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年紀的女孩子用這種近乎哀求的眼神望過來,即使沒有zane的托付,他大概也會動幾分惻隱。


    賀司嶼垂著眼,古井無波地凝了她好一會兒,蘇稚杳以為他懶於管她閑事,指尖被泛濫起的羞恥心往下拽,一點點鬆開他衣袖。


    就在她的手要垂落之際,他徐徐沉沉開了口:“耳朵捂上。”


    蘇稚杳怔了一怔,抬起頭,想從他眼裏琢磨出這話的意思,但他的目光已經重新望向了她的身後。


    “別回頭。”賀司嶼嗓音一貫低沉冷淡,話裏仿佛是有另一層含義。


    要麽聽話,要麽滾蛋。


    蘇稚杳不敢多想,抬手,乖乖捂住雙耳。


    “老大,饒了我,我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想害你的……”


    隔著手掌心,蘇稚杳也依稀能聽到些聲響。


    身後那個跪地的男子說的是粵語,似乎正在一遍遍地向他求饒。


    這個人,是犯了他什麽忌諱嗎?


    蘇稚杳揚起眼睫,去看他。


    他薄唇抿著,不見動容,眼鏡是他氣場的封印,不戴的時候,眸中全是絕情和漠然,從眼底冷到眉梢。


    蘇稚杳見他冷冰冰地使了個眼色,隨後耳朵被捂著的嗡鳴聲中,隱約夾帶了幾聲痛苦哀叫。


    應該是保鏢領會到他意思,開始收拾人了。


    他身形高挺,立在她麵前,臉色陰沉,手掌慢慢撐到腰骨,不知是在欣賞清理門戶的場麵,還是不耐煩,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


    蘇稚杳一瞬不瞬望著他,正麵離近了看,才發現,原來他的右眼尾下有一點極淡的淚痣。


    連陰鷙都染上幾分勾人的韻味。


    她聽著自己難以平靜的呼吸和心跳,手心滲出一層薄汗。


    不會出人命吧……


    蘇稚杳突然不可思議自己竟然在求他陪同,明明他才是最可怕的那個。


    留意到這姑娘一直看他,賀司嶼斂了眼睫,眸光由遠及近,緩緩聚焦到她臉上。


    四目相撞。


    蘇稚杳心怦著,人還懵懵的,背後猛地響起一聲重擊和慘叫,嚇得她慌了神,本能打了個顫抖。


    她用力捂緊耳朵,低著腦袋,目光落在男人啞光黑的皮鞋上,與她的靴子一步之隔。


    內心突然有個聲音在對她說,他就在你眼前了,時不可失。


    接著無形中又有一股力,一個勁兒地推搡著她快出點子,怎麽和他有點什麽,怎麽和他有點什麽……


    蘇稚杳盯著他皮鞋,心律越來越快。


    腳尖不受控地動了動,她遲滯而忐忑地,慢慢往前挪了一點。


    沒有被他拎開。


    她再挪一點。


    他沒反應,她就再挪一點……


    悄悄地挨過去,不知不覺,鼻尖快要蹭到男人襯衫第二顆紐扣的位置。


    賀司嶼從始至終垂著眼眸,就這麽看著她偷偷摸摸一寸寸靠近自己。


    女人在他這動心思都是有來無回,他麵不改色不作任何反應,就想瞧瞧這姑娘打的什麽主意,或者,她能做到什麽地步。


    誰知差點就能靠到他胸膛,她卻站著不動了,低埋著臉,安安靜靜窩在他身前。


    好像已經躲進了他懷裏,又好像沒有。


    她身子柔軟纖薄,這般姿勢,如同一隻嬌弱的垂耳兔,受驚後,溫順又服帖地去蹭自己的主人,想要得到擁抱和安撫。


    前一秒,賀司嶼還不以為意。


    小姑娘就這麽點能耐,還學人做這種事。


    結果女孩子一呼吸,細喘帶出的鼻息就直往他輕薄的襯衫麵料裏透。


    下一秒。


    他鎖骨處瞬間一片溫熱,那感覺,就好像是毛茸茸的兔耳朵滑入他領口,故意在裏麵掃來掃去……


    賀司嶼點動的食指不經意停頓住了。


    第5章 奶鹽


    距離拉近,蘇稚杳的呼吸被絲絲沉鬱的烏木香侵襲,香調如那晚一樣,這回湊得近,她發現味道是來自他的衣服。


    與香水不同,他身上的木質調幹淨深沉,能壓住自身淩冽的冷感,恍惚有凝神靜心的效果。


    也許是他的衣服清洗後,都會經過烏木熏香這一道護理。


    其實一靠近他,蘇稚杳心裏就打起退堂鼓,想立刻後退開了,但他獨特的烏木香迎麵入鼻,讓她驟不及防出了下神。


    也就是這出神的瞬息,腦中那反複橫生的妄想愈發變本加厲地往心上襲,毫無預兆地,開始徹底剝奪她良知。


    她很清楚,如今的處境,除了眼前這個人,誰都幫不了、也不會幫她。


    蘇稚杳額穴猛地跳了跳,失控又清醒地知道,希望就在麵前。


    往簡單了想,這就是一場賭博。


    賭贏了,潮平兩岸闊,就算不成,情況還能比現在的鳥盡弓藏更糟糕嗎?


