣。


    也的確沒有一個人, 隻有夜風呼嘯,掃過窗沿, 長廊上空無一人——但,按理來說,她應當能看見方才老奶奶的背影才對。


    “安靜些, 再讓老奶奶過來, 說不定等下要挨打。”她將太平擺回牆角, 壓低聲音:“剛才有誰聽到鍾聲的?舉手。”


    六人中,隻有祁執業與喬靈珊舉起了手。


    “這鍾聲還分前後?”雲閑是不敢躺回去了,站在門前踱步,道:“按照紙上內容,劉簡的同伴也是先聽到了鍾聲,隨後才是他。這是按照什麽來劃分的?不會就是單純看運氣吧。”


    祁執業:“你的意思是我的運氣好還是差?”


    “都差不多。沒什麽的。”風燁躺在一邊,抱著燈無所謂道:“反正最後兩個人都到外麵種風花去了。”


    說的很有道理,眾人一下子放下心來。


    反正不管先聽到還是後聽到,最差的結果都是一起去外麵種田,到時候說不定薛靈秀和祁執業還能勾肩搭背互稱兄弟呢,想想這個畫麵就很詼諧。


    喬靈珊還在回想方才怒目圓瞪的老太太,若有所思道:“菩薩垂眉,金剛怒目,獎罰臧否,皆為度人。佛法中,的確有這一體兩麵,看來,這老太太的確和笑麵佛陀有所關係了。”


    雲閑嚇了一跳,喬靈珊又背著自己偷偷讀書:“……靈珊,你怎麽會知道?”


    薛靈秀道:“這是常識啊。”


    “你也知道?”雲閑愕然道:“我剛還推測,這鍾聲是不是先讓對佛法有所了解的人聽到。那你也知道,你為什麽沒聽到鍾聲?”


    “不知。”薛靈秀坦誠道:“可能是我平日罵禿驢太多,損了功德。”


    祁執業眉頭一跳:“說誰禿驢?”


    薛靈秀:“說你沒有?你急什麽?你是禿子麽?不是就閉嘴。”


    “佛門淨地,你也敢說這些。”祁執業一聲冷笑,道:“我看你是醫修,怎麽平時不給自己開點藥。”


    薛靈秀嗬嗬微笑,陰風陣陣:“佛祖會因為我罵和尚就要懲罰我?要罰,也得先罰你。明光大師怎麽就收了你這麽個徒弟?”


    “停。停。怎麽還人身攻擊起來了?”雲閑嘖道:“不要這麽不識大體,現在是內訌的時候嗎?”


    姬融雪在旁塞了好久胡須,終於成功,這才靜靜道:“先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風燁一邊抱怨一邊縮回被窩裏,嘟囔道:“男人真是情緒化……”


    本來是沒多吵的,奈何一句接一句,誰都不肯閉嘴,加在一起又是嘰嘰喳喳,說著說著就把要小聲拋到了腦後,就在此時,門外氣勢洶洶的腳步聲又響起來了!


    老太太怒而推門,如熒月光下,六人安靜地躺在通鋪上,雙眼緊閉,極其安詳,已是睡死得不能再死。


    老太太:“……?”


    聽錯了?


    她吊起的眉梢疑惑一抖,找不到機會發作,最後隻能將門重重一閉,又消失在了門外。


    寂靜的屋中,響起了輕重不一的吐氣聲:“呼。”


    次日。


    如老奶奶所說,佛鍾悠悠響起三聲,這便是眾人都能聽到的鍾聲了。雲閑一個仰臥起坐起身,興致衝衝打開門,沒有眼睛的老奶奶已經慈祥地在門外守候了:“先去洗漱,隨後我帶你們去寺內誦早經。切記,不要犯錯。”


    和昨日晚上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又是這句。


    到底犯的是什麽錯?這也太捉摸不透了,萬一左腳先踏進殿門也是錯,這要怎麽掰扯?


    果然,雲閑出門時,發覺旁邊的屋子依舊是緊閉。反倒是有些和外頭一般的“人”,正在排隊取竹筒水。


    正如祁執業所說,這些人隻要細心分辨,就能分辨出與正常人的不同。


    即便是再平穩的性子,人一整天,有心情尚好的時候,也肯定相應的會有較為低落的時刻。但這群人無論何時都是掛著幸福的笑臉,幸福到有點詭異。


    按理來說,佛寺之中,洗漱時是最好不要麵朝佛像的,背對即可,但這裏又不一樣,大家都是齊齊麵對著佛寺取水洗漱。


    喬靈珊把臉擦幹,見雲閑眼珠子轉了轉,就知道她又要做什麽:“你想怎樣?”


