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下。


    不過生與死顯然不那麽要緊,因為無論是勝負已分的戰果還是她這一劍的掌控力,都足以證明她好像又變得更強了。


    這樣一個少年天驕到底會走到何種地步,隻怕誰也說不好。


    在這樣的結果麵前,就連原本應該出聲承認自己甘拜下風的薛衣人都有片刻的失語,以至於此刻隻有重新穿過院落的風與竹葉之間交響的窸窣聲。


    直到忽然插進來一道溫和的女聲打破了此時的沉寂。


    “這就是你的徒弟?”


    戚尋下意識地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正見兩人並肩而來。


    雖然身量相差得稍微有點多,卻絕不會讓人認錯這兩人之間的主次之分。尤其是當其中一方正是她有半年不見的水母陰姬的時候,另一方的身份幾乎沒有第二種可能了。


    深知水母陰姬功法來曆,更聽過她在四年多前常春島一行經曆的戚尋不需多想就做出了判斷。


    那隻能是常春島的日後娘娘!


    不過……這好像跟她原本想的拜訪師門前輩的情況不太一樣。


    因為現在日後娘娘正用一種半是讚許欣賞,半是古怪的目光與她視線交觸後,又轉向了水母陰姬的方向後問道:


    “你的……明玉功九層的徒弟?”


    第113章 劍不輕出 12(一更)


    日後這話說出來, 中間這個可疑的停頓成功把師門三代全給搞沉默了。


    尤其是水母陰姬。


    論及武功她不遜色於日後,若跟戚尋見過的頂尖高手相比,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姑且不說, 水母陰姬和鐵中棠是並駕齊驅位列當世魁首的, 與同樣修煉明玉功的邀月相比也穩占上風,但是——


    她不是靠著明玉功達到這個狀態的。


    水母陰姬避世而居,神水宮中的生活看似讓她處在一個平心靜氣的狀態,但跟邀月所麵對的瀕臨死地決絕破境的狀態並不同, 加上當年有雄娘子的那出事情,實際上她在明玉功上的造詣也不過是第八層而已。


    但她獨創天水神功,以浪湧潮翻之勢足以與天下群雄相爭,倒也不必在乎明玉功的八層九層之分。


    倒是日後,因為所見所聞都比水母陰姬更多, 隻是近些年宅了一點而已,三十年前恩怨開解後不必再處觀月台北望,四年前稍走岔了路子也被協助矯正了回來,還真在兩年多前突破了明玉功九層, 結合常春島武學典籍後實力何止增加了三兩成。


    也正因為她比戚尋在內功境界上突破得更早,也穩固境界得更早, 才能第一時間發覺戚尋的內功境界實在是過於驚人了。


    當然同樣讓這位世外高人驚詫的,還有她這一手穩壓薛衣人的劍術, 橫看豎看也不像是水母陰姬能教出來的,不過放在她這個內功修為麵前, 可以暫時先往後推一推。


    這年頭明玉功也能跟嫁衣神功一樣通過內力灌頂的方式進行傳承嗎?


    日後不由陷入了沉思。


    而日後這個其實算是頭一次見到戚尋的,其實隻是覺得對方本事不小, 甚至水母陰姬這個秀徒弟的操作居然還是往謙虛了的說的情況, 水母陰姬本人才更是覺得風中淩亂得很。


    日後說戚尋已經突破了明玉功九層, 就必然不是個瞎掰的說法,而是實打實的九層造詣!


    她如今的內功在劍勢收束的同時,幾乎完全收斂了起來,分明也的確是不遜色於明玉功八層的功力。


    秋深風寒,在她周身卻仿佛有一種特殊的瑩潤光彩籠罩,在麵容上帶著一種酷似寒霜之色,也正是明玉功入臻化境的典型特征。


    “……”等一下,她離開神水宮有半年嗎?


    先前日後在地圖上勾勒出戚尋這段時日的行動路線,曾經發出過這個問題,現在水母陰姬被她這個離開神水宮前後對比給整懵了,又有點想問這個問題了。


    半年……好像的確是到了。


    不對!半年時間怎麽就從明玉功六層變成明玉功九層了!


    這又不是把數字顛倒一下就行的事情!


