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銀色的眸子措不及防落入斐攸的視線中,仿佛呼吸都慢了一半拍,他在那雙眸子裏麵清清楚楚的看見了自己的倒影,身處於一片光明之中。


    不遠處的斐季站在原地,撕裂的虎口還在滴著血,可他卻渾然感受不到一般,呆愣的盯著俯身靠在輪椅上的白發式神。


    散落在一旁的鎖靈匣空空蕩蕩,此時隻是一個普通的盒子,原本在雪山之巔取回來的靈器—蒼鈴消失不見。


    清脆的鈴聲傳入耳中,斐季朝著輪椅上的人看去,在那截蒼白的手腕上看見了一串蒼色的鈴鐺。


    是了,一切的疑問似乎都有了答案。


    為何一向清冷不肯輕易出世的式神會如此親近人類、為何當初在雪山之巔取回那靈器蒼鈴會那麽的熟悉。


    時間太久,久的斐季已經忘記了,斐攸手上那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有的蒼色的銀鈴,和那件靈器,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像到了極致,又或者說,他們本就是同一件靈器。


    …


    天氣回暖,頭頂的太陽灑在身上,暖烘烘的,氣溫回升了起來,大街上做生意的小販也多了起來。


    光禿禿的枝幹上開始長出嫩葉,萬物複蘇,春意盎然。


    斐府今日熱鬧得緊,因為上次惡靈屠府的事件鬧得太過於大,以至於現在周圍的百姓都繞著斐府大門走路。


    斐季在其之後就加強了府中陣法和防禦,並隨著周圍的一行人一同前往當初惡靈的封印之地,沸沸揚揚的契約式神這一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在斐季離開斐府的四天後,斐府事件開始平息下來過後,宮中卻宣斐氏長子斐攸前去麵聖。


    顧及到斐攸的腿腳不便,皇宮專門派了馬車前來接人,此時在院廳內,手上搭著浮塵的公公站在其中等候著,竟是連茶水都不喝一口,看到坐在輪椅上出現的斐攸,急急忙忙的走過去。


    “哎喲,雜家可算是等到你了,大公子!”


    那公公看見斐攸出現,竟是直接上前來推著斐攸身下的輪椅。


    “走走走,陛下可等的很急了。”


    還未等站在那裏的沈氏說兩句話,那公公揚起笑容,轉過頭來直接對著沈氏笑道:“既然等到了大公子,那雜家就先帶著大公子走了,陛下還等著的呢。”


    說完,就推著斐攸上了外麵的馬車,速度快的令人咂舌。


    皇家的馬車速度很快,不過一會,高大的宮殿便映入眼前,穿過層層的宮牆,來到一個偌大的院子當中,隨行的公公隻是低著頭叮囑了一句,叫斐攸坐在原地等待一會,便起身退下了。


    寬闊蕭瑟的院子裏麵,一棵大樹坐落在中央,本該是發滿綠芽的季節,可粗壯的枝幹上,卻隻有發黃的葉子,竟是像一顆枯死的老樹一般,隻能任其慢慢凋落。


    斐攸將輪椅滑了過去,蒼白的手覆上樹根處,恰好這時,一片發黃的葉子飄飄蕩蕩的落了下來,落進了斐攸的手中。


    黃色的葉子周身散發著黑色的鬼氣,在那鬼氣從葉子即將攀爬到斐攸指尖的那一刻,冰涼的手被陡然出現在身後的人攥住,隨即,那鬼氣也隨之灰飛煙滅。


    那抹溫熱不過轉瞬即逝,斐攸撚著尚且帶著餘溫的手指發愣。


    慕以將鬼氣撚散過後便鬆開了手,站在斐攸身旁。


    那雙銀眸看著眼前被黑氣所包裹的古樹,麵無表情的朝著斐攸道:“有鬼氣,不要碰它!”