    雲閑做了件很缺德的事。


    她,插隊。


    而且插隊直接插到中間也就罷了,她還要從最後開始,一個一個往前頭插,態度相當囂張,硬把人擠開,偶爾還加上一句“看什麽看?”,但從末尾插到了第一個,竟然所有人的反應都是默默退開,甚至還有前頭的人主動給她讓位置的。


    雲閑就這麽在老奶奶看不出表情的臉上徑直到了排頭,洗漱完,再大搖大擺走出來。


    素質血差。


    喬靈珊都沉默了,拍了拍前麵那人的肩頭,道:“她插隊欸?你不生氣嗎?”


    “為什麽要生氣?”那人麵上笑意紋絲不動,善解人意道:“她肯定是有什麽急事,才會要插隊的。我們要體諒一下她。”


    喬靈珊噎道:“就,沒有什麽急事啊。如果急著去吃飯也算。”


    “急著去吃飯也是急事呀。”那人笑眯眯道:“你也想快些去嗎?那你站到我前麵來吧,沒有關係的。”


    “……”


    其他人沒有插隊,所以雲閑在外頭無所事事地等候了一會兒,正好觀察一下四周。


    和昨日沒什麽區別,屋子裏的黑影仍是輕輕晃動著,雲閑隻是微微向前了一步,老太太就跟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道:“姑娘,你要去哪?”


    “沒什麽。我在想,隔壁屋的是不是還沒醒。”雲閑無辜道:“要不要去叫叫他們?”


    老太太道:“不用。該醒來的時候,他們自會醒來的,你莫要去打擾便是。”


    雲閑想,這個老太太應該知道,裏頭的人都死了。


    按照此前的信息來看,這裏的人將他們殺死的可能性不大,這群人大概都是自己將自己吊上去的。


    雲閑在外看不出什麽異樣,便又睜著雙眼睛把老奶奶自頭到腳都看了個遍。


    說起來,這位老奶奶雖然看上去有點疑似精神分裂,但至少是眾人進蓮座以來,見過最有“人性”之人。昨日進來時光線昏暗,眾人又緊繃著觀察四周,幾乎沒怎麽仔細觀察這位,雲閑看她穿一身樸素的布衣,長長的衣擺下露出一點豔紅腳麵,才發覺,這雙繡花鞋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色彩格格不入,而是做工格格不入。麻布衣就是街上隨處可見的窮人衣物,但繡花鞋不論是鞋麵還是剪裁都相當精巧細致,至少需要頂尖繡娘花費半個月方能做出一雙,就算是上麵所繡圖案放到現在已經過時了,也絕對不會便宜到哪兒去。


    好像上頭還繡著一朵有點形似徽征的小花……


    雲閑總覺得那朵花有點揮之不去的熟悉,但隻是驚鴻一瞥,老太太便身子一動,那朵繡花再度被遮掩而去,她更是想不出來了。


    六人終於都洗漱完畢,開始由她帶領著蓮座最中心的佛寺前去。


    其實修真者洗漱不洗漱都沒什麽所謂,自築基開始,身體已經會自動洗經伐髓,汙濁難以沾染,但老太一副不洗漱就不能走的架勢,也隻能好好排隊。


    “馬上就要誦早經了。”老奶奶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道:“切記,誦經之時,一定要心誠。諸位都是與佛有緣之人,才能來到此處,其餘雜事規矩,就不必我再多交代了。”


    雲閑上上次踏進佛廟都不知是多小的時候了,其實真的很希望她多交代一點,但畢竟六人現在的身份設定便是一心向佛前來蓮座的信眾,突然問這些會顯得很令人懷疑,於是傳音道:“祁道友,進殿要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你前空翻著進去都可以。”祁執業緩聲道:“到時候寺內看我眼色行事,依葫蘆畫瓢會不會?”


    別的不說,祁執業被迫誦經的經驗還是相當豐富的,雲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許。


    昨日還緊閉的佛寺,眼前已經是一片光明,正如雲閑所想的那般,院內一塵不染,幾隻鴿子一點都不怕人,落在香爐上休憩。誦經聲陣陣,幾個小沙彌正在拿著竹掃帚清掃路麵,將落葉都收集在一起,最中央,那棵巨大的菩提樹正隨著清風簌簌響動,


    雲閑最後雙腳一起進的大殿,略微跳躍過了門檻,抬頭便看。


    大殿十足廣闊,地麵上鋪著數以百計的蒲團,一眼都數不清,而蒲團之上,是一尊龐大到令人不由心生恐懼的金身佛像。


    因為實在是過於巨大,雲閑甚至剛抬眼隻能看見祂微垂的手——這尊佛像,竟然是背對著眾人坐的!


