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沒事,晚上得處理幾個文件。”


    “你這孩子,都病得住院了,下午還往公司跑,操心操心自己吧……老柏,你倒是說說她……”


    “漫露,公司的活兒先擱擱,在家養幾天,別讓你媽擔心。”


    “我真的沒問題了爸……”


    蘇稚杳一開門,就聽見客廳裏父慈子孝的對話,發現自己又回得不是時候。


    “杳杳回來啦!”楊姨端著果盤走出廚房,第一個注意到正默默在玄關換鞋的她。


    蘇稚杳彎彎唇,穿上拖鞋走過去。


    “小杳。”溫竹音循聲立馬從沙發站起,攏攏披肩,望著她殷勤笑說:“外麵很冷吧,快過來坐,喝杯咖啡。”


    蘇稚杳皮笑肉不笑:“真是謝謝阿姨了,你的心肝女兒喝不了的,還記得留給我。”


    溫竹音瞬間啞口無言。


    蘇柏肅聲:“杳杳,怎麽跟你溫阿姨說話的!”


    “沒事沒事,是我隻想著小杳暖暖身子,考慮不周了。”溫竹音小鳥依人地挽住蘇柏胳膊,柔聲調解。


    顯然蘇稚杳不領情。


    楊姨忙放下果盤打圓場,記得她喜好,含笑問:“我給杳杳另外做一杯,海鹽椰乳好不好?”


    蘇稚杳點頭,沒拒絕。


    “天氣冷,稍微溫一點昂,待會兒我給你送上去。”楊姨溫聲,把她當小孩兒哄著。


    蘇稚杳總算又笑了:“好。”


    “爸別生氣,您沒答應解約,杳杳有小情緒很正常,想開就好了。”蘇漫露這時接了話。


    蘇柏仍沉著臉,怪自己把人慣得太驕縱。


    蘇漫露端起茶幾上那盞骨瓷杯,起身:“咖啡我自己喝,爸媽,我先上樓工作了。”


    “早些睡,別熬太晚。”蘇柏提醒。


    蘇漫露應聲回了房間後,蘇柏吸口氣,好聲好氣勸道:“杳杳,除了解約的事,爸爸什麽都答應你,你在程娛傳媒,還是可以繼續彈你喜歡的鋼琴,爸爸不會逼你接管公司……”


    “到底誰才是您親生的?”蘇稚杳淡淡問了句。


    蘇柏一愣,見她眼神直勾勾地盯過來,他竟下意識閃躲開了,沒和她對視。


    “小杳啊……”


    溫竹音張嘴剛想說話,就被蘇稚杳平靜打斷:“沒問你。”


    “鬧夠了沒有?”蘇柏口吻略重,話落又慢慢放柔語氣,像極了先扇一巴掌再給顆糖,語重心長:“都是一家人,你也學學漫露,懂事點,不要吵吵鬧鬧。”


    蘇稚杳看著父親的臉,感到陌生。


    這十幾年來日漸彌散的父愛親情仿佛在今天,在這一刻,終於消失殆盡。


    她也終於死心了。


    蘇稚杳不再做無用的掙紮,徑直走上旋轉樓梯,回自己房間。


    冤家路窄,和剛出書房的蘇漫露遇見。


    蘇稚杳本不想搭理,奈何蘇漫露先開口挑釁:“別強了,你現在身上哪樣東西是你自己的,還不都是爸給你的錢,如果斷了程氏的生意鏈,蘇氏可承擔不起你千千萬的開銷。”


    蘇漫露還穿著白日的紅西裝裙,完美的高貴俏佳人形象,她倚門抱著胳膊,帶著得誌的笑意:“當然了,程覺那麽疼你,華越的廣告權都願意為你求到,你想辦法把他哄好了,不就什麽都有了?”


    聞言,蘇稚杳覺得可笑。


    哄程覺有什麽用,她充其量不過是他們利益置換中,最關鍵的籌碼,依舊逃不過蘇家吸血般的掌控。


    沒來由地,腦中浮現出一個人的臉。


    男人握著雪茄,和白貓一起在雪夜裏,還有晚宴上,程氏所有人都對他恭恭敬敬,程覺也得自認晚輩。


    賀司嶼……


    蘇稚杳遠沒有表麵的豁達,這夜,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睡不著,沒感情,沒自由,隻有捆綁她的利益和處心積慮的利用,她怎麽活得這麽悲哀。


    臥室黑燈瞎火,窗簾半敞,庭院裏有微弱的亮光,玻璃窗外的雪還在靜悄悄飄著。


    蘇稚杳裹著被子坐起來,反複想著那句話。


    把他哄好了,不就什麽都有了?