    明玉功的突破到底有多大難度,同樣對此道經營了二三十年的水母陰姬並不會不知道,而越是知道這一點,她也就越是覺得自己的好徒弟實在是給了自己一個太大的驚喜。


    但水母陰姬又不像是邀月和玉羅刹那種控製不住自己脾氣的,日後更是表現出了一種純然中正的氣場,這兩人的震驚都被壓在那種在外人看來足以稱得上是寶相莊嚴的麵容之下,起碼是不能讓在場的其他人看出來的。


    尤其是當那句“你徒弟”的話說出來後,水母陰姬的身份便毋庸置疑地暴露在了眾人麵前,那麽會與她同行的人身份也好猜了。


    她們總不能在別人投來羨慕於有這樣一個徒弟徒孫的時候,自己這邊先掉鏈子。


    再有什麽震驚也得隨後再問。


    雖然水母陰姬又在看似目不斜視地打量著眼前情況的時候,還朝著自家這個過於爭氣的徒弟又偷偷看了眼,正好看到她唇角上揚地小聲喊了句師父。


    “……”行吧,這再提升速度迥異於常人,還是自家徒弟,總不能讓她吃虧


    的。


    常春島日後駕到,水母陰姬出山,這可實在是兩座重量級的靠山。


    雖然戚尋本人就已經是自己的靠山了,但能“仗勢欺人”還是很快樂的。


    薛衣人落敗,等同於將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號交到了戚尋的手裏,但凡是見過這一戰的人都能向其他人傳遞出一個信號——


    這個天下第一實至名歸。


    如今又多了兩位先後得過天下第一名號的硬靠山,實打實的三代第一同堂,誰也不會懷疑其中的真實性。


    而薛衣人所提出的將薛家莊產業都交出去來作為薛笑人所犯之事的懲罰,在最後商議之下改為保留薛家莊本身,而將其他財產挪出來。


    薛家莊畢竟不是在薛衣人手裏才徹底興起的,薛、左兩家的百年積怨完全可以說是兩個百年武林世家之間的爭鬥,若是真讓薛家莊連祖上門庭基業都送出去,這倒是稍微有點過了——


    畢竟薛衣人也不是薛笑人肚子裏的蛔蟲,能知道他這種日漸扭曲的想法。


    雖然按照薛衣人自己的說法是這也實在沒什麽可擔心的。


    薛紅紅已經嫁去了施家莊,花金弓顯然也不會因為薛衣人少了個名號就會虧了兒媳婦一口吃的,至於薛斌,他若是沒本事就算坐擁薛家莊又有什麽用……


    再說了,他這個當父親的還要對兒子到現在還沒回來的逃避行為問責呢。


    等到水母陰姬和日後都在薛家莊暫時安頓下來,戚尋這個明玉功突破速度的問題才重新在這師徒的私底下交流裏被重新提起來。


    在此之前戚尋先給水母陰姬送了個東西。


    水母陰姬表情更複雜了。


    她遞上來的正是她離開神水宮的時候水母陰姬給她的名單。


    按照戚尋的說法就是,她因為各處奔走的事情完全忘記還有這麽個名單了,在名單上除了那個剛一出神水宮就被她動手解決的梅花劍之外,其他的她是一個都沒空去理會。


    “……”水母陰姬抬眸,跟這個一本正經在這兒告罪的徒弟對視了一眼。


    一張無關緊要的名單上隻完成了一個目標,和混到連薛衣人都可以擊敗的地步之間難道有什麽可比性嗎?


    直到日後實在覺得眼前的場麵有點好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才讓這師徒之間奇怪的互動給打破了。


    日後伸手示意水母陰姬將名冊交給她,她隨手翻了翻後差點沒又笑出來。“你這給徒弟布置的任務……是不是對她太過小瞧了?”


