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茶樓窗前,一個年輕男人眯眼打量著把玩珠釵的姑娘,寒冬臘月,手上一柄骨扇開了又合,遮住含笑的唇線。


    他對麵坐著個中年男人,堆著笑湊前,“聽說是昨夜那姓薛的親自在碼頭接回的人,多半是他內眷。”


    年輕男人笑意更深,指尖虛虛描摹著姑娘的身段輪廓,“可惜了,放眼整個岷城,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絕色。”


    中年男人低笑:“這又何難?給戚大人瞧上,是這婦人的福分。待摸實了那姓薛的底細,奪了他家財,悄沒聲息做掉。一個賤商罷了,原不值得大人費神。”


    青年男人斜身靠在身後的躺椅上,掀開骨扇遮住臉,“行事仔細些,莫露出什麽破綻。”


    中年男人躬身道:“是,請大人放心,也請殿下放心。”


    **


    傍晚長街上雪花紛飛,今夜比前些時候都冷。


    茶樓四角烘著銅製大爐,暖烘烘烤著人。


    顧傾坐在包廂裏,四周都掩著簾幕,樓下人聲鼎沸喧鬧不休,不時有情緒高漲的看客站在椅上高聲喝彩。


    戲台上正在上演緊張的打鬥場麵,正中一張牛皮大鼓被擊得有如震雷。


    武旦躍到鼓上,連翻了二十幾個筋鬥,明豔打扮玲瓏身段一時贏得了滿堂彩。


    顧傾抬手牽了下領扣,男人湊近過來,聲息就在耳邊,“覺著悶?”


    是有些悶,這種魚龍混雜的場子裏處處都是人,簾幕隔絕出來這麽一塊小天地,也並不能令人覺著心靜。


    台上的鼓戲熱鬧粗俗,詞文頗有些俗豔露骨,她還是未婚配的姑娘,自然聽得十分不自在。


    男人伸指過來,捏了捏她濡濕的手心。“出去走走?”


    姑娘順從地點了頭,被他半扶半摟著步下逼仄的旋梯。


    外間冷風一吹,滿腔的燥熱悶鬱全部消散。


    雀羽在後為他牽著馬,小轎也不緊不慢地遠遠綴在後麵。


    兩人並肩而行,漫無目的在夜晚的長街上遊蕩。


    烤甘薯的攤販前擠滿了彩墨未卸的女伶,年歲看上去都不大,個個窄身細腰,生的玲瓏可人。


    顧傾頻頻回顧,男人以為她對那些伶人好奇,低聲與她道:“唱鼓戲的伶人要在牛皮鼓上起舞,自幼就嚴格控製身量,寬胖高大些的,早就篩賣出去,餘下的就是這些骨肉伶仃的姑娘。”


    顧傾搖搖頭,她不是在看人,是瞧見烤甘薯的攤檔,想起了和姐姐當年初進京的境況。


    “……我在南邊甚少遇見那麽大的雪,披著人家不要的破衣裳縮在角落裏發抖,那年當真險些病死了。那晚姐姐給我帶回了半隻烤甘薯,到現在我還記得那甘薯香甜的味道,捧在手裏熱乎乎暖融融的,我隱約明白,自己不會死了……”


    “那時姐姐也才十四五,原是奔著京城投親來的,姐姐定的人家從稻縣遷來京,聽說那公子點中了進士……彼時我隻知甘薯清甜,還不了解,姐姐背地裏受過的委屈……”


    “後來遇上人牙子,逃不掉,也沒力氣逃了,姐姐求了又求,讓我倆一並賣進同一個府裏。”


    他垂眸凝視著姑娘平靜的側顏,她說起往事時語氣輕的像飄飛的雪絮。可他感受得出那些苦痛的記憶有多沉重。


    他忍不住緊了緊扣住她指尖的手掌。


    “傾城。”他不善寬慰人,說不出更多柔軟的話來。


    她苦笑了下,轉過頭來笑著對他說:“不錯,那時我還叫顧傾城。”


    “我和姐姐進了林家大宅,教導過規矩後就被分在姑娘們房裏做粗使。三姑娘在一群剛進門的小丫頭裏選人,看見我們姊妹,就問可改了名姓。那老嬤嬤說不曾,請三姑娘為我倆賜名。”


    她還記得那日陽光晴好,她和姐姐站在太陽底下彎腰低眉聽著訓教。三姑娘穿一身驚豔刺眼的大紅,豔麗得像一團火,踏著輕快的步子從穿堂經過。


    她長指甲扣在姐姐臉上,問姐姐的名字。


    “顧出塵?”聽到這三個字,三姑娘立即笑出了聲。


    父親精心為一雙掌珠取的閨名,不知為何傳到人家耳朵裏,就成了笑話。


    三姑娘笑彎了腰,伸出豔紅的指頭問,“你也配?”