    刹那間,蘇稚杳動了個荒謬的心思。


    如果她能有賀司嶼的關係,那所有問題肯定就都不成問題了。


    夜晚總是多思,翌日一覺睡醒,蘇稚杳又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異想天開。


    那些曾斥責賀司嶼是賀家逆子的姑伯老輩,如今都被他的手段壓得有口不敢言,至親之情都不念的男人,她是怎麽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的……


    之後,蘇稚杳沒再見過賀司嶼。


    京市那麽大,哪有那麽多的偶遇,雖然要找他很容易,這麽搶眼的一個人,他的動態,圈子裏從不乏姑娘討論。


    譬如元旦前夕,賀司嶼回了港區。


    他現身賀氏總部年會,金絲眼鏡架在鼻梁,白襯衫配冷調灰英式西服馬甲,一張現場抓拍照在名媛圈裏廣傳,骨灰級顏控的大小姐們幾乎都拋卻矜持,在群裏肆意表達迷戀。


    蘇稚杳當然在群裏看到了這張照片。


    鏡頭前,他依舊沒一個正眼,長腿之上窄腰略彎,襯衫袖口挽著,露出結實好看的小臂,手掌張開,壓在台麵,一個閑閑過目報表的姿勢,便讓他渾身散發出雅貴又混不吝的魅力,人海中永遠是最顯眼的存在。


    群裏甚至有姑娘開起半真半假的玩笑,說好想魂穿那張報表,被他這麽壓在身.下。


    蘇稚杳托著腮,盯著照片看了很久。


    突然有一個短暫的瞬間,荒誕的念頭再次充盈了她整個大腦。


    她不禁想,怎麽和他有點什麽……


    臨近年關,圈子裏聚宴頻繁,蘇稚杳不感興趣,但礙於人情世故無法一一回絕,心裏頭逐漸厭煩,這段時日唯一值得喜悅的事,就是收到了港區藝術節主辦方寄來的幾張池座預留票。


    這天,蘇柏在和平大院設宴,與程家人相約晚餐,雙方子女無一缺席。


    蘇稚杳原本不想去,但蘇柏不許她拒絕。


    這頓飯不出所料,是她的鴻門宴,或許是她之前鬧解約給了警醒,蘇柏急於促成她和程覺的婚事,蘇漫露跟著唱和圓滑,倒是溫竹音在一旁稍顯安靜。


    程家父母對她也頗為滿意。


    她像個商品似的,被他們在口中來回品評。


    蘇稚杳聽得心煩,一桌豐盛的宮廷菜全無胃口,幹脆起身,出於涵養扯出一個笑容:“有點悶,伯伯伯母,我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程覺撈過椅背的外套站起來。


    程母見狀笑說:“對,杳杳想去哪兒,讓阿覺陪著。”


    “不用了,謝謝伯母。”蘇稚杳戴上圍巾,不等他們再言,攏著羊絨大衣果斷走出包廂。


    京市難得晴朗幾天,今夜又下起了小雪粒,蘇稚杳不願吹冷風,徑直去了地下停車庫。


    她想先回家,一邊走,一邊低頭給楊叔發地址,讓他過來接自己。


    地下車庫當時幾乎沒有人,場地很大,走路都能清楚聽到自己腳步的回聲。


    冬天耗電意想不到得快,還沒發送成功,手機就因低電量熄了屏,蘇稚杳無語,手機收回口袋,作罷準備回包廂。


    身後一聲很輕的砰響。


    她下意識回首,車庫白光暗沉,除了車輛空空如也,一眼望不盡底。


    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卻在回頭時,突然瞟見幾米開外那輛越野車的輪胎後,露出半隻棕皮男士馬丁靴。


    有人藏在那裏。


    蘇稚杳屏息,試探性地走了幾步,細細分辨出後麵的聲音,確定那人是在跟蹤她。


    心咯噔咯噔跳不停,她加快步子,感覺到身後的人越跟越近,她幾乎小跑起來。


    “老大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遠處有說話的聲響,似乎有不少人在,蘇稚杳立刻朝著聲音的方向跑,最後跑到的是一個角落的空車位,她急忙刹步,被眼前的情景驚住。


    男子衣服皺亂,鼻青臉腫,張口都是血,被幾個魁梧的保鏢扣著胳膊和脖子,死死押跪在地。


    這幫人顯然更危險。


    蘇稚杳虛喘著氣,意識到自己出了虎口又進狼窩,想也不想地後退兩步想逃。


    一轉身,一張熟悉的麵孔落入她的視野裏。


    輪廓利落,骨相優越,眼窩深邃而有神。


    ……賀司嶼。


    撞見他的那刹,蘇稚杳倏地止步,仰著臉,難以置信他突然出現在這裏。


    賀司嶼眼裏沒什麽情緒,和她對望頃刻,視線移開,眼神近乎冷漠,睨向被扣在地上的男子。


    沒多餘言語,他越過她,走向那處。


    可能是奔跑過或是受到驚嚇的緣故,蘇稚杳有些缺氧,她用力呼吸,心跳如雷。


    在賀司嶼就要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忙伸出一隻手,扯住了他西裝的袖子。


    “賀司嶼……”蘇稚杳脫口叫出他名字。


    她不能說自己完全沒有私心,畢竟對他的心思,她動過不止一次,但當時更多的是求生欲。


    賀司嶼被迫停下腳步。


    微頓兩秒,他慢悠悠回眸,用那雙漆黑的眸子,瞧住她。


    女孩子小心翼翼抬起臉,睫毛輕輕在顫,頭發亂了,圍巾也亂了,雙頰微微泛白,略顯可憐地望進他的眼睛。


    看樣子是在害怕。


    “好像有人跟著我,我有點兒怕……你……”能不能先別走。


    很小聲,帶著怯意和一點點鼻音,最後一個字拖出柔柔弱弱的尾調,有那麽一瞬,和當年在紐約別墅被他嚇哭時的模樣重合。


    賀司嶼站在原地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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