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位長老出奇一致地選擇裘丹裘卓便能看出,他們雖然大體原因是放不下自己手中的權勢,但在這方麵還是很篤定的。一切,以宗門□□為準,一切,以宗門利益為先。不求多麽建功立業,隻求平穩度過,而這平穩之下踩著多少人的血淚,踏著多少人的情感,他們不關心,也不會看到。


    軍令無情,門令無情,一切為宗門服務。隻要適應,不得改變。情感,是最不需要考慮的東西。


    就算姬融雪說的是對的,但若是對鍛體門不利,那便是錯的!


    根深蒂固的做法,根深蒂固的思想,如望不到盡頭的城牆,鋪天蓋地向眾人倒來。你敲碎一道瓦,打破一個洞,可牆外還是牆,層層疊疊,無濟於事,令人難以呼吸。


    姬融雪眼神漸冷。


    而突出重圍的唯一辦法,便是直接推倒它!


    雲閑最後在殿內兜了一圈,仍是無功而返。可她餘光掠過,主座之上的南榮紅,笑意卻越來越大了。


    雲閑從不會覺得別人笑開了不好看。即使再不好看的人,開心笑著的時候,動人的感染力便會流露出來,不會有人去斥責一個人笑得太開心而不完美;但南榮紅這般笑意,卻顯得怪異詭譎異常,一點都看不出開心的神情,唇角僵硬扯開,因太過幹燥都爆出血皮。


    長老們在下麵高談闊論,她無聲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異狀陡生,室內一片寂靜,一旁的裘卓和裘丹都徹底愣住了。


    這是怎麽了?!


    他們從未見過母親如此“不端莊”的模樣!!這是,中邪了?!


    “姬融雪。”南榮紅停下,慢慢問道:“你覺得他們說的對嗎?”


    姬融雪的眉緩緩沉了下來。


    空氣內一片沉寂,她沒有回答,隻是莫名生出了些不好的預感,脊背霎時生寒。她緩緩提起體內靈氣,如一隻蓄勢待發的雌獅。


    “母親,你怎麽了……”裘卓上前,不著痕跡地遮擋掉眾人目光,低聲道:“有什麽話不能之後再說??忍忍不行嗎?”


    雲閑一頓,從這浮光掠影的一句話中咂摸出來些異樣味道來。


    忍。忍什麽?她忍了什麽?


    南榮紅像是看不見自己麵前之人般,又冷靜地問:“你覺得他們說的對嗎?你覺得他們說的很對吧!對不對?回答我!!”


    眾人大驚,姬融雪敏銳道:“你在問誰?!”


    下一瞬間,雲閑猛然起身,朝還呆著的眾人道:“快走!!!”


    研墨門的人真是個活體杠精,這時候還不忘抬杠:“你什麽意思?為什麽獨獨叫我們走?你自己不走要留下來,是有什麽好處,是有什麽企圖……啊!!”


    雲閑沒耐心等他說完,一腳踹出,將其踢出了殿外。


    那人翻滾幾圈,一頭栽進了雪地裏。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你問我我問誰?!我的天,這外麵冰天雪地的,竟然比殿裏頭要暖和!”


    “喲,反應挺快啊?”江奉天將酒葫蘆放好,腰間的佩刀出鞘,驚詫道:“你也察覺到了?”


    “廢話!”雲閑崩潰道:“能不察覺到嗎!這地麵已經開始動了!!”


    她話音落下,整個大殿就開始劇烈震顫,殿頂塵土簌簌掉落,席麵上本就沒怎麽動的菜肴瞬間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塵土。裘卓和裘丹站在高台之上,雖仍不知發生了什麽,果斷道:


    “內門弟子,速速護送賓客出殿!”


    “去雪亭陣!二長老,麻煩你開啟陣法!”


    混亂中,南榮紅依舊端坐在位席上,幾個長老去架她,竟然都沒架住。


    “搞什麽啊?!”裘丹矢口道:“母親!!你瘋了嗎?!!”


    “……”姬融雪似乎對現在的狀況產生了一絲茫然,但很快就調整過來,冷聲問:“武器都放在哪裏?”


    “鏡湖旁的石陣裏!”裘卓道:“他們若是能到達雪亭陣,就在不遠處,會拿到的!”