    後來她成了顧傾,姐姐成了顧塵,就連為她們擇個花花草草的名字也嫌浪費心力。


    廣廈傾頹,榮華化塵。舊時年月如黃粱夢,醒時望去,瘡痍滿目,不堪回首。


    月亮慢慢爬出雲層,隻是淺淺一彎細芽,泠泠的清暉籠著寒煙。夜靜極了,琉璃燈罩裏殘燭微光無力的漾著。床幃半掩,姑娘和衣倚在冷峻的男人懷中。


    他輕拾起姑娘小巧雪潤的下巴,薄唇輕點,細細密密吻落上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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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顧傾倚在他身上,男人擁著她的肩,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吮蹭著軟嫩的唇。


    女孩剛沐浴過的身上還留有滴滴的水點,寬鬆衣裙潮濕地貼在肌膚上,透出內裏隱約的雪粉。


    明明暗暗的光在眼眸開闔間隱約閃過。


    恍然記不清如何到了這步,不過是傾訴著兒時的回憶,飄雪的街頭未曾鬆開相握的手。


    一同用了晚膳,各自道聲好眠而後各回屋室。


    沐浴時刻意撩起的水花折磨著男人聽力極好的耳朵。是她預謀已久的計,早已拋下去的鉤。


    寬大的手掌稍用力,將人推倚在靠枕上。長發柔軟如絲,半遮著白皙的容顏。


    燈火隔著半透明的輕紗籠在帳中,女孩瑩潤的麵容染了春色,純淨透明的眸子仿若蒙了一重薄薄水霧。


    他傾身上來,薄唇落在她光潔的額上,拂開濕軟的碎發,溫柔親吻她的眼角。女孩覆住水眸,手指不安的攥住他的袖子。


    雖是名分早已被定下,可她終究隻是個年輕怕羞的姑娘,薛晟呼吸有些重,嘴唇貼在她耳邊,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喚她閨名,“傾城……”


    她慢慢闔上眼睛,耳畔薄唇緩緩落下去,她輕輕顫著柔弱的肩,強迫自己忽略去心中的恐懼。衣領素淨如雪,霞煙般的輕軟衣料包覆著冰雪般的玉肌。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頓了下。薄唇抿緊,冷毅的麵容在朦朧的燈下有些恍惚。


    煙霞紫色的綾帶散了開,像盛放開的睡蓮。


    男人那雙素來清冷淡漠的眼睛黯下去,如果著意去瞧,便能看出點點星星的火苗迸在其間。


    顧傾身子更僵硬了,攥住他袖角的手用力到骨節泛白。


    男人覺察到她的恐懼不安,擁住她貼近,小聲在她耳邊低語,“傾城……”


    她心中明白,大抵就是今晚了。磨人的過程拉的太長,易令人沒了耐心,反倒掃了興致。同樣的招數用到第三回 ,也便不起效了。


    今晚便需交付出去。結束拉鋸的進程。未來會如何,皆是未知之數,但她已經無法回頭,也不可能回頭的了。


    女孩麵色如緋,半張開水眸,她仰起臉,咬緊了下唇,不教自己發出聲響。


    垂掛的穗子陡然一擺,她閉起的眼睛無助的張開,大顆大顆透明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


