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遲輕咳一聲:“……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雲閑難得麵露難色,“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宿遲直覺不太對,但他向來不阻止雲閑要說什麽:“你說便是。”


    “是這樣的,有點冒昧,當然很有可能是我產生了什麽錯覺,又或者是我自己的問題。”雲閑終於緩緩道:“我腰旁邊那個到底是不是劍鞘?”


    “是。硌著你了?”宿遲一頓,懵道:“為什麽這麽問。不是劍鞘還能是什麽?”


    雲閑立馬閉嘴了:“哦哦當我沒說。”


    宿遲:“?”


    黑暗的棺材內再度沉寂了半柱香,心跳聲中,他看上去終於回過味來了,後知後覺地咬牙道:“……雲閑!!!”


    每天都在……想些什麽東西!他就算再如何,也不會……也不會那般!


    就算什麽也看不見,雲閑也能想到,大師兄估計又要從額頭紅到後腳跟了。


    第185章 兩封信


    雲閑見宿遲要生氣了, 立馬道:“開玩笑,開玩笑的。不是劍鞘還能是什麽?”


    “……”宿遲硬邦邦道:“不好笑。”


    “挺好笑的呀!我就是看氣氛太凝重了,想要活躍一下。”雲閑突發奇想道:“不過大師兄你竟然這麽快就能聽出來,真是出乎意料。”


    她神奇的口氣似乎讓宿遲有些不大服氣。


    “什麽叫聽出來……”宿遲緩緩道, “我不是什麽都不懂。”


    癡長雲閑幾歲, 又在外遊曆數年,怎可能不懂這些事, 他隻不過是對此沒有興趣, 也沒什麽必要提及罷了。


    雲閑知錯不改:“所以到底是不是劍鞘?”


    宿遲:“別總是說這些!”


    外界的傀儡找不到目標,終於有要離開的苗頭, 沉重的腳步在地麵上愈拖愈長,雲閑側耳傾聽動靜, 道:“這裏應當還有第二條路。”


    不,具體來說,應當是第三條。第一條, 是原本建陵墓時便預留的入口, 隻不過隨著星衍宗的斷代, 沒有人再從那道入口進出, 早已被落石掩埋了。第二條,是二人方才開辟出來的進入之道;而雲閑所說的“第三條道”, 便是當初“妖怪”和傀儡進出之道了。


    入口處門內的陣法並未遭到破壞,從哀喜娘傳說來看, “妖怪”至少有段時間是在外活動的,多半是在那時結識的劍神,最近傾巢而出的這些傀儡, 極有可能便是從這第三條道路所出。


    現在地下宮殿中的各處傀儡已然被驚醒, 兩人不能再原路返回, 隻能往這第三條路走了,就是不知那出口外是什麽地方。


    “還有一事我有疑慮。”雲閑道:“這都是北界的事兒,怎麽如今跑到東界來了?”


    即便是地脈轉移,也沒見過轉移這麽遠的。


    宿遲伸手將棺材蓋頂起,側目道:“走了。”


    這群數量頗多的防守傀儡應該都是大聰明,宿遲當著它麵這麽進來,也沒見它知道兩人藏在這,雲閑見它臉上偌大一雙眼睛,也不知道長來究竟是做什麽用的。


    “你先別出來。”


    宿遲利落地起身,跳下棺沿,將黃符貼開,霎時隔絕了兩邊的聲音。


    “方才一路上,我的確看到許多天材地寶,外界所傳消息並非全盤為假。”隻是雲閑想,這些傀儡連自己與宿遲的修為對付都稍顯吃力,更何況外頭那些初出茅廬的少年修士?但總不能將祭壇就這麽封鎖。更何況,要封鎖如此大一個地界,非宗門不能為。


    雲閑自棺材中蹦出,看向自己身後這幾扇不知用處的門。


    除了劍閣、琴坊這古二門外,還有三扇鐫刻著不明標識的石門,雲閑仔細辨認,也隻能辨認出其中兩個分別為扇、鼓。


    “應當是上古東界與琴劍二門分庭抗禮的三個門派。”宿遲垂眼道:“隻不過曆經萬千年,琴劍二門傳承至今,而有些門派已然湮滅。”


    都說劍閣是“老七門”之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文明的傳承比人想象中要脆弱太多了,其中一環斷裂,此後便再也銜接不上,如星衍宗這般由旁支再興、改頭換麵的宗門,都已經算是相當幸運。