    一陣風吹過,頭頂上的樹葉嘩嘩作響,不知什麽時候慕以出現在了斐攸的身後,推著輪椅往前走,打算讓他遠離這棵大樹,隻不過還沒走兩步,就被院落中響起的咳嗽聲打斷。


    慕以轉頭看著突然出現的人,隻是一瞥,便又收回視線,打算繼續推著斐攸離開。


    一陣細細的咳嗽聲傳來,身著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來到斐攸身邊,他俯了俯首,帶著淺笑,算是對著斐攸打了招呼。


    中年男子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一身貴氣油然而出,斐攸的表弟元衡就如同是眼前這位中年男子的少年版一般,兩人起碼有著七分像。


    斐攸很早便見過,這是元國現任皇帝。


    據說這皇帝早年同斐攸的父親斐季是同師門所出,兩人還是拜把子的關係。


    對著這個自小認識的叔叔,斐攸俯身做禮,出聲喊道:“元叔。”


    元皇上前兩步擋住了斐攸的動作,隨即神色嚴肅道:“還請阿斐讓你身旁的這位式神大人留步,我有一些事情想要拜托一下他!”


    作者有話要說:


    通知:文文將於18號,也就是明天入v,當天會有肥章更新掉落,希望小可愛們多多支持!


    第29章 神明與黑暗同罪


    語氣溫和的中年男人和斐季有些相像, 性子都是溫溫和和的,沒有一點皇帝的架子。


    坐在輪椅上的斐攸對著元皇帶著歉意的淺笑。


    “式神大人的決定豈是我等能夠所左右的,元叔同我父親知曉了解這些,應該知道該怎麽請他們出手幫忙。”


    白衣公子嘴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氣質疏離。


    站在斐攸身後的慕以不知想到了什麽, 身體微微頓了頓, 他看著麵前這人單薄消瘦的背脊, 斂下的銀眸中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春日清風拂過,從古樹上掉下的帶著鬼氣的葉子被阻攔在外麵,絲毫不能靠近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公子。


    白發銀眸的式神站在斐攸的身後,有些失落的垂下腦袋, 他克製的將手放在對方身後的輪椅上,笨拙的表達著。


    “若是阿斐說出口的事情,我自會出手的。”


    “隻要是你說的…”


    帶著失落的話語傳入自己的耳朵裏麵,身後之人的那句“阿斐”灼得斐攸耳根發燙, 心口處散發著滾燙的熱意, 斐攸呆愣在那裏, 向來清明的腦袋裏麵變得一片空白。


    阿斐…


    似乎, 好久之前也有人這樣叫過他…


    …


    庭院中的古樹早就在好幾百年以前便有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吸食天地精華和元國氣運的古樹生成了靈智,成為了元國的守護式神,在這個鬼怪亂世之中,為這個國家豎起了一道屏障。


    隻不過在去年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 古樹原本長青的葉子開始慢慢發黃, 生機一日比一日虛弱, 式神所豎起的保護屏障也隨之千瘡百孔,漏洞百出,邊疆、甚至是京城裏麵,鬼怪肆虐,百姓民不聊生。


    元皇在宮內一直忙的焦頭爛額,始終找不到解決的辦法,直到斐家的式神出世,他才打著試一試的主意,將斐攸請到宮中來,看看能不能解決這件事。


    蒼天大樹坐落在庭院之中,粗壯的根部,即使是十個大漢手拉手都抱不住。


    慕以走了過去,將手放在泛著死氣的樹根上,靈力從手中傾瀉而出,盡數傳入發黑的樹根裏麵。


    半晌,慕以才放下手,轉過身來向著在一旁焦急等待的元皇說道:“這是中了心魔。”


    “一個國家的守護式神本是強大而又脆弱的,不可以沾染半分鬼氣,這是被惡靈鑽了空子,讓他染上了心魔。”


    至於心魔,隻能進入古樹的心魔幻境之中,徹底破解掉對方的魔障才可以消除。


    隻不過幻境之中變幻多端,鬼氣彌漫,誰都預料不了進去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慕以站在那裏,背對著斐攸,沒有看見對方斂著情緒的眸子。


    在探測完古樹的情況過後,慕以走了過來,站在斐攸身後對著元皇道:“我可以在夜半時分清除完古樹的魔障,你先將阿斐送回去。”


    這是怕他對斐攸產生不利?