    男人額頭上青筋隱隱躍動著,耐到此時什麽溫柔體貼,耐心斯文不過是紙糊的麵具。


    從沒有過這般——這般狂湧噴薄無法自抑的渴求,幽暗瞳仁倒映著女孩嫵豔蒼白的臉,半垂下來濃長眼睫,覆住鳳眸間回不了頭的冷戾。


    ……


    天際微明,窗紗外隱約透出慘淡的青白。


    帳中淩亂非常,金貴的霞煙輕裳揉作一團,隨意地拋在春凳上,繁亂錦被掩著底下濃豔的一抹紅。


    熱水蒸騰,白霧氳氳,四扇對摺爭春鬥豔錦屏後水波澹澹。


    顧傾伏在浴桶邊沿,每一根手指都盛滿慵懶疲倦。


    光潔圓潤的肩頭留有淺淡的指印,水珠從曲線優美的肩背上潑下來,順著誘人的脊線滾入柔漾的水麵。


    男人靠近過來,線條硬朗的下巴貼在她頸側,薄唇不時淺啄雪膚,他擁住她,讓她癱軟地倚在自己懷裏。


    他堅實的臂膀線條分明,一絲不苟的華貴袍服下是野性健美的肌理。


    男人張開巾帛將她裹住,攔腰抱起一路掠過屏風幔帳擁著臥在帳裏。


    他眸中漾出淡而溫存的笑意,指尖撥弄她豐軟的頭發。


    健臂上印著清晰的齒痕,咬人時姑娘是下了狠力的,奇怪的是他竟覺不出痛楚,心中倒有幾分卑劣的得意。


    姑娘埋首在他懷裏,稍稍緩過來幾分氣力,軟軟伸指在他肩臂的齒痕外圍畫著圈,“爺……”


    開口就是一聲微嘶,暖融融的熨著他冷硬的心腸。探手捧起雪白的下巴點吮著小巧的唇,氣息含混著,捉弄濕潤潤的小舌。


    女孩兒被他按住手腕壓在枕上親了好一陣,失去焦距的眼睛疲累地盯著帳頂滴溜晃蕩的穗子,“爺,我心裏麵,怕得很……”


    薛晟緊擁住她,抬手一下一下撫著她的長發,眼底升騰的火苗幽幽冷下去,薄唇抿成一線。他知道她怕什麽。


    縱使刻意冷落疏遠著,五年夫妻,他對林氏亦了解不淺。


    她送顧傾來他身邊,固然沒安著什麽好心,姑娘的身契握在她手裏頭,身份上頭始終是個隱患。


    如今二人正是熟熱的時候,他想姑娘陪在自己身邊,以林氏的秉性,又豈會順他的意成全?


    “我在。”他吻著她的額,沉沉地道,“交給我,傾城。”


    顧傾悶悶地點了點頭,她不敢信這話裏有幾分真意。這條路處處機關處處危險,即便被他如此溫柔擁在懷,她也不敢有半點輕忽。大抵是太過倦了,偎著他的手臂閉上了眼睛。


    再醒過來時已是午後,彼時麗兒拿扇看著小爐上溫著的湯水,不時回眸瞧帳幕後的情形。大爺出門時交代過,不可驚擾了夫人休息,她一上午輕手輕腳的收拾屋子,擦拭瓶盞動作小心翼翼。


    帳簾拂開,那個漂亮得好像天上仙子、人間嫦娥似的夫人擁被坐在床裏,好像在發呆。


    麗兒含笑走上去,彎身拾起地上的繡鞋要服侍她穿,顧傾搖搖頭,聲音低啞地命她將熱水放下退出去。


    顧傾不習慣人服侍自己,也羞於將自己此時的模樣展現給人瞧。


    她披著軟袍站起身,腿-間清晰傳來頓頓的痛澀感。


    挪步到鏡前,杏眸微微有些腫,唇上殘留著被狠狠吮吻過的痕跡,臉色蒼白如雪,長發淩亂地披在肩上,她看起來那麽憔悴易碎,那麽不堪風襲雨擾,那麽柔弱可憐。


    她對鏡擠出一抹笑,紅腫的唇瓣淒豔地牽開,眼中卻滾滾落下淚來。


    她望著鏡中哭泣的自己,狠狠唾棄著,厭惡著。


    是自己選擇走上這條路,哭與誰憐?


    從賣身為婢的那日起,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此生都再沒有鳳冠霞帔明媒正娶的可能。


    不過是具殘破的皮囊,又哪裏值得傷心祭奠。姐姐走後這些年,她早就懂得眼淚無用的道理。被婆子們折磨打罵的時候她沒有哭,被管事和小廝們戲弄的時候她沒有哭,被一次次踐踏、唾棄、欺淩的時候,她也沒有哭。如今總算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又有什麽值得落淚。


    她狠狠地甩了自己一掌,玉雪嬌嫩的臉頰瞬間印上了淡紅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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