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敘言看過去,對麵的婦人一身褐色麻衣,褲子打著好幾個補丁,麵色粗糙指骨粗大。


    苗氏被程敘言的目光看得發毛,她色厲內荏:“秀才公莫不是覺得我哪裏說錯了。”


    “沒有。”程敘言認真道:“奶奶在世時教我認字為我啟蒙,後又花費多年積蓄送我去縣城念書,此等恩情,敘言斷斷不敢忘。”


    苗氏一噎,她哪是在說陸氏,她分明是在說楊氏對程敘言的生恩,程長泰一家養程敘言的七年。然而就是這麽一愣神的功夫,程敘言已經走遠。


    苗氏撇撇嘴:“躲得過今天還躲得過明天?”


    她轉身離開,風吹動她身後的草叢。


    村尾後山山腳背人處,苗氏叉腰看向對麵的人:“我冒了很大風險,你就給這麽點。”


    如果有其他村人在此,就會發現苗氏對麵的人正是程二的媳婦鄭氏。她也很不滿:“我給的夠多了,你隻動動嘴皮子。”


    苗氏:“我呸。”


    苗氏冷笑:“那麽輕鬆你不自己上。”她伸出手:“再給我五十文。”


    兩個人吵的不可開交,無人發現不遠處灌木叢的動靜。


    流言發酵大半日,當天下午村長和程氏族老出麵壓下,村長還將苗氏的男人叫過去狠狠斥責一通。


    大家都在村裏過著,鄉裏鄉親,誰家有個什麽事,隻要不刻意瞞著,基本半個時辰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更別說程敘言最近是村裏的熱議人物,關於他的事情隻會傳的更快。然而從始至終,程長泰一家沒人出過麵。


    這事但凡程長泰或者老陳氏說上一句話,流言瞬間掐死。根本用不著村長和程氏族老施壓。


    程敘言惡心的夠嗆,又是這樣,閉上眼睛堵住耳朵,事情就不存在。最後享受好處。亦或是程長泰他們也認同這個流言。


    那更可笑。他在楊氏手下過什麽日子,程長泰和老陳氏不知道?


    他每日如履薄冰,做什麽都是錯,曾經更差點折進去一隻手一條命。程長泰和老陳氏做了什麽?程三又做了什麽?


    他不計較是他嫌麻煩,也確實念著那點情分,但不代表他是泥團子。


    黑夜中,程敘言輕輕吐出口氣,心裏對程長泰和老陳氏的最後一點情分也散去。他曾經以為處事老練,公正的人也不過是披層虛偽的外皮罷了。


    “嗯唔——”


    程偃忽然翻身,一胳膊搭在程敘言心口。


    程敘言:………


    程敘言把他爹的手按住,睡覺。


    次日天光大亮,程偃還在睡,程敘言把廂房的門鎖上,心底念了一聲抱歉。


    鄉下人家起得早,哪怕農閑也有不少事。楊氏去給自家菜地澆水,她當然也聽到村裏的流言,看程敘言被罵她就舒坦。


    哎,怎麽不是她的青錦考上秀才。


    村長和族老們也是,管什麽閑事。見程敘言考個秀才就巴結,一群小人。


    澆水算不得什麽活,拋開楊氏的人品,她幹活的確是把好手。楊氏很快把自家菜地澆完,提著水桶回家。


    忽然,她頓住,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


    程敘言故意微笑,果然見到楊氏柳眉倒豎,她啐道:“偽君子,呸。”


    程敘言笑容不變,輕聲道:“伯娘這話說的不對,我是正經通過科舉,朝廷封的秀才,伯娘到底是罵我,還是借我罵朝廷罵官員們呢。”


    楊氏聞言臉色一白,但


    觸及程敘言的臉,她作為天然帶著生母身份的優越感湧現,怒道:“好啊,敢跟我頂嘴。還拿朝廷壓我。”


    “不過是有理講理罷了。”程敘言垂下眼,少頃又掀起眼皮掃楊氏一眼,那眼神很輕,透著輕蔑。


    “咻——”


    木桶在空中劃過,重重摔在地上。


    楊氏喘著粗氣:“你這個掃把星,你怎麽敢。”


    秋風吹過草地,村裏的人聲忽遠忽近。程敘言莞爾:“您還是一如既往的…”


    他刻意停頓,吸引楊氏全部的注意力,輕聲道:“粗魯。”


    楊氏頓時疾衝而來,程敘言同時抬手,在空中攔下楊氏的小臂,“伯娘,我已經長大了。我以後在縣裏開個學堂,每天動動嘴就有銀錢,日曬不著雨淋不著,天天吃魚吃肉。而你還是麵朝黃土,秋收時候頂著大太陽苦哈哈收水稻,餓了也隻能啃麵餅子。”


    話落,他退後幾步,轉身大步離去。


    楊氏人都懵了,反應過來後氣的在原地跳腳。程敘言知道跟楊氏說其他的沒用,楊氏對舉人乃至官員都沒有實感,說這些隻會招來楊氏自以為是的嘲笑。


    但是程長泰一家讓家裏孫輩念過學,楊氏知道夫子賺錢,雖然隔壁村的童生也是糊口,但在學堂教書糊口,和在地裏辛苦刨食才能糊口完全不一樣。


    程敘言說的那些話,完全貼合楊氏的思維邏輯。正因為如此楊氏才更恨,她太知道種地有多辛苦。


    如果程敘言過的不好,她覺得種地沒什麽,或許還因為種地安穩而自得,再高高在上鄙夷程敘言,慶幸自己當初甩掉一個累贅。


    可現在程敘言考上秀才,可以開學堂,隻要多收幾個學生,輕輕鬆鬆能賺大筆錢,穿上好的棉布衣裳,每天都能吃魚吃肉……


    “……你也配!什麽東西。”楊氏紅著眼破口大罵:“拽什麽拽。”


    “就是一個破秀才,破秀才,破秀才!!!”


