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別過頭不理她,忍冬這回不等林氏發話,就匆匆吩咐小丫頭道:“去大奶奶處跑一趟,趕緊請郭大夫過來看看。”


    **


    “都怪我沒用,氣得奶奶這樣……”顧傾小聲責備著自己。


    忍冬撫著她肩寬慰著她,“誰也沒想到,外頭有塊冰。下人們沒想到奶奶會出門,沒能及時把路麵清幹淨……”


    屋子裏,楊氏親自陪郭大夫給林氏看診。


    “我弟妹的傷要緊麽?”


    男女之間不便看驗隱秘的傷處,郭大夫帶了自己的女兒來,為林氏敷了藥貼。


    “傷處需靜養,萬幸未傷折骨頭,暫莫挪動,按時貼著藥,不日就能好起來。”


    楊氏聞言,不由鬆了口氣。


    郭大夫又道:“五夫人腎氣不足,脾胃兩虛,脈沉而無力,邪鬱氣阻,乃是兩虛之象。近來可是憂思太過,飲食少進,夜難成眠?”


    楊氏有些意外,抬手握住林氏的手掌,“五弟妹,你……?”


    林氏側倚在帳中,難堪地點了點頭,“入睡則多夢,整夜難安,先生可有解法?”


    郭大夫道:“小可會替夫人開副滋陰養氣的方子,每日兩次用著。夫人還需放寬心懷,凡事莫過於執著……”他這兩句,已是身為醫者的肺腑之言。平時內宅行走,最忌多舌多語。言盡於此,也便不再多說。


    楊氏命人將郭大夫父女二人送出去,轉過頭來,握著林氏的手道:“你不舒服,怎麽不早說?聽郭大夫所言,這樣已有一段時日了。五弟妹,你還年輕,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啊。”


    林氏受不得她如此關懷,她一個人扛慣了,心事無從與人言,這可恥的病症又如何對人說?難道告訴他們,她因為嫉妒顧傾,所以夜夜都在想那些事嗎?


    “我沒事的,嫂子,你不用擔心。隻是我傷著,娘那邊……”


    楊氏道:“現在你隻管好好休養,什麽都不要想了,娘那邊有我,祖母那邊我也會去說一聲的,你安心歇息,什麽都不必惦記。缺什麽少什麽,隻管叫人去知會我。”


    她話沒說完,林氏仿佛看到了希望,她難得軟下身段來,緊緊扣住楊氏的手,“嫂子……我沒什麽放不下,隻是我哥哥的事,你能不能替我……”


    楊氏抽出手來,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妹子,你聽嫂子一句勸吧,什麽都別想了,隻管想著你自個兒,你日子過好了,自然也就什麽都好了……”


    她語氣雖溫和,可態度已經表明,林俊的事她不會插手。


    林氏一向要強慣了,這般被人當麵回絕,她豈能再舍下臉麵開口。她別過頭去,不說話了。


    楊氏歎了聲,從屋中走了出去。


    **


    忍冬去小廚房吩咐煎藥,屋裏隻餘下顧傾一人守在林氏身邊。


    帳子裏林氏臉色蒼白,閉著眼睛也不知有沒有睡著。


    案上的香爐嫋嫋浮起輕煙,淡淡的香味飄進帳中。


    林氏恍然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她與薛晟新婚燕爾,同他住在他的鳳隱閣裏。帳子前的龍門架上懸著兩人剛除去的大紅婚服,她坐在榻上做針線,薛晟從內沐浴出來,穿著家常的寬鬆寢袍,步步踱至她麵前,遮住她頭頂的光線。


    她仰起臉來,望見他冷峻英秀的臉。


    他俯下身,奪走她手裏的針線扔在一邊,手掌順著她發燙的麵頰一路撫下去,褙子鬆散開,水紅色的肚兜被他隨意揉成一團丟在角落裏。


    “顧傾……”他開口,林氏陡然張開血紅的眼睛,一瞬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這一聲呼喚中。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明。所有綺麗曖昧都不見。


    哪裏有薛晟。


    哪裏有滿眼深情的男人。


    哪裏有纏綿的親熱和溫暖的擁抱。


    衣裳妥帖穿在身上,側過頭去,顧傾正用那雙澄澈的杏眸困惑地望著她。


    林氏攥緊雙拳,身子不受控製的發顫。


    她覺得羞恥極了。


    最難堪的是,她竟當著顧傾麵前做這樣的夢。


    她抓起枕頭,狠狠地朝外拋去。


    “滾!滾出去!不要讓我看見你!”