    這事別說戚尋忘記了,水母陰姬這個給她布置任務的人都給忘了個徹底。


    但說實話水母陰姬剛將名單交給她的時候是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的。


    神水宮中弟子這些年間因為戚尋的緣故,在實戰的本事上的確是多有提升,跟在江湖上刀劍磨礪出來的人相比卻還是不如的。


    在戚尋離開神水宮之前,水母陰姬隻見過她接觸武功不過半年的時候跟黃魯直的交手、她跟門中弟子的交手以及有時候跟她本人的切磋,她頂多看出對方不隻是掌握武學而已,在實戰上的天賦算得上驚人,卻也的確需要跟不同對手試煉一番,才好正式在江湖上打出名氣。


    但現在看起來……太小看她了。


    “你這明玉功是如何練的?”日後看水母陰姬還在那裏神思不屬地思考,徒弟不過離開師門半年怎麽就出現這種突飛猛進的長進,差點讓她在人前失態,幹脆替她問出了這個問題。


    “有些機緣吧……”


    機緣這個說法就很討巧。


    非要說的話,失足掉下什麽懸崖深坑,得到懸崖下遺留的武功功法是機緣,得到方歌吟那種百日十龍丸也是機緣,得到前輩傳功是機緣,但忽然在功法上頓悟開竅算不算機緣呢?其實也是算的


    。


    她將這個提升渠道模糊地表達倒也並不是不想說,譬如說以山字經為基礎的三經合一體係,其實就是有普適價值的。


    但是她身上畢竟還有個打從一開始就能兼容明玉功和神照經、甚至是能讓她身上套五種功法的係統,這種提升渠道到底可不可行實在得另說。


    倒是明玉功從八層突破到九層的契機,可以再拿出來嚐試嚐試。


    不過這個話直白地告訴水母陰姬了,大概就起不到她想要的效果了,所以她是拉了日後到一邊去說的。


    聽完了戚尋加工之後說出的突破之法,日後臉上閃過了一縷若有所思。


    此法可不可行,以日後的眼界和已經達到明玉功九層境界的造詣不會看不出來,倒是當真可以在劍走偏鋒的時候試一試。


    這世上總沒有什麽因為徒弟有了出息,當師父的就可以放棄追尋自己的武道的說法,反倒是如今神水宮後繼有人,陰姬還能更少了一層桎梏。


    “這件事先不必與她說,我會找機會安排的。”戚尋總覺得日後腦補了什麽很不得了的東西,因為她下一句便是,“難為你小小年紀就要麵對這樣的生死危局。”


    “……”戚尋實在沒好意思說,這個危局還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


    算了,就當這是個美好的誤會好了。


    等兩人重新走回去的時候,日後已經給她們這個悄悄話找了個相當合理的理由,“她說覺得你有必要多出來走動走動,她這一路順大江而下,又沿大河而上,見山河壯闊心境突飛猛進,這才有了武學境界的攀升,明玉功也的確不像是嫁衣神功一樣可以靠著傳功就內功大進的……”


    這話好像聽起來有點像是在拉踩,但反正鐵中棠不在這裏,權當沒這回事。


    “你徒弟覺得這話不合適跟你說,她畢竟是你親自遴選出的少宮主,讓神水宮主離宮聽起來有點別有用心的意思——”


    “想說就說哪有那麽多限製。”水母陰姬插了一句。


    “不錯,我也是這麽回她的。”日後的唇角掛起了一抹促狹的笑容,“我跟她說她要是別有用心一點何必將你騙出去,我瞧著她現在的武功還在你之上,直接動手就是了,大費周章讓師父在江湖上走動還麻煩,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戚尋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跟水母陰姬傳遞了一個信號,這話她剛才真的沒聽到。


    水母陰姬怎麽會看不出來這個。


    日後就是因為她上常春島以來的秀徒弟行徑過於喪心病狂,現在想著找回場子來。


    但或許她是真應該在外麵走走了?


    水母陰姬忍不住開始思考這個可能性。


    做徒弟的太給力,當師父的雖然實在很有成就感,卻也得時刻警醒著別被拍在沙灘上。


    她思忖著這件事,便理所當然地忽略了薛笑人罪名中的一條正是他殺了君子劍黃魯直和他身邊那個身份不詳的朋友,而後者除了雄娘子絕無第二種可能了。


    這對戚尋來說實在可以說是個好事,她雖然遲早要將這事攤牌給水母陰姬和司徒靜,卻並不想放在薛家莊裏說這件事,最好還是在兩人都在場的情況下。


    現在便是她將那把作為戰利品的金虹劍遞到了水母陰姬的麵前。


    火燭將金虹劍上的透紅之色映照得越發有若燒灼,越發當得起豔美二字,水母陰姬端詳良久又將其移交到了日後手中,“以我昔日在江湖上的見聞,並未見過與這把劍有關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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