    不能了。


    所以為什麽不試試看。


    蘇稚杳窩在他身前沒有動,緊張得蜷起手指,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


    幸虧這人還算紳士,沒有當即拎開她。


    一個能果斷送自己父親去吃貪汙受賄的牢飯,手起刀落肅清內部羽翼,又在短短兩年間用強硬無情的手段收拾得賀氏高層那群老狐狸無計可施的人,他的手腕輕易掰不動。


    賀司嶼這樣的資本家,情緒失控的時候幾乎沒有,有也不會失了分寸。


    所以蘇稚杳知道,背後那男子再聲嘶力竭,都用不著、也輪不到她廢話求情。


    時間過去一兩分鍾,也許更久,久到幾乎沒任何聲響了,蘇稚杳壓在耳邊的手才慢慢滑下去,捏住一點他外套的下擺,很輕地扯了兩下。


    抬頭時,賀司嶼正低眸看下來,黑沉沉的眼睛攫住她,不冷不熱的,倒也不含剛才要收拾人時的那股狠勁。


    “結束了嗎……”蘇稚杳對上他的目光,這副受到驚嚇後的柔弱樣子一半真一半虛。


    賀司嶼細了細眸。


    她有一雙極漂亮的桃花眼,內勾外翹的眼型好似勾著欲,雙瞳卻又接近淺奶栗色,很水潤,矛盾地泛著不諳世事的純淨。


    乍一看是故作心機,再回品又會感覺是誤會,她的眼神好像再尋常不過。


    兩年時間,容貌長開了,褪去部分少女青澀,多出了纖麗的氣質,但審時度勢的機靈勁一成沒變。


    尤其這扮乖的本事,見長。


    不過賀司嶼還算受用。


    他最討厭愚蠢的菩薩心腸,特別是本就自身難保的人。


    賀司嶼輕一揮手,保鏢撤去桎梏,男子筋骨連跪直的支力都沒有,一下往前趴摔在地。


    “老大……”他顫巍巍地伸手,想去抓他的褲腿,卻分明隔著老遠。


    而賀司嶼隻是冷眼俯視:“省著力氣爬去醫院,你這胳膊興許還能接上。”


    話落,他薄情轉身。


    背後男子虛弱的聲音,竟是染上幾分悔恨的哭腔:“我該死……我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賬……老大,我對不住你……”


    “信任隻有一次。”賀司嶼嗓音壓得很低,眼底積滿戾氣:“羅祈,你清楚。”


    他氣息陰沉,每一個字都發了狠。


    “我最恨被人利用!”


    再無轉圜餘地,賀司嶼徑自邁開長腿,恩斷義絕的背影讓人絕望。


    可惜最後那句話,蘇稚杳當時不明白。


    因為他們習慣性說的是粵語。


    賀司嶼不一會兒就走遠了,蘇稚杳來不及思考,忙不迭追上去。


    那輛黑曜布加迪商務正好駛到麵前。


    保鏢替他拉開後座車門,賀司嶼剛要坐進去,微頓之下想起什麽。


    一回眸,就見那姑娘跟在他後麵兩步遠。


    雙手纖白,揪著一寸身前的淺藕色圍巾,下巴陷在毛絨領子裏,站得拘謹,瞧著乖乖的。


    可能是答應過zane要關照她,也可能有其他道不明的原因,賀司嶼停住,回過身麵向她,等她自己說出目的。


    見他沒丟下她一走了之,蘇稚杳舒口氣,緊攥的指尖微微放鬆,眉眼舒展開,蕩漾著她百試百靈的笑容:“禦章府,你順路嗎?”


    她一笑,桃花眼就彎了起來,帶出下眼的臥蠶,格外好看。


    賀司嶼多端詳了她兩眼。


    “我想回家……”


    蘇稚杳聲音逐漸放低,眨巴兩下眼睛,就差合上兩隻小爪子,學貓咪朝他拜托拜托了。


    賀司嶼依舊麵無表情,等她使完招,他一言不發繞過車身,坐進了後座另一邊。


    而她麵前的車門還開著。


    這是同意捎她一程了?


    蘇稚杳出乎意料愣一下,怕他反悔,想也不想跟著坐上了他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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