    聲音未歇,就見忍冬急匆匆闖了進來,“奶奶,親家太太來了!”


    “霍”地,帳簾被人從外狠狠撕開。


    “你還有臉睡懶覺?虧得你還睡得著!”林太太不顧侍婢們在旁,氣急敗壞的衝到裏間。


    “你哥哥受了刑,他招了,他什麽都招了!”


    “林嬌,你哥哥被你這蠢貨害死了!”


    作者有話說:


    通房卷結束,下卷“反噬”。


    第45章


    “太太,奶奶她身上……”忍冬正要說她身上有傷,林太太反手一掌,打得忍冬臉上立時紅腫一片。


    “我教訓女兒,哪有你置喙的地兒?滾出去!”


    忍冬捂住臉,回眸看了眼被嚇得臉色蒼白的顧傾,後者上前扶著她,低低地道:“太太息怒,隻是我們奶奶剛剛受了傷,又在病中……”


    她們都是從林家陪嫁過來的奴婢,自然知道林太太的那些厲害手段,見著林太太,輕易不敢隨便出言,如今為著“護主”,也便顧不上了。


    屋中有股濃鬱的藥味,隔間的藥已經端上來,林太太厲目掃了二人一眼,認出顧傾來,“你就是那個通房丫頭?”


    顧傾瞥了林氏一眼,才怯怯蹲身行了一禮,“回太太的話,奴婢受奶奶之命,伺候、伺候五爺……”


    林太太冷哧一聲,“狐媚有餘,沉穩不足,不能幫著你主子籠絡爺們兒的心,也是個沒用的蠢東西。滾出去!”


    顧傾扶著忍冬退出去,被她們一打岔,林太太洶湧的怒氣稍稍平複。


    婆子端了椅子來,林太太在床邊坐了,斜睨著林氏道:“病了?你病的倒是時候!”


    林氏忍痛扶住婆子的手站起來,她渾身冷得發顫,喉嚨和心口又熱得喘不過氣來,勉強壓下那抹熱燥,啟唇焦急地道:“娘適才說哥哥怎麽了?招了?招了些什麽?”


    林太太眼圈一紅,想到受苦受難的兒子,心疼的直掉淚,“那起子不長眼的東西,竟敢給你哥哥上刑。他那身細皮嫩肉怎麽挨得過啊?”


    邊抽泣邊道:“他全招了,人家栽給他的罪名,什麽搶人侍妾,強占民女,打砸鋪子,欠銀莊的錢……”


    林氏臉色發白,搖搖欲墜,“他招了,畫了簽押?那、那還怎麽翻供,還怎麽使路子啊?”


    林太太抹掉淚,厲色看向憔悴不堪的女兒,“這都怪你!全家都眼巴巴的指望著你,你怎麽做的?啊?你這個親妹子,眼睜睜看著你哥哥被人折磨,被人屈打成招,你隻顧著自己舒服安逸,可有替他奔走過啊?”


    她越說越氣,指著林氏罵道:“你嫁進誠睿伯府,你公公是伯爺,你大伯子是大理寺少丞,你夫君是刑部侍郎,一門子體體麵麵的朝廷重臣,你告訴我,他們救不了你哥哥?就為著這麽點兒罪責,叫他被人丟在天牢裏往死裏折磨?你就不嫌丟人,不覺著寒磣嗎?”


    林氏全憑一口氣勉強支撐自己站在那,她渾身都在難受,骨頭疼得像被針紮,耳中聽得這些話,腦子裏一陣陣暈眩。


    林太太見她不說話,心裏越發生氣,她扯著林氏的衣襟道:“走,換衣裳,跟我去你婆婆麵前!今兒豁出臉麵不要,就是咱們娘兒倆下跪求饒,也要求你婆婆出手救你哥哥!”


    林氏虛弱不堪,被她扯住衣裳猛搖兩下,險些栽倒在地上,婆子眼疾手快,連忙攙住她發顫的身子。


    “太太,您息怒,姑奶奶好像不對勁,那些丫頭不是說了,姑奶奶病了?”


    林太太冷哼,“病了!病了正好!誠睿伯夫人出了名的菩薩心腸,你這副樣子去求她,說不準她一時心軟,也便允了。別給我裝模作樣,給她換衣裳!快!”