    門前的棺材又做何解?雖然這是上古遺留之物,但上古時代的棺材也是棺材,在每扇門前放一張專屬棺材,怎麽看都不是什麽好兆頭。


    除了這幾扇門、幾張棺材之外,還有一道似乎已經廢棄的陣法,已經黯淡到快要勾勒不出來形狀了。


    “……門後不知是什麽。”宿遲道:“但我有種微妙的感覺,仿佛有東西在感召我。”


    雲閑垂目一看,腰間沉默的太平也一直在細微顫抖,她伸手觸到那扇古樸石門——


    意料之中,根本推不開。


    她推不開這扇門,卻根本觸及不到另一扇琴坊的門,玄妙結界擋在二者之間,似乎在告訴她,這扇門並不“屬於”你。


    時機未到。


    “……”雲閑當機立斷道:“祭壇遲早會開,其他地方不動,這個所在,你能封起來麽?”


    宿遲道:“能。”


    二人眼觀四方,無聲退出此殿,雲閑終於在角落處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點頭道:“封吧。”


    宿遲劍氣一聲尖嘯,直衝穹頂,巨石破碎滾落,將這座別殿轉瞬便掩進了塵埃裏。


    障眼法,修為分神以下無法看破。


    “大師兄,你要會這招你怎麽不早說呢?”雲閑看著角落裏蹭落的亮粉,尋找方向,“動靜太大了,後麵有風聲。往西,走!”


    宿遲:“你做了什麽?”


    “那傀儡不是喜歡亮閃閃的東西麽?”雲閑道:“熒珠長袍質量不太好,我在上頭沾了不少粉末,隻要碰觸到便會留在身上,現在看亮粉,便能知道它們都往哪兒走了。……當然又可能我們會被帶到它們存放茅廁刷子的老巢去。不管了,五五分,看運氣吧!”


    迎麵撲來一個不知從哪鑽出來的墨黑色傀儡,雲閑靈巧躲開,看了一眼,實在是不很能理解:“為什麽要做成蜘蛛形狀的?!很醜!!”


    “小心。”宿遲道:“還有一群!”


    雲閑遙目一望,那群蜘蛛型傀儡密密麻麻地在地上爬行,窸窸窣窣聲響不絕,她就多看了一眼,又後悔了:“大師兄,這蜘蛛傀儡的複眼……我看著有點像人眼睛啊!”


    “是。”宿遲嚴謹道:“剔除了眼白的人眼。”


    怎麽還挺工匠精神,一個一個打磨的麽,雲閑:“你就不覺得不大好看麽?”


    “尚好。”宿遲見她臉皺得像個包子,就不說方才那巨石傀儡的軀幹是由兩半人軀縫合起來的了,他沉道:“……隻是這傀儡製作方法,還是不要讓星衍宗得知為佳。”


    這被囚禁在地底宮殿的“妖怪”,絕不可能隻是因為麵上長了胎記便得此稱號。她自小便沒經受過教育,由壁刻來看,一開始第四個撿到她的人,要麽是想要用她來祭祀,要麽便是要轉手賣了,若不是檢測出極高的靈根,想必下場隻會更加淒慘。如此情況,更沒有人可能去教她製作傀儡的方法,她所有行為都是無師自通……無師自通地切割屍體去做傀儡並稱之為“朋友”,不通悲喜不懂善惡,一直遊離在人世之外、可怖的絕世天才,“妖怪”一詞,著實貼切。


    尋常人家,既然選擇將人撿了回來,大部分便是做好了要養育的準備,要養孩子可是筆巨大的花銷,總不可能隻是撿著好玩,“妖怪”被連著撿回又丟棄三次,最後一次是被關在鐵籠裏送來的,這期間經曆了什麽,隻怕是不得而知了。


    “我明白。”雲閑被那蜘蛛傀儡差點爬到手,深深歎氣,“快到了——”


    眼前驟然出現一道白光,兩人運氣終於好了一回,徑直衝破結界,抬眼。


    一片雲霧繚繞,山鳥環飛,足下傀儡的觸足都快伸到腳底了,卻又被合攏的結界緩緩倒吸了回去,它掙紮一下,又艱難地爬了出來,被雲閑直接一腳踹進了山裏去。


    本來在地底就已經長得夠磕磣了,自然光線下更是詭異,還是別來礙眼為好。


    宿遲將劍收回劍鞘,道:“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生龍活虎。”雲閑站在這鳥不拉屎的山上,從空氣的濕潤程度確認這還是東界不錯,她沉默半晌,道:“傳出消息的人,究竟是誰?”


    沒人能在沒去過祭壇的情況下將哀喜娘傳說和這鬼地方對應上,而且此人說話留八分,說有寶藏不錯,但沒說裏麵有那麽多強悍傀儡啊!