    “讓他們分散開,不要按照門派聚在一起!”姬融雪果斷道:“實力強的帶弱的,把武器還給他們!”


    “姬融雪,你也瘋了吧?!”裘丹怒道:“賓客是特意邀請來的,難不成你還要他們親身作戰?這讓我們的臉麵往哪裏擱?!!”


    “是你特意邀請的,不是我特意邀請的。你覺得自己的臉麵很值錢,這才是全天下最大的誤解。”姬融雪冷冷看他一眼,道:“讓他們做好準備是害人嗎?不是不明白魔人到底有什麽好怕的嗎?隻有被打了才會知道痛,才能讓更多人知道痛!你若是不想,就去替他們作戰,護他們周全,不然,就閉嘴!”


    裘丹被她堵的啞口無言。


    雲閑都快被魔石燙成個吱哇亂叫的水猴子了,卻又不能鬆開,雙眼直直看著魔石,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她方才在大殿中無論怎麽尋找都找不到魔人所在位置!


    因為這三丈,根本不是在殿內!


    而是在——地下!!


    “怎麽回事啊祁兄?!!”雲閑正忙著將落到最後那花白胡子老爺爺一腳踹出去,急促問道:“這到底是入魔,還是靈體?總不可能死了之後覺得自己很委屈想不開所以入魔了吧?!!”


    “是靈體,也是魔!”祁執業看上去也很詫異:“不可能。魔死後是不可能產生靈體的!”


    這也便是人族和魔族的第二大區別了。佛修坐化之後,靈識亦可附在神像上,以另一種方式在天地間存活。但魔族,向來死了便是死了。死的幹脆利落,一點殘渣不留,不論是多麽強大的魔,都絕不可能生出靈體!


    “那這是什麽玩意……不是,什麽情況啊?”雲閑嚐試著道:“裘漠掌門,聽得見我說話嗎?”


    有禮貌,但是不多。


    “……”江奉天拿刀柄一打她頭,“想什麽呢?人家早死透了!!”


    “江前輩。”姬融雪道:“你兒子就在附近的死牢,若是要趁亂去救,盡快。”


    江奉天:“現在還管什麽兒不兒子的啊!他又不是自己沒手沒腳!!”


    大殿顫動地愈發猛烈,終於,最高處一個水晶杯滾落,摔到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宛如摔杯為號般,整個大殿內部的地麵終於片刻龜裂,破碎,露出其下黑洞洞的地閣。


    好消息是,雲閑擔心的畫麵沒有出現。並不會有麵色青白的裘漠如同喪屍一般出現,然後把手搭在她肩上朝脖子吹氣之後幽幽道“你害的我好苦”。


    壞消息是,雲閑擔心的畫麵沒有出現。因為地閣裏麵,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沒有裘漠,沒有魔人,這兩個本來應該在的人,全都憑空消失了。


    就在此時,宿遲道:“抬頭!”


    雲閑猛然抬頭,然後道:“大小姐別抬頭!”


    非常有先見之明的提醒,可已經來不及了。姬融雪一抬頭,就看見一個隻能勉強分辨的出曾經為碳基生物的人體懸在半空,魔氣橫溢,如黑幕一般降臨,可這死氣縱橫的身體,竟然還能動彈,眼球都已經混濁了,但不論是眼神,還是動作——


    分明像一個女人啊!!


    不知從哪傳出的幽幽小調婉轉: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


    聲調溫軟,絲絲入骨,熟悉到令人恐懼。


    姬融雪:“…………”


    裘卓眼睛都快瞪掉:“你媽?!是你媽??這絕對是你媽!!”


    “她媽??怎麽可能是她媽!!關她媽又有什麽事?!”裘丹吼道:“她媽不是早被趕出去了嗎??”


    “別媽了!!管是誰媽!!”江奉天凝重地壓低身子,沉道:“難怪小姬你這麽重視,這鬼玩意兒看上去是真不好對付……”


    姬融雪:“是我媽。”


    江奉天:“?”


    薛靈秀:“這明顯是你們爹吧!!!”