    林氏被扶到妝台前,她張開紅腫的眼睛望著鏡中自己毫無血色的臉。


    她突然有點想笑。


    真可笑,不是麽?她就算虛弱成這般,母親都看不見。她在誠睿伯府守著活寡,活成了笑話一般,母親卻隻念哥哥的得失,何曾在意過她的臉麵,何曾在乎過她的死活?


    她被換上華服,重新勻了妝,被婆子扶著,在林太太不住催促下,步出了房門。


    尾骨痛極了,額上一重重的冒汗。


    顧傾紅著眼睛迎上來,“太太,我們奶奶還病著啊……”


    忍冬腫著半邊臉,也一臉關切的望著她。


    親生母親,還不及這些下人對她關心。


    她這輩子,怎就把自己活成了這個樣子?


    林太太揮開二人,婆子們架著林氏朝外走。


    楊氏那邊得了消息,匆匆帶著人趕過來,親家的長輩來訪,一般都會提前遞帖子進來,即便是為了探望自家兒女,也會依禮,先去老太太院子裏打個招呼。


    今日林太太情急顧不上禮儀,楊氏卻不能不守禮,她是晚輩,應當主動來向林太太問安。


    “親家太太來了!實在過意不去,母親那邊突然出了急情,這不,郭大夫剛給五弟妹瞧完傷勢,就去了母親的院子。”


    林太太停下來,耐著性子與她寒暄,“是我失禮了,原該先去親家太太那邊探望的……”


    楊氏忙道:“不妨事,今兒就是親家太太去了,怕母親那邊,也要怠慢了。膳後母親突發舊疾,此刻院子裏亂成一團,郭大夫還沒走,真是對不住,還望親家太太勿罪。”


    瞧她神色,又聽她如此說,顯然是大夫人病重了。林太太心中叫苦不迭,麵上隻得作出關切的樣子,“舊疾發了?要不要緊?咱們這便一塊兒去看看!”


    楊氏知道勸不動對方,隻得讓開路來,“親家太太有心了。”見林氏跟在後麵,她落後一步扶住對方的手,“五弟妹怎麽也跟著出來了?你腰上的傷……”


    一行人到了大夫人院外,裏頭正兵荒馬亂。藥爐前一個大丫鬟在扇柴火,郭大夫從內出來,婆子忙著送客。小丫頭端著巾帕水盆往裏跑,見著楊氏,焦急地道:“太太剛把早上吃的東西都嘔出來了,大奶奶快進去瞧瞧吧。”


    楊氏有些歉意地請林太太稍待,“對不住,想來這會子母親不方便,或者,親家太太移步去前廳飲杯茶吧。”


    林太太自然不好在人家狼狽的時候闖進去,她給林氏使了個眼色,命林氏隨著楊氏進去。


    妯娌二人剛走進裏間,就見大夫人身邊的婆子走出來,“夫人剛換了衣裳,睡下了。郭大夫開了張方子,叫奴婢們照著抓藥,大奶奶瞧瞧?”


    楊氏接過藥方掃了一眼,見都是平素吃的藥材,添減些分量,倒沒什麽不妥當的地方。她說:“聽大夫的,照著用藥吧。娘睡下了,那我們就不進去了吧?”


    後半句話是對林氏說的,如果林家這時候非要強闖進去,確實是半點道理沒有的。本就是想來求人,如何又能不顧及人家的病情?


    大夫人不是她,豈能由著林太太胡來?


    林氏白著臉,虛弱地點了點頭。楊氏攙住她的手,一路與她低聲交談,“我知道你為你哥哥的事傷心焦急,可你也不能半點不顧及自己。大夫才說了不能輕易挪動,你這般寒天凍地的往外頭跑,不怕落下病症?”


    林氏垂頭不吭聲,旁人待她越是關心,她越是覺得難堪。


    楊氏道:“母親的情形你瞧見了,五弟妹,咱們妯娌幾個母親最疼誰,不必我說,我想你心裏明白的。勸勸親家太太吧,莫等到無法轉圜,你總歸是薛家的媳婦兒。”


    這番話有關切有敲打,林氏聽懂了。林家若是硬要撕開臉麵為著林俊的事大鬧大夫人的院子,往後日子難過的,怕是隻有她林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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