    宿遲問是問了,還要將她身上親眼看過一回才放心。


    雲閑兀自在那想,想了老半天,腦袋水差點燒幹,最後說:“想不出來,那我就亂猜了。”


    宿遲:“你要如何亂猜?”


    “真相隻有一個!”雲閑道:“現在隻有蔣星搖還沒出現過,那便是他了!”


    宿遲:“……”原來是真的亂猜。他到底在期待什麽。


    “哦。大師兄你跟他是朋友,我這麽猜忌他,你會不會不高興啊。”雲閑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畢竟蔣長老人還是挺好的,我這麽猜他其實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


    宿遲拍拍她衣角上的灰,示意她站上自己的劍,回程:“你還怕我不高興麽?”


    “怕啊。”雲閑踩到他劍上,“嗯?”了一聲:“你這劍怎麽也不穿劍鞘,光禿禿的不大好看。”


    “…………”宿遲還能忍:“能不能不要再說劍鞘了!”


    ……


    兩人清晨出去,將近黃昏才回來。


    回來時,喬靈珊正坐在那百無聊賴地看小報,見雲閑從外頭走進來,立馬起來:“怎麽說?怎麽說?”


    雲閑隱約覺得“怎麽說”快要頂替風燁的“就是就是”成為小隊新一代口頭禪了。


    她沒先回答,而是道:“薛兄和祁道友呢?”


    “他們出去調查,帶著江山一起。”喬靈珊不滿地鼓嘴:“你先跟我說又沒事。天天管這兩人幹什麽!他們兩個現在出去都不帶我……”


    喬靈珊又開始了。她每次想一同出去,就是不肯張嘴說,薛靈秀還能揣測出她的意思,會記得問她要不要同去,祁執業那袈裟都能被偷的,還會看人臉色?更何況現在劍閣瓔珞帶著隊在城裏,薛靈秀多半是以為她要和瓔珞一起,上次隻見了一麵,他不知道喬靈珊和瓔珞之間的關係比較微妙,信息差一疊上去,多餘的體貼產生了。


    “我不是想管,隻是人齊了,我隻說一次就好。若是不齊,我還得多說兩次,這樣很浪費口水。”


    雲閑的解釋很誠懇,喬靈珊的不滿減輕不少。


    不過雲閑的口水還有什麽可以浪費的價值?除了睡覺,半個時辰要她不說話都是奢望。


    “下次你不要跟他們一起了,免得還得花心思緩和氣氛,畢竟他倆肯定吵架。”雲閑說,“要是風燁還在就好了,他最擅長這個。”


    “是啊。”喬靈珊道:“也不知道風燁現在在幹什麽?”


    可能在苦練琴曲,雲閑此前記得風燁說過,他不想待在琴坊,就是因為同門裏有個小天才跟他相同年紀,可厲害了,坊主最偏心小天才不喜歡他……大致就是這麽個意思。


    宿遲讓雲閑把外衣脫下來給他拿去洗,雲閑和喬靈珊對坐著等了半天,還是沒等到人回來,旁邊倒是來來走走了幾桌客人,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哇你們看見沒,城北那兒有隻熊在跟人打架啊!打得好猛,把馴獸師都給打了!!好多人看熱鬧!!”


    雲閑一聽,直樂:“哈哈哈哈!!還有這種事!”


    喬靈珊也樂:“現在的馬戲團也太不行了,這麽給人看笑話。難道是山裏剛抓出來的黑熊?”


    那客人更樂:“那個熊不是黑色的啊!黑白色的,我也是第一次見,看起來真怪,別不是給染色了吧?怎麽還往醜裏染呢?”


    雲閑和喬靈珊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兩人火速禦劍去了城北,遠遠就看到好大一圈人在圍觀。江山碩大的黑白色毛屁股正坐在一人身上,那人被泰山壓頂,差點嘔出一口老血:“喂!!沒有人管管嗎?!你們就看著這熊打我?!!”


    可能本來還有人想管的,但看著那邊一大堆橫七豎八躺著的人,也沒人敢管了,隻能在旁邊戳戳點點:


    “誰讓你沒事嘴賤說人家醜的?”


    “被熊打你還好意思說出口!仙都白修了!”


    “我說它醜沒讓它親自打我啊?!”那人眼淚狂飆:“那不該是馴獸師的活嗎?!那邊那個!!你管不管了,你的熊要打死人啦!!”


    雲閑一看他指的方向,薛靈秀人影不見,隻留下一個滿臉鍋底黑的祁執業,她不由想,那你該慶幸隻是熊打人,要是馴獸師打人,可能傷得會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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