    冰冷的寒氣圍繞在元皇身邊,麵對著麵前強大的式神,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也隻是帶著淡笑,隨即看向斐攸。


    坐在輪椅上的斐攸隻是搖了搖頭,他將輪椅轉過身,看著眼前愣然的白發式神道:“我同你一同進去。”


    最後,愣神的慕以拗不過斐攸,兩人一同進入了古樹的幻境中。


    …


    霧氣彌漫,慕以推著斐攸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眼前什麽都看不見,隻有樹葉嘩嘩作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若有若無的歎息聲在耳邊響起,黑霧消散,眼前出現了一條分岔路。


    左邊的路口透著黑暗,有著什麽東西腐爛的味道傳來,而右邊這條路,則是一片陽光明媚,路邊高大的梨樹佇立在一旁,枝尖滿滿墜墜的開滿了白色的梨花。


    照常理來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而斐攸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左邊路口的骷髏頭,果斷的選擇了右邊這條路。


    梨花盛開滿路,白色的花瓣飄散在半空中,像是冬日裏飄飄灑灑的白雪一般,美不勝收。


    不知道走了多久,斐攸的麵前漸漸顯現出了一副漫天大雪的畫麵,堆積的白雪散在梨樹的枝幹上,而他穿著厚實的棉服,坐在梨園竹屋的門前看著窗外飄灑的雪花出神。


    左心房的地方莫名的抽痛著,胸口處就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


    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般,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是極限,隻是苟延殘喘著,卻不肯輕易落下最後一口氣。


    他還有執念,一個不肯離開人世的執念…


    額間傳來溫熱的觸感,在斐攸驚愕的目光中,白發銀眸的人出現在眼前,將他放在膝蓋上冰冷的雙手執起握在掌心。


    滾燙的溫度燙的斐攸一哆嗦,看著眼前人熟悉的麵容,斐攸紅著臉剛想縮回手,道一句“於理不合”,可身體卻像是控製不住一般,冰冷的右手撫上對麵人的臉頰。


    斐攸紅著眼看著清冷如玉的式神大人,一聲淺淺的歎息不由自主的從他的唇中溢出。


    “先生…”


    似歎息,似呢喃,那句輕聲道出的話被冷風吹散,融入了外麵的冰雪之中,溫熱的嘴唇相互觸碰,帶著心底最深的悸動。


    斐攸傾身主動親吻著麵前的人,紅著眼,心髒的地方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他輕啄著麵前頸脖通紅的式神的嘴唇。


    唇邊溢出的聲音淺淺的,隻有自己可以聽見。


    “可是,我舍不得先生啊…”


    …


    周圍的梨樹漸漸消失掉,取而代之是地麵上腐爛的樹葉,和黑蒙蒙的天空。


    斐攸手中的銀鈴聲發出響聲,驚得慕以回了神,坐在輪椅上的斐攸雙眼呆滯,明顯是陷入了幻境之中。


    看著如此的斐攸,慕以眼中閃著慌亂,他割破了指尖,將食指抵在斐攸唇邊,試圖以這具身體的鮮血喚醒陷入幻境之中的人,可是卻沒有任何效果,眼前的人還是一副出神的模樣。


    “他自己不願意出來,你是喚不醒他的。”


    一個有著綠色眼睛的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慕以身邊,蹲在一旁用手中的樹枝戳地,看著慕以不理他,他又磨磨蹭蹭的跑到斐攸的輪椅旁邊戳。


    綠色的眼眸帶著迷茫和不解,青意戳著麵前地麵上腐爛的葉子,看著呆呆地慕以,眨了眨眼睛道:“你是式神,本該知道身有心魔的人類不能進入魔障之中,他這是陷入了心魔,短時間回不了神,但沒有生命危險。”


    聽到沒有生命危險這四個字,慕以才放下心來,隨即聽見少年的話,又在原地呆住了。


    “我…不知道他有心魔…”


    青意看著眼前本體為銀鈴的式神,歪了歪腦袋,略帶稚氣的臉頰麵無表情的“哦”了一聲,繼續蹲在斐攸旁邊的地上戳著上麵腐爛的樹葉。


    一大一小,一青一白就蹲在斐攸麵洽,陷入了沉默之中,慕以看著陷入呆愣之中的斐攸,伸手將他的雙手握在掌心中,沒有再說話。


    時間很快就到了傍晚,元皇坐在空蕩蕩的石桌麵前,看著毫無動靜的古樹,皺著眉頭,帶著焦急。


    漆黑的幻境之中,周圍安靜極了,慕以半靠在斐攸的腿上,手指緊緊攥著對方不肯鬆開。


    隻聽見一片寂靜之中,一聲淺呤在慕以耳邊響起,半靠在斐攸身上的慕以刹那間抬起頭,看著那雙淺色的眸子染上光亮,朝著他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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