    實在是聞所未聞。佛像的頭頂還罩著一塊紅布,將整個佛首都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不露出一點輪廓。分明看手型、看坐姿,都是常見的佛像塑法,但一旦背對蓋頭,看起來就有種難言的詭異感。


    六人各自找了蒲團盤坐,很快,有小沙彌給每人身前都搬上了一條小木案,上頭擺著本《金剛經》和筆墨紙硯。


    雲閑覺得很奇怪,分明自己才剛起床,怎麽又困了。


    說是誦經,但大殿內並無其他人,雲閑坐著坐著沒多久,便開始不自覺地懈怠,背已然彎了下去,喬靈珊把書簡翻開,傳音道:“坐直了。”


    《金剛經》倒是真的,和從前看的別無二致,雲閑翻了幾頁,也傳音道:“我寧願閉著眼睛敲木魚。”


    還沒正式開始誦早經。按佛門寺律,此時應當鳴鍾七下,然後住持前來上香——雲閑左等右等,沒等來住持,倒是等來了另一撥人。


    這次的“人”,顯然是真的“人”了,因為雲閑一眼望去,那撥人麵上神情相當不幸福,甚至還有些發白,身上武器都沒除下,最主要的是,雲閑還看見了熟人。


    唐靈國時遇到的那位模仿薛靈秀失敗的張鶴嚴張公子,現在竟也坐在那頭之中,看上去麵色慘淡,也不知這些天遭到了如何慘無人道的對待。


    而帶著那撥人的,是個老爺爺。隻不過雙臂殘失,自小臂之下全是空蕩蕩的,麵上滿是威嚴之色。


    “……不對啊。”雲閑傳音道:“我以為這個任務是姨姨留給我的蘿卜坑,為什麽他也來了,還比我早?”


    薛靈秀道:“你再看。”


    雲閑看過去,悚然一驚。


    對麵的人群中,不僅有張鶴嚴這個半步元嬰,竟然還有幾名修為比他還高的高手,最高的那位修為都快達到出竅期了,看上去是個琴修,但相同的是,每個人精神狀態看上去都不大好的樣子。


    為什麽雲閑這麽說,因為那個琴修的琴竟然是豎著背的。不僅豎著背,她連手持都是豎著拿,很難想象此琴修在戰鬥中的樣子,估摸是拿著古琴彈電吉他。


    “風燁,快看,是琴修。”雲閑傳音道:“還是個出竅期的琴修呢。”


    風燁感到了危機:“……雲閑,你不會吧,你不會真的嫌棄我吧?我為劍閣出生入死這麽多年,拚了命也要為老雲家拿到金鈴鐺,你不能……”


    之前在乾坤城拍賣場時,雲閑花了家底買靈草,還向薛靈秀賒了不少錢,成功將喬靈珊和風燁都拉扯到了半步元嬰,離渡劫也差不遠了。她還覺得自己的小隊已經配置豪華,現在看來,真是想得有些太美。


    張鶴嚴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轉過頭來,瞧見雲閑,神色一下子變了。


    變化的軌跡十分複雜,從“你怎麽也來了?”到“算了來都來了”道“不行不能來”,大殿內一片寂靜,在誦經之時不允許交談,他也沒有與雲閑傳音過,糾結半天,最後還是提筆揮墨,唰唰在麵前宣紙上寫字。


    雲閑一抬頭,就發現張鶴嚴舉著潔白宣紙,上頭兩個狂草大字墨跡未幹:


    “快逃”。


    雲閑一哽:“…………”


    多謝你,張兄。但是現在說這個,好像有點太晚了。


    佛像前香爐無風自燃,住持與笑麵佛陀都未出現,佛鍾悠悠響了七聲,老太太顫顫巍巍站在一旁,道:“起身,繞佛唱念佛號。”


    兩撥人坐的挺遠,各自稀稀拉拉起身,五人跟著祁執業,自右而行,尚未走出兩步,那老太太就道:“反了!”


    順時針,何來反了?祁執業眉頭一蹙,看向另一頭,果然,張鶴嚴眾人的方向一開始便是逆時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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