    雲閑閉眼深呼吸,決定這次若是能出去,便絕對要隨身攜帶木魚。


    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姬尚是魔??她上了裘漠的身??好歹挑個活的啊!!


    裘卓再往後看,大地異狀實在過於明顯,壓根無法遮掩,但所幸各位長老行動迅速,很快便將眾賓客都撤離出了大殿,往雪亭陣匆匆趕去。


    他再回身,狠狠皺眉。


    平心而論,就算撇開看不出的實力不提,現在這副東西的尊榮真的很讓人感到恐怖,來自本能的恐懼。曾和自己是同一種族之人,現在卻變成了現在這副莫名其妙的模樣,這叫人如何不恐懼?


    更何況,兩人都不想承認,魔人從地閣而出,不管如何,和裘漠脫不開關係。方才姬融雪才說了魔人一事,現在若是不迅速壓下解決,後患無窮。


    連掌門都失守,其他人焉能獨活?


    “幸好,賓客都撤離了。叫那些內門弟子帶著他們都躲遠點!”裘丹率先出手,徑直一掌轟在魔人身上,怎料卻仿佛轟上了一層濃紗。紗煙散去,不過短短幾瞬,便又重新歸位。


    “讓開!”三長老安頓好賓客,又匆匆反撲而來,虎目圓瞪,利爪揮舞間隱隱劃破風聲,可就在此時,黑霧中的魔人卻伸出青白的一隻手。


    那隻手緩慢卻堅定地化成了雪獅之狀,徑直接下三長老的驚天一擊,並反手扭轉薄弱之處,另一掌趁隙拍向長老胸口,三長老麵色一紅潤,頓時口嘔鮮血!


    “這是……掌門的路數!”裘丹心頭劇痛,生硬地改換了稱呼,“我們所練功法是鍛體門最高功法,天生克製其下功法!”


    沒想到,這次的魔又和笑麵佛陀截然不同了。


    這次的魔,更像是一個寄生獸。寄生在死去的遺體裏,奪走原本所有的功法與肌肉記憶。


    這實在太令人脊背生寒了。


    “你被克製?走開我來!”江奉天啐了一口,“我來吃個席,怎麽還成勞動力了??”


    不愧是與柳斐然齊名的刀手,江奉天一手大刀舞得密不透風,但裘漠能當這麽多年掌門,又怎會是閑雜人等,一人一魔轉瞬間對上數百招,從半空中打到地上,桌翻椅倒,江奉天見可能有點不行,立馬道:“你們看什麽?!一起上啊!!”


    眾人:“……”


    恍惚中看見了雲閑·中年男人邋遢版。果然一樣的話不是由她講就沒那麽惹人喜歡了。


    裘卓裘丹尚且猶豫,但一想宗門大局,即便再不孝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好在目前的“裘漠”並不是笑麵佛陀,也並沒有修能夠洗腦的佛法改造經。但即便是這樣,他的武力也不容小覷,且靠著身外那一層濃鬱的黑霧,不斷破出包圍圈。


    武鬥的悶響中,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小曲還在咿咿呀呀的唱,靡靡擾人心神,姬融雪也不知是由於什麽緣故,略微晃了神。就在這瞬間,裘漠青白的手便直取她麵門,利風呼嘯!


    雲閑道:“小心!!”


    隻是一瞬分神,便可見分曉。姬融雪心知再閃躲也已晚了,眉眼微沉,竟是拚著重傷也要在對方身上換一道同樣的傷口,利風已至麵前,她並不閉眼,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眼前閃出一道柔和的金光。


    利風狠狠轟在金色屏障上,旁邊的祁執業悶哼一聲,沒好氣道:“站著還要等我再來一次?還發呆??”


    姬融雪閃身避過,訝然看他。


    這是,金鍾罩?


    可祁執業不是說過他永遠不學這個……


    “祁兄!!好金鍾罩!!穩啊!!帥!!!”看這精準的,沒通宵練個幾宿練不出來,雲閑振奮,不忘哪壺不開提哪壺,“可是你不是說不是所有佛修都要——”


    祁執業臭臉:“我沒說!別問了!還打不打?!”


    薛靈秀:“嘖嘖嘖。”


    喬靈珊:“薛道友,雲閑要你抱好自己,你不要湊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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