    “掃把星,呸!”


    她用力踹地上的木桶,一下一下,仿佛那是程敘言:“小孽種,當初就該把你摁死在河裏。”


    “淹死你淹死你!我讓你嘚瑟,淹死你!!”


    楊氏已經陷進回憶中,她死死掐著木桶:“當時我就不該跑,我該把你摁死在河邊再丟進河裏,看程偃怎麽救你哈哈哈……”


    第46章 一天還沒結束


    “啪嗒——”


    木盆落在地上, 發出一點聲響。


    陷入情緒中的楊氏根本沒有察覺,直到程三衝上來,下一刻她臉上劇痛。


    程三大罵:“你這個狠毒的女人!”


    楊氏捂著臉, 被憤怒衝昏的頭腦終於清明,她看著怒不可遏的丈夫,又驚訝又嫌棄她的婆家, 以及看熱鬧的村人。


    “…真狠呐, 當娘的殺子……”


    “…敘言差點就死了……”


    “…毒婦…怎麽不休了她…”


    斷斷續續的話傳入楊氏耳中, 她慌亂的張望,“不是…不……”


    沒有人看到她推程敘言下河, 沒人看到她就沒做…


    “…我沒有…”楊氏踉踉蹌蹌站起來, 她走向丈夫,卻被丈夫一腳踹開:“我怎麽娶了你。”


    楊氏隻覺得天旋地轉, 周圍茫茫一片:“…不——”


    人群竊竊私語,忽然有人道:“村長來了,村長……”


    村民自動讓出道, 村長來的路上已經聽說始末,看見昏迷過去的楊氏十分厭惡。


    這個愚蠢又惡毒的女人。


    “長泰。”村長喚道。


    程長泰臉色鐵青, 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失態的大吼兒子:“愣著幹嘛, 把人帶回去。”


    程三剛把楊氏提起來,一個婦人越過程三直奔程二身邊的鄭氏,甩給對方一大串銅板,估摸著有上百文。


    苗氏撇撇嘴:“你這錢我不掙了, 以後說程敘言忘恩負義的壞話你自己傳。”


    話落她就跑了,她還不想為那點錢搞的家裏不安生。之後半年她都得在她男人麵前老老實實。


    村長也真是的, 說閑話的是她, 找她男人幹嘛。


    苗氏甩掉一個麻煩, 鄭氏是真有麻煩。


    人群裏不知誰笑道:“當娘的溺殺親子,伯娘中傷侄子,這是老天都看不過去。”


    “可不是嘛,原來過繼是天意。”村人的譏諷如刀,鄭氏這才體會到“惡語”的威力。


    她丟了懷裏的銅錢,“不是,我…我沒…”


    “閉嘴!”程長泰一張老臉鐵青,他這輩子都沒這麽丟人過。


    他們一家人狼狽回家,那串銅錢砸在地上誰也沒撿。


    兩刻鍾的時間,楊氏當年意圖溺殺程敘言的事就傳遍整個村子。程氏族老驚個趔趄,生吞楊氏的心都有了。


    他們正思量著怎麽拉攏程敘言,誰知道楊氏早已在二者間劈下深深的裂縫。


    程四叔公氣的拍桌,“長泰他真是越老越糊塗!”


    程四叔公的大兒子發愁:“爹,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得讓敘言出氣,不然還能怎麽辦。”程四叔公氣過之後,心緒轉的飛快。楊氏不能留了。


    作為程氏族老,也作為封建大家長的受利者,犧牲一個女人謀利,根本不需要考慮。


    更別說他們隻是休掉楊氏。


    可惜他們漏算程敘言的想法,既然鄭氏率先出手挑釁他,程長泰一家作壁上觀,那就把事情鬧得更大,誰也別想輕易結束。


    太陽徹底落下的時候,程青錦終於趕到院門外,聽到門內淒慘的哭嚎。


    是他娘的聲音。


    程青錦瘋狂拍門:“是我,我是青錦,發生什麽事了?”


    院門倏地從裏麵打開,楊氏披頭散發,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大兒子:“青錦,你爹要休了我。你幫幫娘。”


    程青錦瞳孔猛顫,他把楊氏護在身後,大步朝院內走去。


    他今歲十九,在縣城的酒樓做活,東家和掌櫃都很滿意他,再過一年他就能正式勝任賬房的活計,月銀也跟著漲。銀錢和酒樓跟人打交道的經


    曆成就他現在的底氣。


    此刻他看著滿院子的人,護著身後形容狼狽的親娘,他雖然心裏有些虛,但麵上很穩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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